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不是双腿尽废了么?”陛下颤抖着唇瓣,连要让人杀了他这件事都忘了,只是像被所见所闻给惊吓到了。
周显恩俯下身子,半跪在他面前,眉眼挑着笑:“陛下可以放心了,臣的腿已经好了。”他眯了眯眼,笑道,“陛下,是不是很高兴?臣又可以为您建功立业了。”
陛下像是陷入了极大的惊恐之下,像是一直被圈养在笼子里,供他赏玩的猛虎忽地有一日冲破了牢笼,一步一步,走到了他面前。
“不可能的……这绝不可能。”陛下似乎不相信他的腿会好,瞪大了眼看着他。当年,是他暗中示意让曹无衣设计毁了周显恩的解药,他才彻底放心了下来。
他见不得周家军的威名远扬,见不得百姓齐呼周家军的名头。就天下姓顾,怎么能够有周家军的存在?他杀绝了周家人,唯独留下了周显恩。将他变成一个残废,对他施以恩惠,仿佛这样,就可以彰显自己高尚的仁德。
让周显恩活着,就像是在说,看,他还是仁慈的君主,他不是昏君。可现在周显恩竟然站起来了,他绝不相信!
周显恩似乎没有管他相不相信,只是低下头继续道:“陛下今日应该收到前线的密报了吧,北戎和离国结盟了。那么现在,陛下该怎么办呢?”他抬起头,看似无辜地笑了笑,“陛下,还有谁可用呢?”
陛下像是被他的话气到了,胸膛剧烈地起伏着,随即颤抖地伸出手指着他:“你以为,朕就只能靠你么!”
周显恩不置可否,只是搭在膝盖上的手轻点着,但笑不语。
陛下正要动怒,就听得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随即有人敲门通报:“陛下,右相、尚书令、柳御史、威武将军,还有几位尚书都在门外候着,似乎有要事禀报。”
陛下沉了沉眉,似乎有些不悦,可这么多大臣来上奏,必有要事,他只得冷声道:“让他们进来。”
那太监随后去传令,大臣们鱼贯而入,行礼问安:“臣等参见陛下。”
他们都目不斜视,似乎没有看到一旁的周显恩。
陛下还阴沉着脸,冷冷地道:“诸位有何事?”
右相常思路率先跪在地上,手捧奏折,恭敬地道:“臣有事启奏,曹无衣买卖官位,贪污受贿,私占良田,家中私产不计其数。臣手中便是从他家搜出来的账目,人证物证齐全,请陛下定夺。”
陛下微睁了眼,似乎有些难以置信,可紧接着吏部尚书也跪在了地上:“臣也有本奏,奏曹无衣谋杀之罪。从昨日接到诉状,京郊有一罗氏女,被曹无衣家中侍卫强抢入府,随即抛尸野外。”
户部尚书又道:“臣这些时日一直在追查民间倒卖盐引一案,发现幕后主使正是曹无衣,一张盐引,他不经官府之手,翻了数倍卖出。”
陛下脸色一白,差点连身形都站不稳了。可威武将军也双手抱拳,粗着大嗓门道:“陛下,您让臣追查的岭南山匪一案,也有眉目了。是曹无衣暗中勾结了山匪,给他们多次行方便,这才导致岭南匪患不断。”
几位大臣齐齐跪在地上,手捧奏折,朗声道:“曹无衣罪无可恕,按律当诛,请陛下惩治此等奸佞小人,以正朝纲!”
陛下一张脸惨白着,愣愣的看着跪在地上的几位大臣,他们口中的呼声不断地钻进他的耳朵里。整个人像是还没有缓过劲来,双手撑在一旁的扶手上,才勉强稳住了身形,曹无衣竟然背着他做了这么多事。
该死!
随即他像是明白了什么,缓缓转过头,看着阴影处的周显恩。触及他脸上的笑意,微睁了眼,呼吸也加重了几分。
好一个周显恩,怪不得这几日他都乖乖地呆在宫里,原来就是为了让这些人暗中去调查曹无衣的罪行。
陛下攥紧了拳头,手背上的青筋爆鼓。可跪在地上的大臣们还在请求他惩治曹无衣。他闭了闭眼,按捺住心头的怒火。
人都死了,还惩治什么?!
他虽心有不甘,可也还是被曹无衣的罪行给气到了。亏他平日里对他百般信任,竟然敢再背后做这些事!
陛下顺了顺气,冷着脸道:“传朕旨意,将曹无衣满门收押,没收家财,签发通缉令,曹无衣,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众大臣齐呼:“陛下圣明!”
一切是安排妥当后,大臣们便退了出去。周显恩无奈地摆了摆手:“陛下,曹国师都成了罪人了,那臣还需要定罪么?”
陛下死死的看着他,眼中闪过一丝阴翳,似乎要用眼神将他生吞活剥了一般。
周显恩也不急,只是看似恭敬地等着他下旨。
陛下重重地喘着气,冷哼了一声,还是按捺着心头的火气道:“周大将军受惊了,还是回去好生休息吧。”
说罢,他似乎也不想在这儿多待,几个太监急忙也过来扶着他回寝殿了。空荡荡的房间,只剩下周显恩和水池里那只白鹤。
他从轮椅上站了起来,嘴角勾笑,一步一步往屋外走去,木门缓缓合上,只能看见他墨色的衣摆。
……
宫门外,谢宁站在一棵树下,遥望着朱红色的大门。目光带了几分急切和焦虑,根据许庭深的说法,陛下今日应该就会放了这些周显恩的。可他她在这里等了许久,还是没见人出来。
她低下了头,有些失望地揪着自己的衣摆,却还是不肯走。直到听到一阵脚步声,她若有所感地抬起头,就见得一个欣长的身影慢慢向她走来。
她面色一喜,眼眶都微微湿润了些,压根没有注意到周显恩现在是站着的,急忙就提着裙摆向他跑了过去。
不远处的周显恩也宠溺地笑了笑,停在原地,张开了手,正好将扑过来的谢宁抱了个满怀。
谢宁将头趴在他的胸膛上,双手紧紧地抱着他的腰,生怕他又突然不见了一样。
周显恩伸手揉了揉她的发髻,调笑着道:“怎么,想我了?”
谢宁点了点头,在他怀里蹭了蹭,将他抱得更紧了,鼻音有些重:“嗯。”
她真的好想他。
感受到衣襟上的湿润,周显恩身子一怔,随即眉眼弯出温柔的弧度,拍了拍她的背:“是我不好,让你担心了。”
谢宁从他怀里抬起头,眼眶通红,睫毛还沾染着水珠子,似是有些不相信:“那您现在是没事了么?咱们可以回家了么?”
周显恩挑了挑眉,放在她腰上的手收紧了些:“嗯,没事了。”
谢宁没忍住笑了笑,似乎这几日的压抑都在这一刻消散。可眉眼一弯,泪珠子就掉了出来。
周显恩低下头,眼中闪过一丝戏谑,一面替她拭去眼泪,一面凑近了些道:“就这么怕当小寡妇?”
谢宁被他这话弄得一阵脸红,急忙低下头,有些哀怨地道:“将军,您又拿我打趣。”
周显恩却是捏了捏她的鼻尖,声音也危险几分:“那我们来算算账,谁让你跑到宫里来的?那药是你送进来的?”
谢宁见他竟然知道这件事,有些惊讶。可见到他脸色有些不好,随即别过眼,像是做错了事被当场抓住一般,小声地道:“我……我也是怕您出事,您被困在宫里,我每天都担心死了。”
周显恩有些无奈地皱了皱眉:“下不为例,以后不许你去做这些事情,记住了没?”
谢宁赶忙往他身上凑了凑,认真地看着他,点了点头:“我记住了。”
见她还算乖,周显恩才松了眉头,捏了捏她的脸:“你出事,才是让我最难受的,以后,别让我担心。”
谢宁瞧着他眼里的情绪,不知为何,忽然觉得心头酸酸甜甜的。她有些慌乱地低下头,目光落在他的双腿上,好好晌她才突然反应过来,周显恩是站着的!
她惊讶地捂住了嘴:“将军,您的腿伤好了?”
周显恩挑了挑眉,“嗯”了一声:“沈珏给的药还算有用,这几日没事,就在宫里调养。怎么,高兴么?”
谢宁急忙点了点头,嘴角不自觉露出笑意:“嗯,您好好地,我就高兴。”
周显恩轻笑了一声,又瞧着还不到他肩头的谢宁,忽地道:“真是小不点。”
他的眼里露出几分满足,以前他坐着,谢宁站着,老是觉得不爽。现在这小姑娘得仰起头来看他了。
谢宁一噎,随即掂了掂脚,有些不服气地看着他:“我也不矮的。”
可她掂着脚,还是没有周显恩高,反而身子摇晃了一下。瞧着她这样,周显恩闷笑了几声。
谢宁正要埋怨他,就感觉腰上一紧,随即双脚离地,整个人都被举过了周显恩的头顶。梧桐树的叶子都快垂到了她的发髻上,她有些慌乱地低下头,可周显恩却是仰头看着她:“嗯,这下就不矮了。”
谢宁脸上一热,被他举得这么高,莫名心跳得快了几分。虽然他的手臂很有力,抱着她也不会让她摔倒,可她也有点害怕。
“将军,您放我下来吧。”
周显恩嘴角勾笑,忽地松开了手,谢宁微睁了眼,就要往下掉,却是直接落到了周显恩的怀里,被他抱着腰,双脚还悬空着。
她双手抱住他的脖子,哀怨地道:“将军,您又吓唬我!”
周显恩仰起下巴,挑眉一笑:“我这是怕你待会儿脖子太累。”
谢宁还没有反应过来他这是什么意思,就见得他仰起头,往前印上了她的唇。谢宁被他抱着动不了,只能微睁了眼,轻轻地“唔”了一声。
他这人,果然没个正形!
作者有话要说: 今晚七点左右加更
第96章 喜欢
夏日大约是真的到了, 天气也闷热了起来。谢宁从前院回来的时候,似乎是累着了,面颊微红, 鬓角的碎发都被汗水打湿了。她将手当成小扇子, 有一下没一下地给自己扇风。
刚刚推开后院的门,就见得周显恩卧在长廊下小憩。头枕在手臂上, 宽大的袖袍几乎遮住了他的半边脸, 似乎是为了挡着日光。穿堂而过的风拂动着他的衣摆,屋顶挂着的翠竹铃铛轻轻晃动,发出清脆的啼鸣。
谢宁见他躺在那儿睡懒觉,鼓了鼓腮帮子, 就轻手轻脚地往他那儿去了。她小心地绕到长廊处,周显恩就卧在悬空支起的木板上,似乎睡得很熟。鸦色的长睫扑下, 在峻挺的鼻梁上投下一层阴影。因着袖袍的遮掩,只隐约露出微红的薄唇。衣襟扯开了些,露出脖颈上的喉结。
谢宁四下望了望, 就随手拔了一根狗尾巴草, 正准备去挠挠他。她轻轻地将手肘撑在木板上,够着身子,手刚刚伸出去,周显恩就猛然睁开眼,一把握住了她的手。
谢宁被他吓了一跳,手里的狗尾巴草都掉在了地上。周显恩却是冲她挑眉一笑, 另一只手捡起落在他身侧的狗尾巴草,挠了挠她的鼻尖,笑道:“夫人怎么如此爱玩?”
谢宁鼻子一痒,没忍住打了个喷嚏。她抽了抽鼻子,哀怨地瞧着周显恩:“我一上午都在前厅应付那些客人,您就在这儿睡懒觉,太不公平了。”
周显恩挑了挑眉,轻笑了一声:“你傻啊,直接说谁也不见就是了。”
他大概也猜到了现在来找他的人一定很多,不过都是些懒得搭理的货色,无非是有求于他。也就谢宁,拉不下面子,换成他,来一个,便打一个,直接扔出去便是了。
谢宁瞧了他一眼,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小脸皱了皱,埋怨道:“您是不知道那些人,赶都赶不走。说了不见客,就一箱一箱地送礼。”
她说着,从袖兜里掏出一大叠请柬,摆在了周显恩面前:“喏,您看,光是请柬就这么多了。”
周显恩随手扒拉了一下,大概都是些名目不同的宴会。
谢宁还掰着手指头在数,嘴里嘀咕着:“什么马赛、折子戏、品酒、赏花、对诗……都在邀咱们去呢,本来还有更多,多亏秦风扔了把剑在地上,吓得那些人没敢再给我塞请柬了。若是场场都去,咱们这几个月都不用待在家里了。”
自从周显恩的腿好了之后,兆京那些达官贵人们,一窝蜂地就来送礼了。来的人太多了,都快把周家的门槛给踏破了。云裳今日还在跟她开玩笑,说不如把这门槛换成铁的。
谢宁心里自然清楚,这些人来这儿是什么目的。美名其曰是为周显恩病愈祝贺,实际的心思不过都是想着周显恩又要回到往日那个威风八面的镇国大将军,所以上赶着来巴结他罢了。有时候想想,果然是世态炎凉。
往日周显恩坐在轮椅上,人人都以为他命不久矣,哪个愿意同他扯上关系,不都个个避之唯恐不及么?现在倒是恨不得削尖了脑袋和他攀上关系。
不过,那些人肯定想不到,周显恩压根就不缺他们那点东西。送了也是白送,反而累得自己跑一趟。
思及此,谢宁倒是觉得有些好笑。她瞧了周显恩一眼,还是有些不满他一个人躲在这儿,故作生气地道:“下次,您不许一个人偷懒,要去,您得和同我一起去。”
周显恩漫不经心地将摊在身侧的请柬给扔到了一边,瞧着谢宁累得鬓角都是汗。他坐直了身子,双臂往下握住她的腰身,将拔萝卜一样,就将喋喋不休的谢宁提到了木板上。
谢宁下意识地捉紧了他的袖子,低呼了一声。不过很快就镇定了下来,毕竟他老是这样突然把她给抱起来。这一回,倒是有了些心理准备。
周显恩将她抱到自己身前,翻了个面,让她背对着自己。他又往前坐了坐,双手搭在她肩膀上,替她揉了揉,尾音上挑:“好了,今日我夫人辛苦了,我给你揉揉,消消气。”
他的腿就夹在她身侧,手指捏着她的肩膀,惹得她脸上微红了红,还是不由自主地“嗯”了一声:“那……那今日就算了。”
可揉着揉着,她就感觉周显恩的手有些不老实了,指节弯曲,顺着她脊背的线条勾了勾,谢宁赶忙捉住了他的手。可捉住了一只,就听得背后一声轻笑,另一只手便往前去了。
“将军,不许乱动。”谢宁轻声道,可压根挡不住他的手。防不胜防,被他得逞,没忍住嘤咛一声。周显恩将下巴搁在她的肩头,呼出的热气就扑在她的耳畔,尾音有几分说不出的勾人:“躲什么?”
“将军,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