赵子不语,脸上挂着果然如此的笑意。他一点都不介意这种表面上的挤兑话,对比那些年的家中冷落和外人嬉闹,他还是喜欢这样的。
待到人都走开,羲和继续闷头磨剑。她头一回当教练,但愿这批新兵质量不要太差。
不然,她会暴躁的。
好在有两人帮着,羲和勉强当个甩手教头,一旁操练的姬发奉闲余时间就会过来。
军营里没有太多的娱乐活动,羲和看着人气喘吁吁的负重运动后瘫倒地下,这才结束了一天事务。
回去时候仍旧是走路,姬发奉以为马儿送回了陈府,还想去找熊粲借一匹给她。
“不用,我的马在前面。”
羲和解释拒绝,看着男人们勾肩搭背的去吃饭,她独自原路返回。
女人的落脚点不在一处。
兴许是吃饭时候,田地上无人。踽踽独行在昏黄夜色中,羲和行在南田中,凉风拂来,贴着皮肤很舒服,也有些寂寥。
她想到她的马。
当年马是稀罕物,世上几乎无人驾驭。天皇部送来,那马四腿修长匀称,膘肥体壮。浑身洁白,身披红鬃,油光水滑。再且兽物身形高大,踏步而来更像是几朵红云,耀眼夺目的让人惊艳。
她见之心动,耶大答应她,容她挑一匹。
羲和挑中母马肚子里的,她日日夜夜的守着盼着,等小马出生后,耶大取名为吉量。
她当年把吉量当宠物又当家人同吃同住,陪同伏羲建国的路上她才上了吉量的背。
没想到……
回去时,羲和去看了眼陈府给她的红马。红马温顺,她喂了粮草添了水回去用饭。
庄院里的日子平静又充实,那些新兵很快就在她的手上磋磨翻边的没了脾气。羲和还是会在军营里打转,有时跟着开会论论阵法,偶尔和姬发奉等人过招。
这些人手下喝过血,过招时候的狠劲远不是赵子能够比拟。
切磋过招后,羲和的进步肉眼可见。隐约记得有人说过剑术境界最高即是无剑无招,不知道自己能到哪一步。
“下军将,主公来了。”
姬发奉行色匆匆一句,“说是要所有人都前去议会。”
羲和担心的回头,这些人的箭术仍旧不堪,至今她都以新兵来称呼他们。
赵子和张裘留下看教,将军们大都动身去了陈府厅堂,熙熙攘攘项背相望。羲和仗着是女子,愣是走出一条小道来盘腿就坐。
姬发奉也不客气,笑呵呵的跟在后面挤了进来。
羲和习惯性的找到果盘,抓着上面的桃子咬了一口后看向上方的陈仲文。大半月不见,此人面色红润,衣衫讲究的模样显然近期过得很好,就是眉头无端的皱起似有繁琐心事。
军营中兵马没有调动,羲和也想不出缘由来,待到桃子吃到第二个,熊伯安才恭敬拱手,“主公,人都到了。”
众人屏息,只见陈仲文愁容悲痛的诉苦,“胡国截了我的妾室……”
岂有此理!
姬发奉预要冲锋,不想一颗果核砸出,身侧一道清越怒骂声,“谁抢女人!弄死他!”
作者有话要说: 交杌,就是马扎,要等到东汉的时候才传进来。
唔……两天不见,亲们都消失了。??︿??。
第17章 走过春秋(十三)
俗话说得好,养兵千日用兵一时。陈仲文不知此话,却深知其道。
临县叫人送来的女人,那就是他还没见过面的妾室。可惜被夸下海口的脸没看到就被人劫走,他一是可惜二是羞怒。
胡国这是踩他的脸!
陈仲文咽不下这口气,也不想咽下。如今左右四周百姓归顺,胡国国君被形势所逼行事章法昏了头,主动的奉上了把柄。他不妨把胡国的气焰再煽风点火,让他再昏一些。但自己被欺负,却是不容置疑的要讨回面子。
这次议会传达下去后,他就兢兢业业的坐在上方摆好姿势。
按照往日情形来看,他说出事情后必定会引姬发奉等人愤怒。因而听到那一声格外捧场的喊声,陈仲文如实不想头一回应和他的却是另有其人。
想说这次确实不能容让,又听一声浑厚鼓舞,“弄死他!”
这是姬发奉。
羲和赞悦的看着他,“对!”
……满堂男儿要一个女子去把主公妾室抢回,未免显得他们过于无能?
芈伯安嘴角微动,他咳嗽一声,“主公还未说完。”
羲和拢着袖子看上方,和姬发奉一同眼神直视,里面写满了求知的光彩。
陈仲文汗颜,他发觉羲和性子直爽很投他的心意,哪怕是这种时候。他心里高兴,勉强压抑住笑意仍旧一脸苦涩,“在座的都知道,我陈仲文并非贪色之人,家中已有妻妾儿女。只是临县送来之女,我怎能推辞?”
那收的不是女人,是归顺。
“既然我已答应,那就是我陈仲文的人!可那胡国的姬老贼欺人太甚!”陈仲文半真半假的哭诉,张嘴吐出后更是莫名的怒火难疏,拍着漆几,神色羞恼愤懑。
“主公,只要您一句话,我现在就去把人抓来!”
“发奉!”
芈伯安谴责的看他,“那是主公的妾室。”
羲和含唇笑,“他的意思是说抓姬老贼。”
虽然她不知道是谁,不过冠以胡国之名,想来不是陈仲文那样的主公,也该是统帅中尉熊粲也。
芈伯安颌首,“主公就是让我们一同前来,商议此事该如何作为?”
“何必商议?打了就是!”
姬发奉一语先发,引得从庄院匆匆而来的武将们尽都成了热血儿郎,个顶个的不服输,嚷着就要出门抓人去。
陈仲文心花怒放,欣喜若狂的拍桌定下,“好!那就按上回说的,只是日子提前。”
武将一同算了算,“就在七日后,士卒布阵对敌也就可以了。”
“不见血不开刃,怎么磨练都不如真刀实枪来得痛快有用!”
这话很对。
羲和信以为然的点头,她发觉自己条件反射太快,因而后来没有说话。只是看着陈仲文跃跃欲试神色,散会时她凑前去问了一声,“好看吗?”
“嗯?”
陈仲文一怔,见羲和求知若渴的盯着他,这才明白的笑了,“听闻有褒姒夏姬之名。”
羲和神色恍然,露出不约而同的的笑意来,“褒姒是挺好看的。”
当年褒姒站在烽火台上的身姿,她站在山间看过数次。单论皮相只是她有生可见的上乘,捂着胸口说还不及她五分,褒姒的标致就贵在那独有孤傲不可攀的气质没有一丝矫揉造作,浑然天成孤芳自赏。羲和当初盯着看,也不怪周幽王对她欲罢不能独宠三千了。
“羲和曾看过褒姒之画不成?”
陈仲文好奇,却见羲和眸色发亮,含糊而过,“看过看过,就是不知道这夏姬是谁?”
芈伯安近身来道,“都不过是亡国祸水罢了。”
“褒姒昏乱周天子朝纲,夏姬一女多夫,听闻与叛贼巫臣去了晋国。”陈仲文也有几分八卦闲谈的心,他不如赵子蛇毒针对,对着羲和很乐于通传讯息,“羲和可知这夏姬之名?”
羲和摇头。
“杀三夫一君一子,亡一国两卿。”
一女多夫,一男多妻不算什么。但是如今周礼为政,世人奉行一夫一妻多妾制。男人有妻妾无数那是大丈夫,可女人有无数狂蜂浪蝶追随,那就是妖、淫成性不可饶恕!
羲和听着,心底鹊然而起,“就是说这夏姬是个众人皆知的大美人?她还活着?”
“活着,听闻还与巫臣有一女。这夏姬……”
羲和抻着脖子听,只见芈伯安唏嘘摇头,忽然一句,“似是郑国人。”
堂上如火如荼的闲谈戛然而止,羲和最近在军中受到了很多知识输入。譬如这东周前后出了齐恒公,晋文公和楚庄公三位霸主。楚国为诸侯龙头,政治经济蒸蒸日上,军官兵器马匹更是扬名在外。听闻还有一匹好马矫健俊美却刚烈无人驾驭,很让姬发奉等人垂涎欲滴。
而今楚庄公才薨逝,楚国国力昌盛,新君当政余威犹存百国敬重,其中就有郑国。
胡国不过小儿,为何能嚣张跋扈至此?不过是背后有郑国支撑。
说到这些就没意思了,羲和临走前被陈仲文拉住,他躲开旁人低声问,“不知羲和是在哪里看的褒姒之画?”
不,我也没看过。
我只是不巧见到了几次真人而已。
羲和理解陈仲文的爱美之心,就从他给她挑选的衣裳审美就可看出,自然明白事理的拍肩膀,“那是私人私藏,兵荒马乱兴许都丢了。不过这个好看的小褒姒,我可以给你带回来!”
“好!有伯安羲和之才陪伴,我定不会重蹈前事之失。”
好听的话嘛,谁不会说?但是好听。说话者当时真心实意,也就足以。
大半月的军练让挑出来的弓箭手,臂上坠石也都稳稳静静。再认真教导挑拨细节错处,不说是神箭手,但是在三十丈内也是箭无虚发,百无失一。原来想拔山举鼎的肉体打淬的念头,她只能搁下。
她看得很清楚,这些人的体魄太差很容易就会伤到身子,恢复也慢,再且时间来不及了。
出发前,羲和把周妘送回赵夫人身边。许是当初在伏羲建国几预大功告成名载千秋时断气的缘故,近在眼前的战事反而让她心生不安来。那里受陈仲文吩咐看护,是内院最安全的地方,主仆一场更应该照顾。
至于这些弓箭手背弓戴箭,领头小队还有一把弩,井然有序站列,昂首挺胸。
“你们虽然在我手下练过几天,但还不算出师。若要我承认,那今天你们都要全须全尾的回来。少一根头发丝,都不算!”
众人会心一笑,心中的紧张散去些许,掷地有声的应下。
世上无人愿意死。
为了防后,陈府出行动了四百乘战车兵马。这几乎是举国之力,陈仲文破釜沉舟预要以胡国扬名天下。
羲和领着弓箭手在四周等候,那个妾室仍在临县,胡国兵马把守。前去侦查的回来通传,胡国另有兵马赶来,显然陈府不出动,他们也要齐力攻打。
“临县有多少人?”
“临县里不足百乘,可总算起来就有三百乘。”
陈仲文脸色阴沉,他们兵马太少,不能耽搁时日等到缓兵赶来将他们诛杀。
芈伯安叹道,“姬老贼果真阴狠!”
“既然如此,我带着弓箭手去临县边界守着。”
一是突击远攻减少伤害,二是同为女子方便深入寻到妾室,三来还能第一时间发现救兵来到,早早放下冷箭及时止损。
羲和出言,陈仲文点头应允,“还请羲和小心。”
别的不说,喊打喊杀的事她是最在行的,
弓箭手各自分队安排,或埋伏或出箭,全靠手上的箭术几和。只要不被胡军贴近或者箭伤,他们是最安全的。
赵子留下,张裘跟着羲和一同。趁着刀剑无眼,众军厮杀时潜伏入了被把手的府邸。
被把手的也可能是空城计,羲和脚下轻快,不带声响和动静走过。手上拎着小石子,投石问路声东击西。
别说,还真中了。
看似大批人马往重兵把守处堆积,实际上暗流涌动的走了另一批精悍将士。
两人悄声跟随上前,直到一侧小屋,不约而同亮出兵器。冷光瑟瑟,如风如龙之快将两人气数割尽。张裘接住倒下身形,让羲和乘胜追击如法炮制又割去两人。
血色不溅,剑身留痕。
到底是悍将,手脚轻快仍旧引起了注意。张裘一个兔起鹘落,长戟长驱直入。羲和侧身收割,出手既是割喉。
痛快无声。
推开小屋见到一个长衣华裙的女子,眉目秀丽柔美。她抬头,就见一把剑柄迎来而后昏厥。
“走!”
这女人身份不明,也怕她碍手碍脚的,羲和顾不得欣赏将人扛上肩膀跟着张裘身后由他开道迎敌。
好在女子娇弱纤细,扛在身上丝毫不掩她的行动,间或还能帮忙飞上一剑。
等到两人心有灵犀,披荆斩棘的安全退出时街上早已布满胡军兵马。站在战车上与胡军领将遥遥相望的陈仲文指对问话。
“寡人乃是清国国君,胡国今日以兵戎相见这是要做什么!”
等等,什么时候建的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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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走过春秋(十四)
兵戎相见,就不可能全身而退。
胡军心知肚明陈仲文以国君自称的意思,“普天之下还不曾听闻有清国之名,不知道你这个寡人是被哪个乡间人糊弄欺骗了?”
一个未经周礼的国君,是不能算数的。
他如此言语本是应该,陈仲文却不以为然,“胡国不过小国罢了,难道天下国君都要和他说一声?若要真心为政,不如把那些宵良小计的心思放在正事上,如今怕也是一大国也。”
陈仲文和芈伯安是一类人,武艺平平,行至今日全靠脑子和嘴皮。胡国领将的一句,就引来陈仲文的数句。平白落了下风,领将气的也回驳起来。
气势汹汹的战场上,竟然开始了唇枪舌战。
看似不可思议,却是如今的战前热身常事。
羲和看领将气的青筋爆出,满面通红的有些好笑。她仔细的打量四周,迎面而来围住的胡军步兵有十余。临县街头上四处各盘十余人,除此之外陈府人几乎被瓮中捉鳖一般,被圈在其中。
弓箭手有一半不见。
羲和心中一凉,便听着陈仲文把鲁国拉了出来。鲁国为礼仪之邦,不论各国如何互相残杀,鲁国始终作壁上观,少有人打其主意。
可她叫去看守边界的人为何不见?是隐蔽躲藏还是遭遇不测?
再认真打量,忽觉这些胡军并不比陈府兵马多多少。所谓的缓兵不是堵在边界进不来,就是死伤大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