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儿的景色确实不错,若是泛舟,她这样的小姑娘应该会高兴的吧。
谢宁往桃源溪瞧了瞧,不少木船停在岸边,扎着白腰带的船夫就坐在船头,解下草帽扇风纳凉。
春水初生,恍若碧玉,映着漫山遍野的桃花,煞是好看,她也有些欣喜地点了点头。
周显恩仰了仰下巴,示意她推着自己过去。船夫是个皮肤黝黑,看起来憨厚老实的中年男人。他一面笑着打招呼,一面帮着谢宁把轮椅上的周显恩给扶到了船上。
木船不算大,堪堪可容纳四五人。谢宁一脚踏上去,感觉到了微晃的船身。早已坐定的周显恩向她伸出了手,谢宁略低了头,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小心翼翼地握着他的指尖,坐到了他旁边。
“二位郎君、娘子,可要坐稳喽。”另一端的船夫提着嗓子喊了一声,带着爽朗的笑意。青篙一点,舟已离岸,顺着桃源溪就直流而下。
谢宁偏过头,两岸的桃花树下,或立或卧的游人缓缓往后退着,唯有四面的欢声笑语响个不停。
她将身子靠在船舷上,翻了个身。清澈的溪水里铺满了爬着青苔的石头,缝隙里就游动出几条鱼来。她嘴角不自觉弯了弯,一只手垂到水面上,指尖滑过,荡开一圈圈波纹。
“将军,您瞧这些鱼,好不好看?”她随手指着几尾围着水面上的花瓣打转转的鱼,伸手扯了扯周显恩的袖袍。
一旁的周显恩斜靠在船篷旁备好的软垫上,清风吹过,将他的袖袍吹得翻飞。顺着谢宁的手势,他随意地瞧了一眼:“嗯,清蒸了,应该更好看。”
谢宁先是有些惊异地微睁了眼,复又低下头,掩嘴笑了笑:“鱼儿啊鱼儿,还是快些跑吧,跑慢了,可就要被人捉去熬汤了。”
周显恩瞧着她和几尾鱼说话的模样,别过眼,扯开嘴角笑了笑。
因着两岸都是连绵不绝的桃花树,所以船是贴着岸边往下行的。偶尔几根花繁叶茂的承不住重量,就压低了些,若是不注意,便会被勾乱发髻。
林间偶听得翠鸟啼鸣,不见出处。绿叶从一树繁花里鼓足劲儿冒出了头,清风拂面,让人神清气爽。
乱花深处,周显恩的眼神渐渐深邃了些。谢宁就坐在他身旁,手指挑着水花。发髻随着她的动作轻晃,耳朵从青丝间探出一些。
碧波荡漾,翠鸟啼鸣,路过一树繁盛的桃花树下时。他忽地抬起手,袖袍滑落,露出一截苍白的手臂。轻微的啪嗒声响起,便折下了一枝桃花在手。
谢宁还低着头,眼前伸过来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正中摊着一枝桃花。
她的眼神亮了亮,颇有些惊喜地偏过头:“将军,这是送给我的么?”
“随手折的,就给你了。”周显恩仰了仰下巴,语气轻描淡写。
却在见得谢宁露出的耳垂时,眼神微动,下意识地就将手里的桃花插到了她的鬓发间。又扶了扶位置,将身子往后一靠,左右瞧了瞧自己的杰作。似乎很满意,还挑了挑眉。
谢宁颇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脸上红云浮过。眼神慌乱地动了动。好半晌才抬起手指摸了摸发髻上簪着的桃花。
她探着头,对着水面左右照了照。小脸旁插着一枝明显大了不少的桃花。她疑惑地眯了眯眼,这样真的好看么?
不过这是周显恩送她的,算起来,好像是他第一次送她东西。思及此,再瞧她发间的桃花,都觉得好看了许多。
周显恩没再说什么,只是时不时会瞧瞧她鬓发间的桃花,目光下移就是她噙笑的嘴角。
他微阖了眼,任由清风拂过他额前的碎发。今日倒也算是个好天气。
另一端的船夫唱起了山间小调,用的是方言,很多话都听不懂。可调子是好听的,清清朗朗,传到两岸青山上,复又荡了回来。
不知是刚刚放风筝太累了,还是今日起得太早了,谢宁忽地觉得眼皮有些沉重。她一手撑在下巴处,耷拉着眼皮,缩在船舷旁,不一会儿,就困得直点头了。
她打了个呵欠,眼里带了几分雾气。缓缓地就阖上眼了,风从袖袍、领口穿进去,带着缭绕的花香,饶是睡着了,她的唇畔都带了几分笑。
周显恩偏过头时,就见得缩在船舷旁睡着了的谢宁。他颇有些好笑地瞧着她,肩头耸动,笑了一声。
坐马车睡觉,坐船也睡觉,这算是一种本事了。
他仰着头,却是轻轻地将她的头挪到了自己的膝上,不着痕迹地将袖袍铺在她的背上,为她遮去凉风。
她鬓发间的桃花还娇艳地开着,侧着身子,鸦色长睫轻颤着,像蝴蝶扑棱着翅膀。唇上的艳色褪去,露出原本的樱粉。
桃花的香味勾在四周,花瓣落满了船舷。他抬手捻去了一些落在她发间的花瓣,手指触及她柔软的面颊时,他忽地一怔,眼皮半阖,眸光渐渐深邃了些。
唯有她微抿的唇瓣,轻易就夺去了满树桃花的颜色。他眼中幽深一片,忽地缓缓俯下身子,眼睫轻颤,呼吸粗重了几分。
碧波轻荡,卷起铺满水面的桃花,勾缠不清。
周显恩的长发垂到她的颈窝,在离她的唇瓣只有寸许距离时,带了些凉意的花瓣滑过他的面颊,他身子一僵,眼神恢复清明。
瞧着毫无防备,还睡得正香的谢宁,他忽地垂了垂眼帘,直起身子。将头偏向一旁,抬起手指挡在面前,眼尾泛红。
风钻进袖袍里,他沉了沉眸光,他刚刚……
船夫的歌声还未停,飘荡在碧水上,竹篙轻点,推开一溪的花瓣。
岸边,几个满是书卷气的男子结伴而行,似乎刚从远处回京,刚下水路,正要去搭马车,身后还有小厮挑着行李。
为首的青衫男子眉目沉稳,神色疏离。约摸二十岁上下。形容俊美,单手负于身后,宽大的袖袍垂下,搭在腰间的兰纹玉佩上。
长身玉立,玄冠束发,鬓角的碎发一丝不苟地贴在耳侧,衣摆纵横着大片的墨竹。薄唇微抿,勾出一个清冷的弧度。眼下一点泪痣,却为他添了几分柔色。
”难得回京,不久便是春闱,待会儿咱们去醉春楼喝一杯如何?”人群中有人提了一句,不少人也跟着附和。
三三两两的人往前行了几步,瞧着为首的青衫男子,颇有些期待地瞧着他:“谢安兄,你去不去啊?”
青衫男子转过头,道:“今日怕是不行,你们先去吧。三年未归,我得先回家一趟。”
旁边的人见他不去似乎都有些失望,转念一想,左右大家都在兆京,改日再约也可以,也便放下心继续说笑了。
风吹过桃花林,水流潺潺,谢安若有所感,忽地偏过头。却只见一叶扁舟上,坐了个身着白色长袍的男子,袖袍遮住了他身旁卧着女子。
他也只是无意中扫了一眼,复又收回目光,瞧着枝头的繁花,一向沉稳的脸上慢慢浮现出几分笑意。
倒是不知阿宁此刻在家做什么,最近几个月连他寄回来的书信也未回,难道是恼他太久未回家了?
想来,他却有三年未归,也不知她如今有多高了。他走的时候,也才到他的腰间而已。
现在,应该是个大姑娘了。
他低着头,唇畔笑意渐深,桃花落在他的肩头,一袭青衫渐行渐远。
作者有话要说: 将军和阿宁在泛舟
哥哥:啧啧啧,现在的小年轻啊,光天化日,还是我妹妹乖。
过两天……
哥哥:那当众撒狗粮的情侣是我妹???我还多了个妹夫???好啊,兔崽子,趁我不在,挖我墙角!
第53章 哥哥
兆京街头, 人来熙攘。几辆马车驶进城门,路过荣盛街时,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挑开了窗帘, 对着赶马的人道:“就在这儿停下。”
马车靠在路旁, 青色的衣摆垂在木板上,帘子半卷, 谢安便下了马车。他不徐不缓地向着街角走去, 腰间玉佩轻晃。待行至李家铺子时,淡漠的脸上才显出几分暖色。
“李叔。”他站在铺子前,声音略带了几分低沉。
一听到这熟悉的声音,一直坐着的虬髯大汉站了起来, 宽厚的手掌撑在案板上,瞪大了眼,似乎十分惊喜:“谢家公子, 哎哟,咱可有几年没见着你了!”
谢安似乎也有些怀念,眉目柔和了许多:“我去鹿山书院已有三年, 前些日子才结业, 今日便回京了。”
李叔听了也爽朗一笑:“你是有大学问的,这好不容易撞见,咱也没什么好东西,你婶子新做了一种糕点,给你尝尝鲜。”
谢安低头道了谢,目光却是落在一旁的桃酥上, 温声道:“李叔,您的好意,谢安心领了。不过我今日来,是想您替我盛些桃酥,您也知道,阿宁她从小就爱吃您家的糕点,我离家太久,不买些她爱吃的桃酥回去,怕是她要不理我了。”
瞧着已经远高过铺子围栏的谢安,李叔眼中也露出怀念。谢家两个小娃娃都是他看着长大的,那时候他俩还没有铺子台面高,就是踮着脚都瞧不见身影。只能看到白胖胖的手心里就攥着几枚铜钱,摇摇晃晃地搁在台案旁,奶声奶气地说要买糕点。
那时候谢浦成还是个穷秀才,家底寒酸。这兄妹俩每次就只能买一块,哥哥将糕点全掰碎了,一口一口地喂给妹妹吃,自己就吃些手心里的剩下的糕点渣子。
一晃眼,两个小豆丁都长大了。李叔一面装着桃酥,一面随意地同他闲聊:“说起来,前这些日子阿宁那丫头还来买过几次糕点,有时候想想,真是一眨眼的功夫,你俩就长这么大了。”
谢安也低头笑了笑,瞧着他小时候经常扒过的案台,上面还留着大大小小的刻痕。他忽地道:“李叔,阿宁她现在可好?”
她从小就清瘦,也不知道这几年是胖了还是瘦了,有没有长高些。
李叔将桃酥用纸袋装好,一面说着,一面准备去拿绳子系好:“应该是挺好的,早上和她夫君一道来的时候,俩人看起来还高高兴兴地。”
他话音刚落,一旁的谢安就皱了皱眉,似是有些怀疑自己听错了:“李叔,您刚刚说阿宁的……夫君?”
“夫君”两个字颇有些艰难地从他口中说出,却是在一瞬间,他的眉头就皱得更紧了些。
阿宁出阁了,这怎么可能?他从未收到过半点音信。
李叔背对着他,隔间里伙计生火的声音有些吵,他也没有多想,顺着道:“是啊,周大将军,今儿他俩还一道来我这儿买过糕点呢,说是去桃源溪放风筝去了。”
一听是周显恩,谢安的面色才缓和了些:“李叔,您说的是我三妹谢楚吧?”
应当是李叔听错了,以为他是在说谢楚。
李叔也糊涂了,他挠了挠后脑勺:“这……怎么说到三姑娘了,她不是嫁给信王殿下了么?和阿宁差不多时候一起出阁的,都成亲好几个月了。”
街头的喧闹声仿佛渐渐远去,谢安淡漠的脸上出现了一丝裂痕,良久才僵硬地扯了扯嘴角,声音虚浮,隐隐有些发颤:“您的意思是,阿宁她嫁给了周大将军?”
一字一句,说出口时都显得有些艰难,还透着几分连他都不敢相信的荒唐。与周显恩有婚约的是谢楚,又怎会变成他妹妹阿宁?
李叔抬起头,直愣愣地瞧了瞧他:“是啊,这兆京的人都知道的。”见得谢安越来越不善的脸色,他忽地像是明白了什么,惊讶地张大了嘴,“谢公子,你不会是还不知道吧?”
谢安眉眼一沉,宽大袖袍下的手攥紧,却是什么都没说,转身匆匆地离开了。
李叔够着脖子瞧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眼里也越发疑惑。怎么瞧着,他像是对自己妹妹的婚事浑然不知的样子?
他挠了挠头,却见谢安的身影已经远远地瞧不见了。转过身便把桃酥放进了旁边的格子。
谢府门前,一驾马车急急地驶来,还未挺稳,车上的人便下来,面色不善地往大门走去。
看门的小厮愣了愣神,急忙低头行礼:“大少爷,您回来了啊?”
谢安没理他,径直就入了府。一路行至正厅,却见谢浦成、郭氏并着谢辞在用午膳。
听着闯进来的脚步声,皆是一愣,抬头便是瞧见了撑柱旁站着的谢安。
见到他的一瞬间,郭氏眼中闪过一丝阴沉。送走了一个谢宁,又回来了个谢安,还真是前有狼后有虎的。她别过头,冲一旁的谢辞使了使眼色。
可谢辞完全没有注意到,也浑然不觉气氛的微妙变化,两只眼睛只盯着盘子里冒着油光的鸡腿。伸手一抓就啃了起来。
谢浦成神色如常,筷子拨了拨碗里的米饭,不冷不淡地道:“既然回来了,就过来一道用膳吧。”
“父亲,阿宁呢?”谢安直直地看着他,高大的身形隐在阴影中。
屋内安静了一瞬,只有谢辞啃鸡腿的声音。
“我说了,过来吃饭,有什么话待会儿再说。”谢浦成仍旧将目光随意地落在面前,燕居服穿得宽大随意。
“我问的是阿宁在哪儿?”谢安眼神渐冷,声音透着压抑的怒气。
谢浦成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沉声道:“宁儿嫁给周大将军了,你在书院,路程远,就没有让你回来。既然都知道了,就过来吃饭吧。”
谢安没动,只是嘲讽地笑了一声:“这顿饭,父亲吃得心安理得,我可吃不下。”
谢浦成执着筷子的手一顿,脸色变了变,带了几分强压的不悦。
谢安冷冷地扫过在座的几个人:“与周大将军有婚约的明明是谢楚,为何出嫁的却是阿宁。而本该嫁给周显恩的人,却摇身一变成了信王妃。这背后的原因,父亲,难道您不觉得您该给我一个解释么?”
一字一句,铿锵有力,步步紧逼。
谢浦成心中有愧,虽气闷还是强忍着,只是皱着眉,不悦地道:“解释什么?你回来不提前通报一声也便罢了,还站在这儿质问你的父亲?我送你去鹿山书院,就是为了让你跟我顶嘴的么?”
谢安却像是想到了什么,忽地道:“是因为信王殿下吧,他确实是个不错的靠山。”他嘴角勾笑,带着几分嘲讽,“所以,您就毁了阿宁的终生幸福,来给您做垫脚石了?”
就为了一场荣华富贵,连自己的女儿都可以牺牲,真是可笑。
谢浦成像是被戳到了痛脚,脸色铁青,狠狠拍了拍桌子,吓得一旁的谢辞鸡腿都掉地上了。
他抬头瞧着谢安,厉声斥责:“自古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要将宁儿嫁给谁,她就得嫁给谁,还需要征求你的意见么?嫁给周显恩又如何,堂堂的镇国大将军夫人,难不成还委屈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