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信你问他。”
顾妆妆抬了抬下颌,眼睛瞟向宋延祁身边的小厮,那人一滞,暗道不好,果然,宋延祁立刻转身,死死瞪着他,仿佛要把他戳出个窟窿。
“你知道什么?”
他攥着拳头,额间的青筋汩汩跳动,血液倒流一般,他几乎要站不住了。
“我..”小厮瞥了眼顾妆妆,情急之下忙又催了句,“公子,老爷和夫人...”
“我问你,你知道什么?!”宋延祁猛然大声,周遭的行人纷纷看来,小厮低头,两手贴着腿边,一咬牙,回道。
“顾家小姐早就嫁人了....”
宋延祁踉跄着,膝盖一软,腿脚虚浮,他靠着树干站定,又不信的抬头去看,顾妆妆蹙眉,见他失魂落魄,犹如大梦初醒,却也不知他缘何这般绝望。
给出承诺的是他,失信的是他,怎的眼下还会这样震惊。
宋延年大婚,宋延祁不可能不知道,既然知道却不阻止,那便是默认了,那他现在这副狼狈的样子,做给谁看?
顾妆妆抿抿唇,见他目不转睛的望着自己,不禁感叹,“是啊,论辈分,你该叫我一声嫂嫂。”
“嫂嫂?...”宋延祁仿佛用尽浑身力气,诧异的回头又看了眼小厮,那人眼神躲闪,仿佛印证了顾妆妆的话,宋延祁只觉得一桶冰水猛地灌入肺腑,他重重的咳嗽,单薄的身子微微弯曲,吓得小厮连忙低头去给他拍打。
“滚开。”宋延祁推开小厮,恨恨的看他,神思混沌间,忽然明白过来。
从他跟母亲说要娶妆妆为妻,到后来连夜乘船至苏州,恐怕一早便是母亲设好的圈套,她说外祖母病重,想去身边尽孝。
后来外祖母渐渐好转,本以为可以启程回临城,却又那样巧,表妹过定,一来二往,又耽搁了些日子。
不对,他是写过信的,一封封的信寄回了临城,怕顾妆妆担心,他仔仔细细将几日发生的事情都写在信里,就算没有回音,母亲也总是安慰自己,闺阁内的女子不便与外男联系亲密。
“你嫁的是谁?”宋延祁红着眼眶,不甘心,却又不敢上前。
“是我。”
顾妆妆扭头,宋延年走上前,手中擎着桃花伞,丰神俊朗,笃定超然,他的手落在顾妆妆肩头,轻轻拂去细雨花瓣,两人短暂的互看了一眼,宋延年清了清嗓音,又道。
“三弟,这是你大嫂,妆妆。”
宋延祁斜斜瞥向那人,忽然嗤笑,“大哥?你明知我喜欢她,明知我跟她的关系....你却娶了她?为什么?”
“我娶她,自然是因为我喜欢她。”
宋延年言简意赅,风流的桃花眼淡淡的与宋延祁对视,不躲不避,甚至带着一丝霸道的挑衅,他的手指收拢,顾妆妆不禁往他怀里贴了贴。
“你怎知她也喜欢你!”
宋延祁站直身子,一手指着顾妆妆,神色激动,“分明便是强取豪夺!”
“宋延祁...”顾妆妆开口,又连忙改口,“三弟...”
“你叫我什么?”宋延祁的胸口仿佛被人砸出一个巨洞,血淋淋的痛到佝偻,“妆妆,你不能这么对我,明明我们说好....”
“三弟,冷静。”顾妆妆吁了口气,“嫁人不是闹着玩的,我既然嫁给了他,便不会再去喜欢旁人。”
“你敢说你喜欢他?!”绝望之中犹存不甘心的挣扎,宋延祁早已将儒雅丢弃,言辞犀利的步步逼近,“妆妆,你喜欢他吗?”
明明他将贴身的玉佩赠给了她,她又怎会轻易改变?
她决计不会真正爱他。
空气中的静谧让他升起一丝希望,宋延祁紧紧抿着唇,见顾妆妆偎在宋延年怀里不说话,忐忑的心就像遇水即灭的火,隐隐的跳动,他怕听到她的回答,亦怕她不动声色的沉默。
明媚的烟火一簇簇的腾空而燃,将几人的脸色照出流光溢彩的耀眼模样,细密的雨丝渐渐变大,窸窸窣窣的声音变得噼噼啪啪。
顾妆妆侧过身子,两手攀上宋延年的颈项,微微踮脚,对准他的右脸凑上红唇,亲一下,扭头,“这样算不算?”
宋延祁难以置信的望着她,满脑子全是方才她红唇落下的旖旎情景,他甚至可以想象到那种触感,原本应该属于他的人,此刻却成了大哥的掌中娇。
见他错愕,顾妆妆又扭过头,正要再亲,宋延年却在电光火石间,同时侧过脸来,双唇相接,脑中登时如烈焰焦灼,明晃晃的灿白一片。
作者有话要说: 宋延祁:气到呕吐
宋延年:习惯就好了
第16章 016
他的舌尖微微勾过唇角,连同残存的口脂一同吞下,斜挑着眉眼,鼻息微喘,“三弟,如何?”
天上的雷轰隆隆的滚过,煞白的闪电凌空劈开湛蓝的夜幕,街边的摊贩纷纷开始收拢摊子,来往的人群从缓步悠闲变成疾步奔走。
豆大的雨点唰啦啦的劈头盖脸落下,宋延祁一动不动的看着两人转头离开,湿滑的雨水打的他头昏脑涨,连日来的疲惫如同一场梦魇,无休止的盘旋在脑中。
小厮不断地大声喊他,手忙脚乱的去撑雨伞,猝不及防的惊叫声中,宋延祁一头栽倒在地。
宋延年腰伤未愈,顾妆妆怕他淋了雨会加重,便捉了他的手一路往檐下跑,好容易站定,那人却不慌不忙的替她拍了拍肩膀上的雨珠,“跑什么?”
是不是多呆一刻都怕自己心软?还是,到底从始至终没能忘了他?
顾妆妆指了指他的腰,体贴道,“夫君好容易结痂,再泡了水,岂不是要白费?”
宋延年想从她眉眼间看出点什么,可那双眸子清澈通透,坦荡无暇,他将顾妆妆往里推了推,温声道,“在此等我,我去买伞。”
他走的急,长袍随风飘摇,顾妆妆喊他,他却走得更快了些,转眼便没入倾天雨幕之中。
瓢泼大雨从屋檐直冲而下,撞出水坑泥点四溅,顾妆妆垫着脚尖,环顾四周,银玉般的水层层漫漫,分不清过往躲雨的人,谁又是谁。
韩晓蛮看着被淋透的糖葫芦,扫兴的扔到一旁,拍了拍手上的糖渣,感叹,“原来不是男的,竟是衍之的娘子。”
“小姐,话已带到,我们应当早些启程赶回大魏。”精瘦的男子打着哑语,矍铄的眼神灵敏的扫视四周,他勾着腰,将蓑衣递给韩晓蛮。
“贵叔,不喜欢的人也能娶来做娘子吗?”韩晓蛮若有所思的咬着嘴,一手托着下颌,一手接过蓑衣,利落的穿上,没听到回音,便转过头,瞪大眼睛。
男子顿了一顿,复又举起右手,比划着,“他一定会喜欢你的,小姐是天底下顶好的人。”
韩晓蛮笑,“贵叔总哄我,衍之同他娘子很是恩爱,将来若是娶我,嗨...”
不知如何糟心。
男子替她系好帽子,又挥手唤来马车,见韩晓蛮怅然若失,不禁拽住她的胳膊,摇头,又比划,“他只能娶你。”
韩晓蛮愣住,圆溜溜的眼睛水一样清澈,她嘟着嘴,叹,“贵叔,衍之要娶的是丞相之女,不是我。”
人人都道她心无城府,天真可爱,可她到底是高门出来的贵女,这些事情她一早就通透了解。婚姻因利益缔结,无关感情。原想着周衍之冷情冷血,娶谁都好,她若嫁他,也能和乐。
今日头回看到他因为一个姑娘愠怒憋闷,委实不易。他一定真的喜欢她,才会从她身边大步流星的冲到顾妆妆面前,那只揽在她肩头的手,是周衍之来之不易的真情流露。
韩晓蛮从没看过他浮躁疾色,他向来都是沉稳从容,不温不火的,可就在方才,竟然带着寻常男子的怒意,去同另外一个男子宣示主权。
幼稚,却让人羡慕。
男子牵着缰绳,送她上车,帘子落下前,伸手倔强的解释,“丞相之女就是你,他娶得就是你。”
韩晓蛮被他气笑,一咧嘴,小虎牙雪白透亮,“好了好了,我跟韩风约好去西山看达子香,再晚就败了。”
刚回府的时候,顾妆妆便唤了热水,原想着冲洗一遍,再替宋延年擦拭周身,岂料他同曾宾一起去了书房,行色匆忙。
黏腻的雨水让她浑身不自在,泡过热水澡,又用浴巾擦拭干净,涂了层薄薄的粉,顾妆妆便换上薄软的寝衣,爬到床上。
这雨下的湍急硕大,燥人的声音仿佛就在耳边,急唰唰的滚着泥污奔腾而下,她拽着衾被,拉到眼睛下,翻来覆去有些难以入眠。
她不是个长情的人,却总能找到最舒适的处事态度,让自己活得悠闲快乐。
去书院念书,认识了宋延祁,他温润儒雅,斯文有礼,博得书院女子的另眼高看。哪怕冯兰明目张胆的同他示好,顾妆妆依然接受了宋延祁的偏爱,也收下了寓意显然的玉佩。
那时的她有种赌气的意味,冯兰喜欢的,别人都劝她别碰,她却偏要去碰,那样好的人,那样纯洁的感情,她凭甚不能拥有。
在他消失不见的日子里,她等过他了,坐在院中的藤椅上等过,吃饭的时候等过,睡觉的时候也等过,只是等的久了,心底发虚,便不敢有所期待了。
他待她好的时候,她同样全心回报,故而现下并不觉得内疚。
只是,今日宋延祁那一席话说的有些不知云里雾里,他怪自己没有写信给他,明明音讯全无,她又能写给谁?
顾妆妆叹了口气,外头的雨更大了。
当时宋延年上门提亲,实则是顾家捡了个天大便宜,想必顾德海睡觉都能笑出声来。
书房中的烛火被曾宾戴上罩纱,朦胧的摇曳着身姿,随着窗牖的扇动,时高时低。噼里啪啦的焦灼声让他屏住呼吸,蹑手蹑脚剪去黑乎乎的一小截信子。
宋延年抬头,看了眼,又将视线放回账簿上。
曾宾没憋住,喷了口热气,正好将宋延年面前那根火烛吹灭,他一滞,便见宋延年一把合上账簿,托着下颌望他。
“公子,我不是故意的。”曾宾被他看得心里发慌,连连摆手想往后撤。
宋延年笑,他换了身干净的衣裳,腰间重新上了药,裹得纱布,他的手指点在桌上,慢慢的开口,“顾德海会不会叛变?”
曾宾犹疑,抬眼瞥他一眼,“当初选他与公子一同入楚,便是经过了重重考量,不到万不得已,顾德海不会背叛公子。”
万不得已?谁能衡量这个界限,宋延年也不能。
顾德海被贵妃的人扣在宫中,若非借住韩晓蛮的便利,消息一定传不回来。延误的信息失了时效,便一文不值。
宋延年不动声色的打量着曾宾,眸光如炬,“宋延祁回来了。”
“哦..”曾宾专心拨弄烛火,半晌忽然诧道,“啊?!宋三公子回来了?”
宋延祁与顾妆妆的事他很是清楚,当年若非宋延祁被其母亲哄骗去了苏州,又怎会让宋延年有机可乘?
宋延年与顾妆妆的婚事,有一半功劳记在宋三母亲的头上,一半功劳记在冯兰的恶意中伤上。
自然,还有宋延年不适时宜的顾府游荡。
“就算他回来,也为时晚矣,夫人与您举案齐眉,相敬如宾,感情和睦自是他不能影响的。”曾宾摸着后脑勺,说到底,心里也没底。
宋延年掀了掀眼皮,铺天盖地的雨水仿佛河坝决堤,发了狠的倾灌咆哮,一声接着一声的闷雷就在头顶劈开,脑壳跟着一紧。
顾妆妆绞着被角,听到外头由远及近的脚步声,慌忙合上眼皮,门被轻轻打开,接着便是关门声。
宋延年瞟了眼床上,纤细的后背露在薄衾外,皙白柔滑的肩颈落了几绺青丝,勾着人心尖痒痒。
顾妆妆悄悄睁了睁眼,又赶紧闭上,论理说,她该回头问问宋延年,方才在书房与曾宾忙什么公事,连泡澡的时间都没有,可她又想起白日里在明月楼看到的景象,不由打消了主意。
宋延年脱了外衣,鞋子,又松开腰带,敞开衣领,他低头,看了眼伤处,晕染出不少赤红色的血,扭头,顾妆妆的睫毛颤抖着,像落了一只蝴蝶。
他笑笑,掰过顾妆妆的脸,亲了亲鬓角,“夫人,露馅了。”
顾妆妆倏地睁开眼,诧异,“夫君好眼力。”
宋延年咬着下唇,斜瞟向顾妆妆的脖颈,“夫人没有什么想同我说的?”
“啊?”顾妆妆抬头,不知他到底何意,便拉下薄衾,“夫君有话要问我?”言辞恳切,看起来知无不言的样子。
宋延年扯开衣领,将中衣一并解下,扔到地上,只缠着那一圈纱布翻身上床。
他微微侧躺着身子,以手撑住脸颊,另一只手搭在顾妆妆的领口处,食指漫进勾了勾锁骨上的小痣,他的手掌很热,就像冬日里的暖手炉子,烫的顾妆妆慢慢咬紧了下唇。
“有。”宋延年盯着她的脸,一眨不眨。
顾妆妆腾的红了腮,扭头跟条鱼似的,嗖的滑向薄衾里,只露出两只大大的眼睛。
“你问就好,别乱动,小心伤口崩开。”
深夜里的宋延年,如狼似虎。
他歇了手,侧躺着横过去压在她腹上,纤腰入怀,宋延年偎在她颈边,吻了吻柔软的碎发,又紧紧圈住她的腰,仿佛要嵌进身体。细密的呼吸如同绵延不断的星火,所到之处,炙热焦灼,燃物成灰。
“妆妆,你心里有没有我。”他问,语气淡淡的,就好似在说,妆妆,你吃饱了没?
顾妆妆仰头,啄了啄他的侧脸,一本正经道,“夫君,我的心里全是你。”
她最善于逢迎附和,不管宋延年心里有几个人,总之她好好待他,敬他,依照宋延年的秉性,亦不会亏待与她。
顾妆妆舔了舔唇,两手勾着宋延年的脖颈,胸前是他温热的唇,纵火一般,引得她攀附着,后仰着,连同呼吸渐渐热切起来。
宋延年眉疏目朗,笑的愈发迷离,他勾紧顾妆妆的腰,连同薄衾一起,贴合着自己,不留半丝缝隙。
两人就像黑夜大海里的孤舟,唯有相互依存,才不会在电闪雷鸣中倾覆。
宋延年不愿深想,越想越觉的手中虚浮,他低眉,见怀里的人打着哈欠,眼角沁泪,似是想要慢慢睡过去。他猛一用力,手掌托着她的臀,将她盛在两手间,挪到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