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显恩倒是神色未变,似乎对此毫不意外。被拽着往外走的谢宁身子一僵,血液倒流,寒意从心头蔓延到四肢百骸。这些人,果然不讲信用。
她匆忙回过头,就见得有人拿出了牢狱里审讯犯人用的铁爪,爪尖还泛着冷冷的寒光。
他若是被穿了琵琶骨,连抬一下手都不可能了。思及此,她眼中闪过一丝挣扎。
她也想活着,她也害怕这些人真的杀了她。可周显恩是为了救她才落到如此困境的,他本可以不来救她的。
在行至周显恩身旁时,眼见就要被带出门外了。谢宁眉头紧蹙,心下一横,不知哪儿来的力气,趁着拽住她往外走的王二不注意,低头就狠狠咬住了他的手臂,血腥味蔓延在口中,杀猪般的惨叫声响起。
钳制在她脖颈上的手一松,被咬的正好是他拿刀的手,趁他吃痛松了手,她慌忙地夺过他手里的钢刀,闭着眼抬手就往他身上砍去。
王二到底是练过功夫的,虽然一时大意被谢宁咬了一口,却还是轻松躲过了她那一刀。他捂着手,手臂上被咬破的地方深可见骨,不停地往外冒着鲜血。
他抬起头,气得胸膛都在起伏了。敬酒不吃,吃罚酒,这臭娘们儿还敢咬他。要不是怕破坏了曹大人的计划,他早就上去一刀抹了她的脖子。
谢宁握着钢刀的手都在发颤,差点就要握不住了。她踉跄着往后退了几步,站在周显恩面前,终是坚持不住,瘫坐在地上。
可她手里的钢刀还拿着,盯着这群虎视眈眈的人,惨白的唇瓣不住地颤抖着:“别过来……都别过来。”
她一面握着刀,一面退到周显恩身侧,颤抖着手要去给他解开手上的铁链。可那铁链像是生了根一样,她指甲都掰断了几片,还是动不了分毫。
大颗大颗的眼泪砸到铁链上,她倒抽着气,喉头微动,不住地哽咽着。细嫩的手指被铁链磨破了皮,还是不死心地要给他解开。明明就是缠在手上的,怎么可能解不开?
屋内的人见她这么个弱女子竟有胆子咬王二,还不要命地跑回来给周显恩解铁链,倒是有点被吓到了。不过见她连刀都握不住的样子,反而带了几分怜悯。
这铁链是玄铁打的,看着只是随意地缠在手臂上,很好解开。实际上没有特殊的解法,除非把手砍下来,否则这辈子都别想摆脱。
刀疤男人摊了摊手,装作无奈地瞧着周显恩:“大将军,这是您夫人自己要留下来的,可不是咱不讲信用,既如此就请夫人一道跟咱走吧。”
拿着铁爪的人继续往前走着,要去穿了周显恩的琵琶骨,另一人则过来要将地上的谢宁拖走。
周显恩盯着趴在他身旁给他解铁链的谢宁,她正急得满头大汗,手指都磨出血了。
他忽地眼帘低垂,目光一瞬间有些复杂。
她明明吓得都站不稳了,还要跑回来作甚?连条鱼都没杀过的手里,却拿着刀挡在他面前。
明明出去了就能得救了,她就不怕死么?
他勾唇笑了笑,真是有够傻的。
身边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谢宁抬起头,碎发遮住眼帘,她握了握手里的钢刀,刀身晃动,她闭着眼,左右乱舞着:“别过来!”
那几个男人嗤笑一声,全然不在意她这毫无章法的砍法。抬脚就要将她踹开,却只见他们忽地都惊恐地睁大了眼,像是看见了什么不可思议的怪物一般。
手中握着的刀差点掉在了地上,刀疤男瞪大了眼,嘴唇颤抖,哆哆嗦嗦地连话都说不出来。
谢宁还抖着身子,久久没有察觉到动静,她睁开眼,见得那些人停在原地,心下一松,惊觉出了一身冷汗,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还未等她弄清发生了什么,就感觉一个温热的胸膛贴在了她的后背,将她的身子揽入其中,一只带了些凉意的手轻轻握住了她持刀的手,湿热的气息打湿在她的耳畔,声音带了些阴冷的笑意:“刀,不是这样握的。”
谢宁眼睫一颤,还未回头,只感觉一只手覆上了她的双眼,将她的视线都遮挡住了。她僵着身子不敢乱动,手中的钢刀被他拿去了。
不知是谁抖着嗓子开口:“周显恩不是残废么?他怎么站起来了?”
木门前,轮椅上空荡荡的,铁链掉在地上。一个高大的身影背对着月色,身形修长,墨色长发被风吹得有些凌乱。一半的面容就隐在阴影中,只见得勾笑的唇角,还有他手中扬起的钢刀。
第46章 腿疾
破败的寺庙内, 火堆已经燃尽了,只剩下几缕缭绕的烟雾。
庙里除了那十几个大汉,屋顶破开, 一批埋伏的杀手从天而降。黑暗中虽看不清, 可他们明显是训练有素,连拔刀的动作都出奇的一致。
窗外开始下雨了, 大雨倾盆, 裹挟着泥土和青草的味道从四面扑进来。朱红撑柱旁明黄色幡子早已染黑得看不出原本的颜色,风一吹,便高高扬起。
周显恩将谢宁圈在怀里,右手按着她的后脑, 让她的头埋在自己的胸膛。左手执着钢刀,只见得刀刃上寒光一闪,映出他唇畔的冷笑。
他出刀的动作快得几乎让人看不清, 甚至连惨叫声都没有响起,那结了蛛网的窗户就泼上了鲜血,如同一枝结满的红梅, 盛然绽放。
惊恐的呼喊声像乐师敲打的鼓点, 次第分明,却是很快就淹没在瓢泼的雨声里。纸糊窗户上的影子定格了一瞬,或是一个,或是好几个,都如同皮影戏一般诡异地扭着身子,片刻后才轰然倒下。
紧闭的门缝里慢慢渗出鲜血, 流到地砖缝隙里,很快便被雨水冲刷不见了。
香案上的佛像慈悲地低垂着眉眼,掉了油漆的手指弯成兰花状,手心里却是淌着血泊。
谢宁被他蒙着眼,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只能听到惊恐的惨叫声,有的甚至连一声都没有发出来,就只剩下重物倒地的响动了。血腥味弥漫在空气中,她有些害怕地往周显恩怀里缩了缩,整个身子都颤抖着,手指下意识攥紧他的衣摆。
似乎是察觉到了她的害怕,按在她脑后的手收紧,宽大的袖袍遮在了她的耳畔。片刻后,所有声音都停了,耳畔只剩下穿堂而过的风声,和屋外雨打芭蕉的敲击声。
夜空中一道惊雷劈下,照亮了整座寺庙,只映出周显恩垂在身侧的袖袍,以及他手中钢刀上的鲜血,缓缓地滴在地上,很快就汇成了一片小小的血泊。
良久,谢宁才喑哑着嗓子开口:“将军,他们……”
“死了。”周显恩不冷不淡地回道,将手中钢刀插在地上,左手用力,撑在刀柄上。
谢宁身子一颤,喉头微动,好半晌不知该怎么开口。她倒不是害怕他杀了人,这些人都是亡命之徒,他若不杀了他们,只会被他们所杀。只是她实在觉得匪夷所思,这么多的人,竟然在不到一炷香的时间里全部死在了他的刀下。她知道周显恩的身手定是极好的,却没想到好到如此地步。
她不再多想,只是低着头,身上的裙摆全是别人身上的血和污泥。没有沐浴,甚至觉得身上都有味道了。可周显恩身上还是清冽的雪松味,她颇有些不习惯地动了动身子。
被他这样抱着,她才忽地想起他是站着的。她拢了拢眉尖,心下犯难。明明大家都说他两年前受了腿疾,不良于行。这些日子陪在他身边,他也确实如此。可他刚刚分明是站了起来,还能走动。莫不是他一直在装病?
她心里有诸多疑惑,却是欲言又止。这是他的秘密,就算他真的是装的,也没有义务将这件事告诉她。她想了想,还是低下头,什么都没有问了。
周显恩常年习武,饶是在夜里也看得清,低头瞧了瞧她一脸欲言又止的模样,心中也了然她在想什么。
“我的腿没有好,只不过用了内力,可以暂时站起来一会儿。”
虽然时间很短,却也足够他杀了那些人了。他不站起来也能杀了他们,可总觉得不够解恨。
他就是要让他们死得越惨越好,让那些背后蠢蠢欲动的人看看,敢招惹他的人,会有什么下场。
见她许久不说话,周显恩忽地开口,声音带了一丝虚浮:“怎么,害怕了?”
她沉默了一会儿,才缓缓点了点头:“害怕,可我知道有将军在。”
按在她脑后的手僵了僵,随即耳畔传来一声若有若无的轻笑。
谢宁眨了眨眼,犹豫地问道:“将军,我现在能睁开眼了么?”
刚刚情况危急,她倒没有时间去考虑那么多,这会儿感觉到他胸膛的温度,才低下头,面上有些发烫。一双手无措地停在半空中不知该放在哪里。她刚想抬头,就被一只带了些凉意的手给压了回去。
“如果不想回去吃不下饭,就别看了。”
他的声音没有起伏,像是在述说着一个简单的事实。却让谢宁身子一僵,下意识地就将头往他怀里埋了埋。
他说看了吃不下饭,恐怕真实的场景还要恐怖千万倍。刚刚的惨叫声她听得清清楚楚,这会儿是半点都不想去看到那些人的死状。
她急忙闭了闭眼,却感觉身边人的呼吸越来越重,她贴着的胸膛也渐渐变得滚烫,原本按在她脑后的手也松开了些。
“将军?”谢宁心下有些不祥的预感,她想从他怀里抬起头,却是感觉压着她的力道骤然收紧。
肩头落上一些重量,他的面颊擦过她的耳畔,烫得吓人。他喘着气,像是皱了皱眉,轻声道:“脏了。”
谢宁抬手握住他的手臂,屋里太黑根本看不清。忽地听他这样说,她心下一紧,生怕是什么要紧的大事,急忙问道:“怎么了?”
周显恩沉默了一会儿,才有些奇怪地自言自语:“衣袍竟然染上血了。”
声音轻飘飘地,还带了一丝怀疑。
他眼中杀气在一瞬间闪过,不悦地看着屋内一地的尸体。他刚刚已经很谨慎了,不然这些人只会死的更惨。只是没想到衣摆还是落了几滴血。她昨天才做好的衣服,他不过穿了半天,就被这些人的血弄脏了。
他忽地松了一口气,将头埋在她的颈窝,有些不耐地道:“回去再给我做一件。”
谢宁睁大了眼,没想到他竟是在说衣袍的事。这都什么时候,还管什么衣袍?她慌乱地应了一声,也不知他到底怎么了,可总觉得他现在很不对劲。只得慌乱地去摸他的额头,触手滚烫。
指尖在一瞬间僵直,她颤抖着唇瓣:“将军,您怎么了?您身上好烫。”
她想去摸一下他的手,可搂住她的手臂骤然松开,将她推离了他的怀抱。轻微的脚步声响起,轮椅滑动了一下,传来一阵衣料摩挲声。应当是周显恩坐回了轮椅上。
“推我回去吧。”
不冷不淡的声音响起,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谢宁有些无措地停在原地,只能隐隐约约看见一个模糊的轮廓。良久,她才移步过去,绕到他身后,握在轮椅上的手却在微微发颤。
出了门,眼前才亮了一些,大雨滂沱,模糊了视线,屋檐上滴落的雨水似断线的珠帘一般,雨珠子打在断墙旁丛生的芭蕉叶上。
谢宁仔仔细细地瞧着他,可他一直神色如常,她拢紧了眉尖:“将军,您到底有没有事?您刚刚站起来,真的没有问题么?”
他刚刚身上烫得厉害,绝不会像他看起来这样若无其事。她抿了抿唇,想从他的脸上看出些什么,却只能见得他恹恹地抬起头,眼皮撩起,扫了她一眼。
“死的人在里面,我能有什么事?”
他将目光落在不远处,不多时一阵马蹄声响起,秦风驾着马车来了,身后还跟着一驾马车,车上坐着一堆穿着黑色劲装的男人。
还没等谢宁开口,他靠在轮椅上,墨色长发遮住了他大半的面色,随意地抬了抬手:“你跟着秦风回去吧。”
谢宁眼睫一颤,袖袍下的手指骤然收紧,声音有些抖:“那您呢?”
“让你回去就回去,啰嗦什么?”他抬起头,冷冷地看着她,带着不容拒绝的语气。可他的眼睫却在发颤,像是随时会闭上双眼一般。
惊雷劈下,雨点打在屋檐,啪嗒作响,随即亮起一道闪电,照亮了漆黑的屋檐。
只是一瞬,谢宁就睁大了眼,面上渐渐失了血色,连身形都差点站不稳了。
蓝白色衣袍垂在地上,除了几滴血,不染纤尘。露出的木质轮椅却全是猩红的鲜血,一滴一滴顺着他的双腿流下,淌进地砖缝隙的积水里,复又被冲刷干净。
她捂住嘴,脚下一软,差点站不住了。怪不得她刚刚一直闻到血腥味,她还以为是屋内的味道太重了,却原来是他身上的。
“将军,您……”她微张着嘴,剩下的话怎么也说不出来了,只觉得喉头哽咽得厉害。
她真是傻,他明明就害了腿疾,强行站起来,怎么会没事?眼前模糊一片,她低下头,眉尖皱在一起。踉跄着行至他身侧,双手颤抖,却不知该落在哪里,唯有目光紧紧地盯着他的双腿。
周显恩颇有些不耐地别过眼,呼出的气息有些不稳,他抬手捂住了她的双目,虚弱地道:“别看了。”
纤细浓密地眼睫扫过他的手心,随后便是灼热的水渍滑过。周显恩手臂一僵,胸膛剧烈地起伏着,连捂住她的手都有些不稳。
秦风急忙赶了过来,见着周显恩轮椅上的血,呼吸一滞:“爷,您动了内力?明明……”
见到周显恩有些发冷的眼神,余光扫过一旁的谢宁,他终究没有再说下去了。
秦风只是哽咽着道:“咱们得去洛阳谷,沈爷才会有法子。”
周显恩半阖着眼,额头冷汗涔涔,唇色发白。却还是别过眼,有些不耐地开口:“要去你自己去。”
他说罢,粗重地喘了喘气,瞧了瞧一旁的谢宁,她单薄的身子都在颤抖,慌乱地想要看他的伤势如何。
他想说些什么,意识却越来越昏沉。终究是无力地垂下了手。双目轻阖,眉头因为痛苦而紧蹙着。
轮椅上的鲜血不断,原本只是浸湿了他的里衣,现在却连蓝白色的衣摆都被染成了暗红色。
“爷!”
“将军!”
第47章 神医
官道上, 一驾马车急急驶过,地上偶有水洼,车轮碾过便扬起泥点子, 泼在路旁丛生的青草上。风吹得雕花车窗来回拍打, 发出细微的吱呀声。
夜色沉寂,连半点星子都瞧不见。马车内, 周显恩阖眼躺在软枕上, 像是昏睡着。墨色长发凌乱地散在苍白的脖颈上,胸膛微微起伏,眉头紧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