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两个傻子。
好在领工很快拿着钱出来,羲和忙上前去分钱走人。
下一家是酒馆,人家忙着要开门营生,领工忙的找不着北。羲和趁机休息了两天,换上简衣长裤的去往新地。
一样的粗活,羲和做的如鱼得水,不同的是前几日遇见的两个傻子也在一旁。两人紧紧跟随摇扇递水,吓得店家也跟了几天。
得知两人一心一意就看上了貌似粗俗的女木匠,店家摇头背手离去。
忽然想到了家中的小女儿,心中滚烫起来。
还是女儿好啊!
不论两人如何溜须拍马,羲和都安然处之。再且他们没有说什么,她也当作不知不问。
这日收工,两人亲自捧着羲和的包袱等着她换下来,这算是有人跟着的便利之一。三人一前两后,再有其后几个家奴随从走在街上如常散步。
这条街上几乎是羲和每日都会行走之处,大道通往宫中,长向城门。
平素行色匆匆的行人们一如既往的走过,但留神就能看见变法高鼎处最多人流。
羲和向前,微微仰望看去。
漫天云霞下,高墙陈旧的挂着一排血淋淋的项上人头。
作者有话要说: 有赖于五一长假两期榜单没有轮空,小榜加了百收,感觉……
第63章 来到战国(十九)
漫天红霞裹夹光色, 洒在沉色石墙暖洋洋的。
天边拂来一阵风。
闷热的空气让人心烦气躁, 屋舍中有人收回晒干的衣裳,烟囱里缭着灰色烟状,氤氲缭绕皆是一股人间烟火气,转眼腾跃在红霞之中。
街上行人多了起来,世间人生来就有热衷热闹的品性,尤其是墙上被杀鸡儆猴的人头们。全都只剩半截脖子,由绳子绑发系在上面。
羲和怔怔望了半晌,那里有一颗眼熟的头颅, 正是前不久被强行押走还嘴上无德诅咒卫鞅之人。
她微微笑,“死的真快。”
“您, 您是支持变法者?”身后的小胡子问道,语气有些单薄。
“不是。”
她只是过来见证, 做一个有根据的笔者。
看看世间法治天下的初源, 是如何推陈出新,改头换面。
两人俱都大舒口气,高个子不忍直视墙上之景,背着身错过眼在羲和面前, “这种东西没什么好看的, 咱们走吧。”
羲和深以为然的点头, 她轻轻一拨,将高个子拨开指着人头,“你看那个屠夫,切割的技术太差了。”
“……”
“……什什么意思?”
“刀口不平, 竟然也出师了。”羲和皱紧眉头,“你看他们的脸上都是瞪眼诧异,不见得有痛苦扭曲神色,可见是死后分头。如此之差,秦国是该变一变了。”
“……”您还说不是支持变法?
两人不知如何是好,好在几个人头并无好看的,羲和扭身就走。
城中风声鹤唳,士族大夫惊慌失措,城门口的茶馆却是依旧大开。
说书先生说的故事越发纷杂,不再仅限于秦国风土的放牧人等怪志,诸夏各地皆有涉及。
这回说的,是骊山的山鬼之说。
“那山鬼通身洁白,形貌骷髅,身有九尺高,臂如长猿……”
羲和捧着奶茶,手指在几上敲了敲。
“无人知晓它从何而来,有一日忽然出现在骊山上,拿着一把一尺大斧在山中打猎。山鬼每日吃食许多,一时为牛,一时为猪。山鬼日日守在山中,护住骊山的所有百姓。才除了普通兽物外,山鬼爱吃生肉,尤其是人肉……”
故事由浅入深,山鬼的喜好被条分缕析。说书先生说的头头是道,舌灿莲花的引出山民为了讨好山鬼而挑选供奉的事情。
供奉,是个年轻的少女。
如此才肉细嫩,能够讨山鬼喜欢,从而让它守护骊山百姓的安危,更能保他们能平安的狩猎为生。
越听,羲和越觉得莫名的熟悉,甚至能够在其中挑出不对的地方。
“……此后山民每一年皆奉上年轻女子,山鬼将其受用则守护他们世世代代平安,至今仍有一姬姓后人侍奉左右。”
不,早没有人了。
羲和站在说书先生跟前,“请问,您说的这些也是原来说书先生说的?”
“是。”
说书先生许是看她常常来,又与他聊过几次,笑着透出一丝口隙,“姑娘若是着实喜欢,可以去寻些志异怪谈看一看。”
“上面也说了山鬼?”
说书先生笑而不答。
花钱听故事本来是很畅快的享受,偏偏听到自己的故事,心中还来不及喜悦就被那改的乱七八糟的志异弄得一懵。
丝毫不明这些故事发展的线索何来?
不过山鬼不吃人,只是偷点衣服换点吃的,写在志异上肯定是不吸引人的。
羲和如是想着,仍旧有些不痛快。好在世人不知她的身份,只是努力的为异族鬼怪抹上一层别样的神秘形象,如此才能行替天行道的义行。
锅砸在自己身上,才知道是怎么疼的。
旁听许久的羲和受益匪浅,再想白日里高墙人头,回去的路上更是意兴阑珊有些无趣。左思右想,干脆翻开书简又刻下所闻所见的两行。
自古驱民在信诚,一言为重百金轻。
一夜过去,秦国的变法仍旧如火如荼的推进。火烧云滚了几日后,从天而降的瓢泼大雨下了足足半个月。
正是耕种的日子,天雨霖霈润了泥土。
变法中的垦草令,奖励耕织重农,推行小家庭的分户制。许多小两口等眼看着苍天眷顾,哭着笑着的开始劳作。
而许多怠于农务,不肯出力者没有家人扶持照顾,自然是满口怨气,对变法一事也是怨毒不满。
秦国之中,后者竟有许多。
羲和身边冷清了几个月,眼看着明面上的官场厮杀换成暗地里的赠送人头,小胡子和高个子又来了。
“我们来是和先生辞行的。”
前几天下了这年的第一场雪,地上积雪早已化得七七八八,雪水和脚边的泥土混在一起。
羲和正在半成的小门处饮水止渴,她看着两人绕过泥水,从新葺的石路踏过走近来跪下说话。她蜷缩在门边毫无形象可言,若不细心都不会察觉有人在此。
“一路顺风。”
“……您知道我们要走?”小胡子诧异抬头。
羲和漫不经心的摇头,“不是你们来辞别吗?”
说完,她给了一双白眼。
“国中明令军法,废除世卿世禄制度,所以我们兄弟此番辞行前去参军。”
“你们?”
“是!”许是羲和神态过于轻慢,高个子声色雄厚扬起道,“若不争得大夫爵位,我们绝不归乡,亦不敢来见你。”
秦国新律法中,军功爵位分为二十级,大夫在第五级中。这种奖励军功、鼓励杀敌求胜的军功爵禄在羲和看来不算什么,但比照整日在都城中锦衣玉食的大夫之子而言,多半是富贵不得就要丢去性命的地狱。
如此,才引得旧礼贵族一等对新法的排斥。
羲和看两人满面认真,“受刺激了?”
两人点头,小胡子闷声道,“我父亲被贬官了。”
“我父亲仍旧为官,只是被斩去左足落人笑柄。”
两人也是十分坦诚,羲和失笑道,“那你们是想报效秦国还是想有朝一日能得以斩下卫鞅头颅?”
才起的一家新院落里,简衣旧衫的女子一脸惬意轻快的说着秦国多人愤懑之言,她说的随意好似是相约再一同街上散步一般。
彼时也没什么可遮掩的,二人应道,“斩下他的头颅!”
“等完工,陪我去一个地方。”
“是。”
二人只带了两个家奴,默然听话的就在门前等着。只是看着内里人都在忙碌,尤其羲和做的最多,叫了家奴帮忙后两人又硬着头皮跟着羲和搭手。
虽然是身骄肉贵的主,好在只是帮羲和挑去一点伙计,到了晌午时候羲和和领工说一声离去。
揉着酸疼的肩臂,二人跟着羲和出了城,“先生,咱们不坐车?”
“你还坐车?”羲和上下打量两人一眼,“若是行军打仗你还怎么谈享受?”
“先生说的极是。”
羲和难得翘班,领着几人一路直往城外,走不远处就看到了一亩亩的田地。
田地中大都种满了吃食的敊稻一等,另一片则是蔬菜一等。只不过这亩亩田地种植略不平均,其中还有两亩空着。
“你们可知这些何时该种?何时该收?收成多少?”
羲和指着田地问道,两人茫然摇头,“不知。”
“头一回见?”
“是。”
“我也是头一回。”眼看着有人在田地之间穿梭,拐角处竟然还有车马停靠,羲和往前过去,“年初我进城时经过此地,还是一片空地荒废着。”
“不到一年就种满这些,看来也很好了。”
“是啊,难得种了这么多。”
可为何会突然种这么多?
搭话的小胡子抿了抿嘴,“可农务只是百姓吃食,男子战场开疆扩土才是国之根本。”
“可没有粮食,开疆扩土的士卒吃的什么?”羲和回眸一笑,瞥眼高个子,“难道易人而食?”
“自然不是!”
“即便是,你不敢吃,也没有杀人的本事。”
羲和明白两人有些手脚功夫,但那只是简单的几下,从未真正露出血气更别说杀人。她看得清楚,言语也刻薄些。
二人听得面红耳赤,很是不甘。
“先生放心,大夫爵位不过是我二人的踏脚石而已!”
“就是!杀敌不过鸡鸭,又有何不敢不能!”
二人逞口舌之强,羲和将腰间别着的石剑递出,停步指着辇车旁看黍稻的人,“好,拿着这个去吧!”
小胡子看着偶尔被羲和拿来挑石头的细棍子,再看近处的卫鞅,有心要说却被羲和的笑眸一激。
男子汉大丈夫,又有何不敢!
他伸手去接,却见细棍子刮着呜咽声砸在手上,悬重叫他猛地一跌,跟着摔到地上。高个子不明所以,惊得连忙去扶他。
两人七手八脚的要起身,偏偏小胡子的手被细棍子压在土里,无奈高个子帮忙将四处的土刨开来。
眼看着刨开一半就要大功告成,却听有人走近来。
他们抬头,只见风头无两的左庶长卫鞅前拥后簇的领着人前来,“先生快跑!快,快刨!”
高个子慌得两手在土中狠狠刨坑,拉着小胡子要跑走,却听一声,“卫鞅见过师祖。”
作者有话要说: 你……们……都……不……见……了……
第64章 来到战国(二十)
喊声哑在两人喉里。
卫鞅大惊见喜, “师祖来此为何不与卫鞅说?”
“这不是见到了。”
羲和笑着, 指尖点着脚边两人,“这是给你的,说要投军杀敌精忠报国。”
不,什么叫给他!
二人抬头,满腹牢骚只在卫鞅垂下的平静眼波中灰飞烟灭。
卫鞅不想他国见过师祖,因着变法而愈发沉稳端肃的面容绽开笑容,恭请羲和上车回府能让二人一同相聚相叙。
羲和没有推辞,甚至看了二人一眼, 将他们一同带了过去。
左庶长为十级军功爵位,又是主律法者, 门前所经自然是达官显贵。虽不是高堂广厦,珠宫贝阙, 但工匠技艺精湛, 丹楹刻桷雕梁画栋皆是一处美景。
羲和很久没有踏足这样高地,免不得张望两眼,“这可比鬼谷好多了。”
“鬼谷师门人心甚暖,此处寒舍比不得。”
卫鞅说的谦卑, 引得前来侍奉的管家逡看一眼来者。
羲和一路上流连忘返, 听他敬重师门而胡言乱语, 心中并不当真,“我看你常常去看农务,可看出什么来?”
卫鞅请师祖上座,抬眼看她。
按理说, 他的师傅鬼谷先生和尸子一同习学道家文化,法家改革等政治。此二人才算是真正施教的师傅,另还有养育栽培之恩的魏国国相公叔痤。可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出山变法,首当其要遇到的却是更高一辈的师祖风先生。
虽说真正相识不长,但记忆中课堂上师祖似乎百家皆有涉及,且对药材农种一等娴熟在心。
“卫鞅惭愧,来时曾在秦国乡镇徘徊许久后略知国情。虽如今得道国君信任,但农务一等还要庄家农夫解说才懂。”
言下之意,我也是入门学生,就不做抛砖引玉的事了。
一点都不懂的小胡子和高个子跪坐一旁,紧紧的盯着几上果子。
羲和捡了一颗吃了起来,眼角自二人扫到卫鞅面上,“你们都是只知学问的读书人,自然不懂这些。不过你有心好学就对,总是好事。”
“卫鞅身担要职,只是农务之事才疏学浅,还请师祖赐教。”
回想到羲和话语里没有遮掩的意思,想来抵达秦国已经有些时日了,只是他毫无察觉而已。既然有师祖在上,自己如何能将机会放过?
羲和少有这样坐在高堂,因材施教感受为师之德。如今眼看着卫鞅一语,引得堂中上下都双目倾向,她那柔软慵懒的坐姿微微端正一些,慢条斯理道,“既然有缘,那就说说吧。”
别的不说,但是种植农务她确实是有一套。最早时和伏羲一同互相学习互相探索,和神农吃草药一般,兢兢业业数载才终于寻到合适可以种植的黍稻。再有这些年一路所闻所见,自己也在山中多年忙碌,就如今日的黍稻见过之后她便能说出一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