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又不是真的来躲雨的,抢他的伞做什么?
“您是公主,臣乃外男,若是被人瞧见,会有损您的清誉。”谢安耐着性子同她解释着,伞面往她那儿倾斜,细雨将他的肩头都打湿了一些。
“我不听,我不听,我刚刚什么都没听到。”清音捂住了耳朵,颇有些不高兴地瞧着他,她鼓了鼓腮帮子,放软了声音道,“我就要你送我回去嘛,漂亮哥哥,你就送送嘛。”
她把手放下,轻轻扯了扯他的袖子,“你看啊,天雨路滑的,要是我在半路上摔着了怎么办?摔着了也没人扶我,你忍心么?”
谢安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眼底闪过一丝犹豫,目光又落到她扯着自己袖袍的手上,良久,他还是轻轻“嗯”了一声,道:“既如此,便恕谢安冒犯了。”
他说着,将手中的伞握紧了些,便引着顾清音往皇宫的方向去了。而顾清音见他答应了,笑弯了眼,急忙往他身边凑了凑。谢安没说什么,只是不着痕迹地往一旁挪,始终与她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漂亮哥哥,你平日里都喜欢做些什么啊?”她将手负在身后,偏过头瞧着他。雨珠子从伞架滑落,似断线的珠帘一般。
“臣并没有什么喜好,日常也只是在府中处理公务罢了。”谢安目不斜视地看着前方,平淡地回答。
顾清音点了点头,拖长尾音“哦”了一声。却是没忍住皱了皱鼻翼,没什么爱好,那她怎么找他玩?
她眼珠子转了转,又继续问道:“那漂亮哥哥,你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子?”
谢安像是被她这直白的话给得呛到了,他别过头,没说话,眼神却晃动了一下。
“你说说嘛,我保证不告诉别人,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好不好?”顾清音扯了扯他的袖袍,往前弯腰,探头想瞧瞧他的神情。
谢安猝不及防对上她好奇的眼神,清澈透亮,一眨不眨地看着他。他的目光慌乱了一瞬,便急忙避开了。
顾清音见他别过脸,始终不说话,她突然伸手指了指自己,笑嘻嘻地道:“那漂亮哥哥你觉得我怎么样?”
听到她的话,谢安微睁了眼,墨发掩映下的耳根子微红了些,良久,才有些不自然地抬手挡在唇前,道:“公主殿下还是莫要拿臣寻开心了。”
他说着,眼中眸光有些微漾,唯有耳根越来越烫。
“我哪有拿你寻开心,我也不骗人的,我……”顾清音说着,一个劲儿地盯着他瞧,想证明自己没说假话。
可她一直偏着头,没有注意到脚下有泥坑,一不留神,便崴了脚。还没有来得及哎哟一声,就往后摔进了泥坑里。
她倒在地上,疼得轻轻“嘶”了一声,眼里瞬间就盈满了雾气。一身罗裙染了泥水,好半晌她整个人都是懵的。
谢安急忙弯下腰,将伞遮在她头顶,有些急切地问道:“公主,你怎么样,有没有伤着哪儿?”
顾清音抬起头,眼尾泛红,瘪着嘴,两只手搭在裙子上,可怜巴巴地瞧着他:“摔疼了,走不动了。”
谢安略低下头,有些犹豫地看着她,可瞧着她都快哭了,便将身上外袍脱下,搭在她的身上,随即背对着她弯下腰。
“公主殿下,您且先上来,臣背您去医馆。”
“可我身上好脏,都是泥,会把你身上也弄脏的。”顾清音低头瞧着自己一身的泥,颇有些不高兴地皱了皱眉。抬了抬袖子,就是泥水滴下来。
“公主殿下,您的伤要紧,臣的衣服再换就是了。”谢安耐着性子劝着她,细雨蒙蒙,将他鬓角的碎发都打湿了。
顾清音捏了捏他搭在自己身上的外袍,虽有这犹豫,还是慢慢地撑起身子,趴到了他的背上。本想搂着他的脖子,可瞧见自己袖子上的泥,又瞧了瞧他白皙干净的脖颈,一下子就将手缩了回去,只小心地用手指头搭在他的肩头。
谢安伸手将她的小腿扶稳,便起身背着她往医馆走。他腾不出手去拿伞,便将它搁在了一旁。细雨不绝,顾清音把他的外袍往上提了提,遮住了自己的脑袋,低下头时才发现谢安身上已经被雨淋湿了。
谢安一路背着她往前走着,身后的杏花落了一地,青色的天空细雨绵绵。打湿了他的眼睫,雨水顺着面颊淌下,让眼前的视线有些朦胧不清。
直到拐过巷子,打湿在他脸上的雨渐渐小了很多,可周围的雨水还在下着,他抬了抬眼,目光却微愣了一瞬。
一双白皙的小手挡在他的头顶,为他遮去了不绝的细雨。手指时不时动一动,想把指缝都贴紧。
他的脚步未停,好半晌,直到一朵杏花砸到他的肩头,他才缓缓垂下眼帘,只是收紧了扶着顾清音小腿的手,慢慢往前走着。
……
三日后,尚书府内,谢安刚刚处理完公务从书房出来,正要回房午睡,就忽地听到一阵细细的摩挲声。
他抬起头看向不远处的院墙,就见得一只白皙的手扒在其上,还没有等他去叫护卫,发髻上簪着粉色珠花的脑袋就从墙后探了出来。
谢安微愣了一瞬,心下已经隐隐知道是谁了。直到那人完全露出脸,他才有些无可奈何地瞧着她。
顾清音双手扒拉在墙沿上,使劲儿往上够着身子,她睁大了眼睛,左左右右地看了一圈,直到看到回廊下的谢安,她眼里的微光才亮了起来,抬起一只手冲他挥了挥:“漂亮哥哥,我来找你玩啦!”
谢安有些无奈地松了松肩头,还是往着院墙下走过去,仰头道:“公主殿下,您快些下来,上面危险。”
“那我下来了,你要接住我哦!”顾清音说着,就往前翻了翻,两条腿坐在了墙沿上,她笑盈盈地瞧着地上的谢安,张开手,就向他扑了下来。
谢安还未来得及反应,可她已经跳下来了,他没有考虑太多,下意识地就伸出了手,直接让跳下来的顾清音扑进了他怀里。
因着有些缓冲的力道,他往后退了好几步才稳住身形。而顾清音趴在他怀里,双手搂着他的脖子,像月牙儿一般笑眯了眼。
“公主殿下,您日后若是要府上走访,自可递拜贴从正门而入,不要再翻墙了,您这样不仅不合规矩,也有失身份。”
不知为何,谢安有些生气,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可一想到若是他刚刚没有接住,或者她翻墙之时不小心摔了,他心中便隐隐有些烦闷。
听到他带了些责怪的话,顾清音有些无措地眨了眨眼,脸上的笑容愣住了。却是慢慢低下头,瘪着嘴,有些委屈地嘀咕着:“还不是因为你每次都躲我。”
她要是从前门进来,他就要假装不在家,所以她才翻墙的。她知道自己很缠人,可她就是想找他玩,就是不想他躲着她。
听到她的话,谢安愣了愣,他余光一扫,就见得她眼尾红红的,两只手攥着自己的衣摆,小嘴瘪着,不让自己哭出来。
“你是不是嫌我烦了?我知道我是有点烦人,可我是喜欢你嘛,才想找你玩。我好歹也是公主诶,你就不能给我留点面子么?”
“抱歉,是我的语气太重了。”谢安略低下头,放缓了声音,他犹豫了好一会儿,还是轻声道,“我刚刚只是担心你有危险,并没有责怪你的意思。”
顾清音往后转了个面,低下头将脸在袖子上胡乱蹭了蹭,再回过头的时候,就噘着嘴,轻哼了一声:“那你以后不许找借口不理我了。”
她说着,悄悄抬眼看了看他,还是低下头,委屈地道,“我以后尽量不烦你,你要是不想理我,你就跟我说,等你有空了,我再来找你玩。”
谢安心下一动,看着她,本想解释他以往确实是有事,没有故意躲她,可还是下意识地道了一声:“好。”
“这样才对嘛。”顾清音扬了扬唇角,整个人又高兴了起来。她摸着肚子,左左右右地瞧了瞧,“漂亮哥哥,我饿了,你能不能带我吃饭去啊?”
谢安点了点头:“嗯,公主,你先去书房坐坐吧,我现在就去吩咐厨房的人备膳。”
顾清音高兴地“嗯”了一声,就往着一旁的书房推门进去了。谢安正要转道去厨房,却在拐角碰到了一个小厮。
“大人,有位姓郭的妇人找您,说是您的母亲,现在在大堂里坐着的。”
谢安颇有些不悦地皱了皱眉,沉声道:“那就让她等着吧。”
她想等多久都随她的便。
不用见她,他都知道她是为了什么而来。她的儿子谢辞一向不学无术,这辈子怕是只能在家当个纨绔少爷了。
郭氏原本还指望着谢楚来攀龙附凤,可自从她被信王休弃,就整日把自己锁在房门里,不是摔东西,就是没日没夜地哭。一开始谢浦成还想着给她另找一户人家,可她跟疯了一样说自己是王妃,谁也配不上她,还哭着求谢浦成去把信王给找回来,瞧着像是得了癔症一般。到后来,连谢浦成都懒得再去搭理她了。
如今郭氏全部的希望都寄托在了谢辞身上,定是想来求他动用关系给谢辞谋个差事罢了。
他眼底闪过一丝嫌恶,对这样的行径颇为不耻,不想着好好教导自己的儿子读书进学,一门心思放在拉拢关系,走通后门上,再怎么样,也只会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他没有再说什么,转身便走了。
直到吩咐了下人备好膳食后,他才转身回了书房。一推门,顾清音就坐在椅子上,两只手往桌面上搭着,将头枕在其上。
一听到开门声,她立马坐直了身子,两手乖乖放在膝上,一眨不眨地瞧着谢安。
“公主殿下请稍等,很快就可以传膳了。”他说着便要坐到顾清音的对面去,只是刚刚坐定,一抬头差点吓了一跳。
顾清音双手撑在桌子上,使劲儿往他那儿够着身子,凑近了盯着谢安的眼睛,她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漂亮哥哥,是不是有人惹你不高兴了?”
她说着,抬起拳头轻哼了一声,“你说是谁,我去帮你教训他。”
谢安瞧着她近在咫尺的脸,还有她鼓着腮帮子的模样,心跳忽地乱了一下,他有些慌忙地别过眼,连脖颈都带了一层淡淡的绯色。
靠这么近,太危险了。
第151章 番外八
盛夏, 天气愈发的闷热了起来,四合的茅草屋前,趴着一条正在吐舌头的老黄狗。一个身形佝偻的中年男人坐在屋檐下的台阶上, 吧嗒吧嗒地抽着旱烟。
门里一个老人家在哭闹着:“你这个不孝子, 你这样做,你没良心, 他才十一岁, 你的良心是让狗吃了啊!”
门口的中年男人被她哭得烦心,当即就抬起头骂道:“老子没良心?老子要是没良心能养他这么多年?你也不瞧瞧你这孙子是个什么东西,整天摆个死人脸,给谁看啊!话也不会说, 整天屁都不放一个,跟他娘的傻子一样,老子带他出门都嫌丢人。”
“要不是你这个没良心的拿碳火烫他喉咙, 他能这样么?你和那个恶婆娘平日里打骂他也就算了,你们如今还想卖了他,你们到底还是不是个人, 他是你儿子, 不是牲口!”
门内的老人家像是哭得过晕过去了,转眼没了声音。屋里像是还有几个孩子,一听大人们吵得厉害,也跟着哇哇地大哭了起来。
中年男人猛地抽了几口旱烟,没回话了。直到破旧的木门被推开,一个约摸十一二岁的少年慢吞吞地走了进来。他始终低着头, 柔顺的墨发披散在身侧,额前有些凌乱的碎发几乎快要将他整双眼睛都遮住,显得有些阴沉。
粗布麻衣上打了不知道多少个补丁,衣裳应当是很多年前的,已经不合身了。手腕和脚踝都露出来一大截,隐隐可以看见身上遍布的青紫色伤痕。身形瘦弱,肩胛骨都快要刺破薄薄的衣衫了,仿佛随时都会被一阵风吹走。
见他进来,门口抽旱烟的男人有些不悦地皱了皱眉,将手里的烟杆往台阶上磕了磕,嘟囔了一声:“看见这张死人脸,就晦气。”
少年只当做没有听到一般,也没有管屋里的哭闹声,绕过他就要去厨房做饭。那中年男人却站了起来,把烟杆放到一旁:“季彦,今儿就不用你做饭了,跟我去个地方。”
季彦停下了步子,没说什么,就跟在他身后走了。一路到了村口,摆着一个大台子,两边插着旌旗,主事的是两个穿着盔甲的士兵,一直坐在方形长桌旁。面前排了一长串的壮年男子,季老爹领着季彦排了进去,一老一小在一群青年男子里面显得尤为突兀。
排了老半天,终于轮到他们了。季老爹腆着脸往前挤了挤,冲着那两个士兵点头哈腰地道:“小的见过两位军爷。”
其中一个方脸士兵抬起头,瞧了一眼面前的季老爹,皱了皱眉道:“你这体格不行,年纪太大了,不过进去做个伙头兵倒是可以。”
季老爹笑了笑,连忙解释:“军爷您误会了,不是小的来参军,是我这大儿子来。”他说着,扯了扯一旁的季彦,笑眯了眼。
那士兵瞧了一眼还不到季老爹腰间的季彦,在心里对着季老爹暗啐了一口,还真是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这么半大点的孩子也舍得往军营里塞。
心下这么想,他面上也有些不耐烦地摆了摆手:“年纪太小了,咱们周家军可不要这种小娃娃。”
“不小了,不小了,都十五了。”季老爹一把掐住季彦的手臂,暗暗警告他,面上还是笑嘻嘻地道,“乡下人吃得不好,这孩子光长年纪不长个儿,但真有十五了。虎毒还不食子呢,我可是他亲爹,咋个可能害他?”
那士兵半信半疑地瞧了季彦一眼,问道:“小孩,你多大了,要是说谎,可饶不了你。”
掐在季彦手臂上的手更用力了些,可他却像是浑然不觉,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您瞅,小的说的可是真的,这么大的孩子,他也不会跟着撒谎的。”季老爹松了一口气,连脸上的笑容都更加灿烂了一些。
面前的小孩一看最多也就十二岁,明显是在胡说八道。那士兵本还想说些什么,旁边一个瘦高个却碰了碰他的手,有些不耐烦地道:“算了算了,甭管了,后面还有很多人呢,人家要卖儿子,你管他的,就收下得了。”
那瘦高个说着,仰起下巴冲着季老爹道:“你这儿子太瘦了,进去怕是吃的比干的还多,所以这入伍的钱得扣一大半,只能给你二十个铜板。”
“军爷,别介啊,那人家都是一两银子,咋到我这儿就剩二十个铜子儿了?您再通融通融,我这儿子挺能干的,你让他当牛做马,干啥都行。”季老爹一听要扣钱,当即就不干了。死死地瞪着那个瘦高个,这不明摆着贪他的钱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