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来,不知道林大人近日,有没有感到哪里有些不舒服?”冯晓峰忽然问道。
林昇不语。
冯晓峰自顾自道:“不如我替你来说……最近恐怕你总感到胸闷,檀中穴下三寸时不时剧痛难当,有如针扎,每每夜里,都发冷汗,不得入眠。”
林昇双眸一凝,变了脸色。
蒲彦霖一看他如此,就知冯晓峰所言不假。
“蒲公子,你觉得,这该是什么病?”冯晓峰笑吟吟地问道。
蒲彦霖:“听起来倒像是——中了邪风之毒。”
冯晓峰眼睛一亮:“你果然是不俗。”
林昇冷冷道:“那又如何?”
“不如何,”蒲彦霖淡淡扫了他一眼道,“只是你若不服解药,中毒后活不过半月而已。”
林昇双唇一抿:“你们以为我会信么?”
“信与不信,自然是全由你,”冯晓峰道,“只是,你不想知道自己是怎么中的毒么?”
林昇看他捋着胡子,笑意微微的模样,眼底掠过一丝阴狠,面颊亦隐隐发搐。
蒲彦霖轻叹:“原来如此。”
“看来蒲公子又猜到了?”
“就是那樽假的琉璃鼎。”
林昇低头看向手掌心,他掌心正中,血脉弥漫出紫色的纹路,如藤蔓爬行,触目惊心。
冯晓峰道:“你两日前从郭家得到此物,视若珍宝,大喜过望,却怎么也料不到它会反过来夺你性命。”
林昇缓缓盯向他:“这是有意为我所设的圈套?”
“刚刚林大人问我,为何有了这琉璃鼎却不振兴冯氏,那只不过是因为——”冯晓峰脸上的笑意一点点地消失,“我所求所想,从来都不是冯氏,复仇,才是我唯一的目的。至于给你设局下毒……”
他朝着林昇走去,在对方面前停下,突然伸手扼住了林昇的咽喉。
这一下,动作极快,前所未有。
不说林昇,连蒲彦霖都神色微变。
林昇身形高挑宽大,虽然比从前瘦削不少,却也比冯晓峰这样的老头儿精壮。
然而此刻,却给冯晓峰单手扼住轻轻提了起来。
林昇自然不会坐以待毙,可不知为何,他竟分毫也不能动,四肢有如麻痹。
“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碰小鱼,”冯晓峰一字一句道,“她若因你少一根头发,老夫便让你尝尝生不是生,死不是死的滋味。”
林昇脸色剧变:“你……”
蒲彦霖起身:“果然。”
冯晓峰转过头,与他四目相对。
一时间,地牢之中静得落针可闻。
而此时,在冯晓峰掌中的林昇脸色已透出青灰,仿佛随时都会咽气。
蒲彦霖:“他既已是将死之人,冯当家又何必多此一举,痛下杀手。”
冯晓峰一怔,盯着蒲彦霖哈哈笑道:“听你的口气,好像一点也不担心自己?”
与此同时,他松开了手,任由林昇瘫倒在地。
蒲彦霖目光平静:“这次入敦煌大漠,我就没有活着出去的打算。”
冯晓峰不经意道:“你筹谋多年,是为了给你那位大师兄翻案,那你这位名满天下的二师兄,又为何一心想要陷其于万劫不复之地?莫非你们是同门之间,互相嫉妒?”
蒲彦霖看向地上那个面目全非之人,唇角微抿,眼底浮现出一丝阴翳。
十余岁初次结识林昇时,他绝不是今日这副——人憎鬼厌之态。
列石如松,清霜寒星,他原本是真真正正的谦谦君子。
这样一个连飞虫不忍伤害的人,一转头,却成了索命的恶鬼,将同门师兄弟拖入了十八层地狱。
林昇,到底为什么会这么恨刘志瑾?
最开始,他也百思不得其解,后来,他才明白当中缘由。
许多他不曾注意到的点点滴滴,浮现出来,隐隐约约指向了一个不为人知的隐秘。
瑞平侯府的林二公子,大齐朝万千女子的闺中情人,事实上并不喜欢女子。
不论是华阳公主,还是佐辛月,她们从来都没有入过林昇的眼。
他装模作样,没有让任何人发觉此事。
可是,他却喜欢上了自己的大师兄。
发觉此事以后,蒲彦霖才知道,为何当年刘志瑾无论如何都要离京去敦煌。
由爱故生恨,由爱故生怖。
当初,华阳公主也就是因为听了他的那一句话,才会得知真相,气血溃堤。
他当时在她耳边告诉她:“林昇从来不喜欢女人,他心里那个人,是他的大师兄——刘志瑾。”
于华阳而言,当时他说的每一个字,都有如恶刀,刀刀凌迟,能剐得她体无完肤。
*
冯晓峰方才问了一句,不过是随口而出想要刺一刺蒲彦霖,此刻他并不知蒲彦霖心中所想,只接着道:“当初我还不知道京城的那个林昇是另有其人,多次下了杀令,你能屡次三番逃过一死,说明当时命数未尽,还没到时候。”
他目光一抬,望进蒲彦霖眼睛深处:“就是不知今日,你还有没有这么好的运气?”
话音落下,他一挥手,有银芒飞出,直冲牢房顶冲去。
欧阳不仁啊呀一声,旋身避过,而后咚地一声滚落在地。
“你这老头儿,竟敢偷袭我……”欧阳不仁破口大骂,还要再说,给蒲彦霖扫了一眼,立即闭上了嘴。
冯晓峰悠然一笑,对蒲彦霖道:“不过,有一点你可以宽心,这会儿我还不会让你们死。你是真林昇也好,假林昇也罢,有这张脸就足矣。我要让整个敦煌,乃至全天下的人都亲眼看到——大齐的第一才子因谋杀重罪人头落地。”
欧阳不仁哼声:“郭大小姐的案子摆明了是个冤案,秦王和那罗居正已经查到了证据,昨夜便连夜呈往大齐朝廷,到时看你还笑不笑得出来!”
冯晓峰闻得此言,丝毫没有变色,就连惊讶之色都没有。
蒲彦霖注视他道:“看来,这才是冯当家的目的。”
冯晓峰的目光之中是不加掩饰的赞赏:“可惜了,你若是我冯氏族人,定能……”
他一顿,不再往下说,只摇了摇头,流露出几分自嘲之色。
欧阳不仁不解:“什么意思……”
冯晓峰只看着蒲彦霖:“要给你大师兄翻案,这就是代价。不过,你的死倒比他更有用,此事报给朝廷,大齐的皇帝——就不得不出兵敦煌。”
蒲彦霖:“而你,早已经联结北狄和西胡,意图谋反,等的就是今日,这就是你所说的报仇。”
“没错,我要整个大齐——”冯晓峰道,“都给我的妻女陪葬。”
作者有话要说: 猜得出小鱼的身份吗~以前的伏笔都要慢慢揭开了~
第120章 旧事
“老爷, 外面有人带兵包围了地牢。”
冯晓峰目光一斜:“是什么人?”
“是朝廷来的秦王和罗大人。”
冯晓峰转眸,望向蒲彦霖, 继续问那手下道:“有趣,他们有多少人?”
“两百有余。他们声称已有证据证明郭小姐是自尽,并非他杀, 要立马接……林大人回去。”
“两百?”冯晓峰眉心一动,低低笑道,“看来, 他们这是嫌林大人死得还不够快。”
欧阳不仁上前一步:“姓冯的,你别得意,要杀这小子,先过爷这一关。”
冯晓峰摇头一笑。
蒲彦霖往前数步, 走到欧阳不仁身前, 直视冯晓峰道:“冯当家刚才的话还没有说完,你说,要让整个大齐都为你的妻女陪葬, 如此说来, 她们——是被大齐人害死的了?”
欧阳不仁在蒲彦霖身后, 看到蒲彦霖右手在背后冲自己比划了一个后退的手势, 双唇微动。
蒲彦霖暗中打量冯晓峰的神色,接着道:“据我所知,那位已故的冯夫人姓邓,原先是敦煌故支——邓氏嫡女。”
冯晓峰眼睛一眯,脸上的神色登时淡了几分。
欧阳不仁闻言皱眉:“邓氏?那不就是……”
蒲彦霖点头:“邓氏, 就是八年前被灭门的敦煌三姓之一。”
他望向冯晓峰,目光意味深长:“冯夫人十二年前在归家探亲路上遭遇劫匪,不幸身故,四年以后,邓氏与亲属两姓被灭,细细一想,似乎另有蹊跷。”
冯晓峰极冷地一笑:“你很聪明,可惜用错了地方。”
“是么?”蒲彦霖道,“琉璃鼎只是一个幌子,当初邓家被灭恐怕,也与冯夫人被害的事有关。”
冯晓峰微微变色:“蒲彦霖,你还真是不怕死。”
“冯当家不是说了么,反正今日我都要死,那倒不如……死得痛快一些。”
欧阳不仁却听得云里雾里,摸不着头脑:“这个冯夫人不是在路上遇到了劫匪才死的么,那跟她的娘家又有什么关系?”
蒲彦霖还没出声,冯晓峰已声音森然地开口道:“当然有关系,要不是邓家将她拒之门外,她怎么可能被迫当日夜里就回?邓氏自诩门庭高贵,从来都看不上冯家,她当年执意嫁我,最后就为邓氏所抛弃。当时,人都已经到了家门口,邓家人竟不让她进门……若非如此,玉儿也不会遇到贼人、死于非命!而且,当年,她被那伙大齐的劫匪□□虐杀之时,尚有身孕……”
欧阳不仁暗暗一惊,心道:那岂不是一尸两命?怪不得这老头儿如今变得如此丧心病狂。
蒲彦霖此时却道:“当年的事,恐怕还不止于此吧?”
冯晓峰眼睛一抬,看向他:“你想说什么?”
“小鱼,”蒲彦霖道,“想必,与她的娘亲生得很像,所以冯当家一眼就能认出,她是你的女儿。”
欧阳不仁惊道:“那小丫头是……”
“不错,”蒲彦霖点头,“当年冯夫人回邓家,就是为了让尚在襁褓的女儿认祖归宗,见一见从未见过的外祖,却没有想到,骨肉亲情亦不能化解氏族门阶的鸿沟。”
冯晓峰冷冷一笑:“邓家号称百年氏族,从来都不把其他几姓放在眼里,可老夫只用了四年,就将他们满赶尽杀绝,一个不留。什么百年氏族,都是狗屁!”
他转过头,盯着蒲彦霖:“至于你们这些大齐人,更是该死。”
“大齐人千千万万,你杀的过来么?”
“一日杀不尽,就杀一月;一月杀不尽,就杀一年。”
欧阳不仁怒道:“你这糟老头儿,不要异想天开,我看明明是你自己没本事护住妻儿,怪得了谁!”
冯晓峰:“你说什么?”
“我说……”
欧阳不仁还想再说,却给蒲彦霖伸手拦住。
“冯当家,如今外面这个情况,恐怕不是吵架的好时机。”
冯晓峰目光不屑:“区区两百人,又何足挂齿?你不要忘了,这是在敦煌,到处都是我的人,只要我以琉璃鼎为令,要取谁的性命都轻而易举。”
话音刚落,就有七八人带着兵刃闯了进来。
为首之人正是秦王,他看着冯晓峰道:“当真如此么?”
一旁罗居正见蒲彦霖脸色惨白,又看到他手臂上蠕动不止的虫形,当下一震:“大人……”
蒲彦霖略一抬手:“没事。”
冯晓峰:“王爷和林大人可真是好交情,为了救人,竟不惜如此大动干戈,只可惜,你恐怕是救错了人。”
秦王凝眉不语,冯晓峰接着道:“王爷不如看一看,地上这人是谁。”
欧阳不仁凑到蒲彦霖耳边低声道:“糟老头子坏得很,他这是成心要让秦王临阵倒戈!”
第121章 对峙
秦王走上前, 垂眸看向地上昏迷之人:“此人面目全非,根本看不出什么。”
冯晓峰:“那可不见得, 王爷最好是再好好地看一看。”
秦王抬眸看了他一眼,嘴角一勾,露出一抹轻蔑冷淡的笑, 而后竟举起佩剑,猛然扎入地上之人的心口!
在场之人无一不变色。
随后,秦王拔出佩剑, 面不改色地收回,淡淡道:“这世上只有一个林昇,从前如此,现在也是如此。”
此时, 蒲彦霖手臂上的蛊虫也开始异动。他咬牙单膝落地, 汗如雨下。
欧阳不仁立即上前,从兜里掏出金针,径直刺向蛊虫所在。
三只蛊虫脑髓被其穿刺, 当场毙命。
欧阳不仁拔出匕首, 看向蒲彦霖道:“忍一忍, 我要把这些死虫子都取出来, 不取你还是活不成。”
蒲彦霖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欧阳不仁在蛊虫盘踞之处以小刀割开口子,立即就有黑血涌出。
不多时,那三只黑红色的蛊虫就瘫软着滚落在地。
接着,欧阳不仁又撕开衣袍给他包扎, 一看蒲彦霖牙关紧咬、一声不吭,不禁道:“臭小子这么能忍,简直不是人……”
另一头,秦王举剑对着冯晓峰道:“你不但设计陷害朝廷命官,还勾结外族,意图谋反,今日,便是你的死期。”
冯晓峰丝毫不以为惧:“两百人在敦煌府兵面前不堪一击,再者,我手里还有琉璃鼎,可在三日内集结西胡、北狄十万兵力。就算你们向大齐朝廷求援,书信加急,送到皇帝手里也要整整五日,真等到那个时候,想来你们几位早已经尸骨无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