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红音身子一晃,不甘心地福了福身,柔声道,“那我先走了。”
转身,余光微微扫过他俊朗的脸,咬牙离开。
宋延年对待亡故未婚妻的妹妹,如若路人一般,可见他与沈红芙之间,并无多大情谊。
而宋延年初次见她,那个眼神,分明便是透过她,想起了某人。
那个人,难道真的是金陵陆清宁,他年少的青梅?
顾妆妆低眉顺眼,默默揣度了半晌,觉得很是可信。
她小心翼翼的抬起眼皮,正巧撞进宋延年若有所思的眸中,深沉的眸底,宛若清冷冰湖,她下意识的松了衣袖,往后一退,与他隔开些距离。
宋延年眼神渐软,探身握住她的后颈,拢到身前,“改日天气好些,带你出门放纸鸢。”微敞的领口,露出他攻城略地后的印记。
心情甚好。
“不必,不必如此麻烦...”顾妆妆连连拒绝,宋延年拧眉瞪她。
她低着嗓音,探手指了指门外,“府里院子这样大,也能放的开...”
宋延年一滞,随即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笑,“不一样。”
她年纪小些,正是爱玩的时候,宋延年自觉没什么情趣,却也想着讨她欢心。
夜里起了风,吹得后脊凉飕飕的,顾妆妆伏在宋延年身上,纤细的腰被他握在掌中,浑身一冷,不由得紧紧靠了下去。
宋延年没有尽兴,便将她放倒,扯了锦衾拢在两人身外,细汗密密的滴在顾妆妆锁骨,犹如冰晶落到熔岩,焦灼的温度烧的两人神思迷蒙。
顾妆妆揽住他的脖颈,抬起脸,纤巧的下颌攀在他的肩头,滑腻的汗水带着宋延年的气息,灌入鼻间。
她挣扎,也沉浸,难以言喻的酸麻爬遍全身。
宋延年的气息渐渐紊乱,垂落的头发覆在顾妆妆的锁骨,如同一片浓密的水草,窸窣的从皮肤擦过。
顾妆妆的脚趾绷紧,勾起,又松开,复又屈膝凌空缠绕。
宋延年合着眼,嘴中呢喃,“阿宁,阿宁....”
顾妆妆一顿,尖尖的小牙狠狠咬在他的肩膀,刺透皮肤后,漫开甜丝丝的血腥气。
她咬着唇,眼睛睁大。
宋延年嗯了一声,仰起脖子,如同受到蛊惑一般,浅浅的低嘶,“阿宁...”
顾妆妆松开手,曲指以指尖勾着他的脊背,用力一压,指甲尖锐,划开薄薄的皮,紧接着便是猛然一挑,宋延年愈发激动,拥着她,直至最深处。
顾妆妆蹙起眉尖,将唇上扬着凑近宋延年的耳边,慢慢吹动他细碎的发,猫儿一般的哼唧,“宋延祁,宋延祁....”
焦热狂乱瞬时冷却,宋延年猛的睁开眼睛,眸中情/欲隐退,清明恢复。
他抬起头,错愕的看着顾妆妆,濡湿的汗水乍然冰凉。
像是做了一场大梦。
可怕至极。
顾妆妆拉过锦衾,揪在脸下,只睁着眼睛无辜的瞪他。
宋延年看了半晌,浑身的血液冷成冰坨,他重重的喘了口气,复又翻身移到旁侧,躁动的情绪慢慢平息下来。
“你可知欢/爱之时,喊一个人的名字意味着什么?”他扭过头看她,墨色眸子压抑着痛与怒。
空气中的热烈还未散尽,顾妆妆凝眸,咬着红唇小狼一般的与他对视。
“你又可知,方才是谁在你身上,与你耳鬓厮磨...”他神色痛苦至极,额间青筋突突跳动。
顾妆妆心烦意乱,小声嘟囔,“方才夫君嘴里,唤的又是哪家姑娘,总归不是我...”
“我.....”宋延年气急,攥紧拳头举至半空。
顾妆妆噤声,蹙紧眉尖往下缩了缩,他的眼眶通红骇人,犹如嗜血的猛兽,电光火石间,顾妆妆觉得自己被他用眼睛凌迟了千百遍。
她猜下一刻宋延年舌尖便会吐出“陆清宁”三个字,可她到底猜错了。
宋延年深沉到了极致,又怎会轻易吐露内心。他的拳缓缓落在床侧,终究没有与她争吵。
“我心里,自始至终都只你一个..”
顾妆妆松了口气,紧咬着下唇与他继续对峙。
宋延年起身,利索的穿衣,系带,回头看了眼蒙着半张小脸的顾妆妆,叹气道。
“你先睡,我去书房处理账目。”末了,又补了一句,“倒春寒,别踢被子。”
门吱呀一声合上,顾妆妆瞬时撒气一般,无力的松弛下来。
她有些后悔,懊恼自己报复性的一时兴起。
仰人鼻息,却不听话,万一真的惹恼了宋延年,他翻脸不认人,那她又该如何是好?
说到底,恃宠而骄,仗的还是一张脸,一张小青梅的脸。
顾妆妆翻了个身,鼻子涩涩的,若是哪日宋延年觅到比她还像小青梅的人,那她的好日子才是到头了。
她胡乱擦了擦眼角,叛逆似的横出腿压在被面上,不知为何,竟胡思乱想起从前的事来。
那日雨霁天青,朝露漙漙,宋延祁邀了一众同窗入府赴宴,其中便有顾妆妆。
宋家统共三房,宋延年是大房所出,宋延祁是三房所出,二房有个女儿宋知意。三房之中,大房又是生意做得最为出众的。
偏偏那样巧,宋延年去三房送账本,撞见宋延祁向三婶介绍同窗,恰好轮到顾妆妆。
许是因为宋延祁过分紧张,宋延年便格外留意了一眼,那一眼,让他鬼迷心窍的尾随顾妆妆一路跟到了花园。
娇花似水,眉目生情,宋延年背着手站在花丛后,看她弯腰逗弄停滞的蝴蝶,起身时,花枝勾住她的衣领,微微一扯,露出光洁的锁骨。
花瓣形状的小痣。
宋延年的脚步不受控制的往前挪动,唇也紧紧抿着,他几乎要脱口而出。
阿宁..
恰在此时,宋延祁走了过去,俯身替她将衣领拨开,彼此对视一眼,两人便双双红了脸。
他回头,笑着望向驻足的宋延年,道,“大哥,这是妆妆。”
顾妆妆愈想愈觉得如隔经年,那时宋延祁赠她玉佩,且信誓旦旦的承诺,不日之后,便让母亲上门提亲。
可是她没有等来宋三夫人,却等来了宋延年不绝如缕的各色奇珍。
再后来,他请了媒人,八字一合,过定亲迎,顾妆妆便成了宋延年的夫人。
皎皎明月被风送进房内一缕皙白,顾妆妆抓着衾被翻了个身,心内通明,若要过得舒适,还得好生迎合宋延年的心意。
她暗暗下定主意,明日便去与他示弱讨好。
第4章 004
曾宾合上门,又去一一点燃灯烛,持一盏挡着微风,端到案前。
“公子,三更天了。”
宋延年捏着额心,翻动账册,密密麻麻的数字粗略浏览一遍,便能印在脑中。他向来记性极佳,过目不忘。
“你下去歇着,不必候着。”
他没抬头,只是摆了摆手,曾宾没有再问,轻悄悄的反手关门,退了出去。
宋延年生性沉稳,今夜却不知怎的,愈看愈烦,他将账册往前一推,目光扫向右上角的匣子。
匣中有道暗格,抽出,是宋延年写给宋夫人最后一封书信。
打开卷筒,小像掉了出来,他弯腰拾起,两指捏在中间,端量了半晌,嘴角不可查觉的翘了翘,随即放于桌面。
信中笔迹清隽工整,恰如那人,不温不火,性情柔和。
他从小时偷偷拓写复刻,如今与信中笔迹毫无二致。
宋延年从案上取了新纸,用纸镇压住,研墨提笔,中锋运笔,笔力刚劲而又雄浑,飘逸却又隽秀。
字由心生,那他是何等心境?
隐藏野心,囚于身份。
宋延年放下笔,纸上三字,他只敢夜深人静之时,偷偷写下,以此提醒自己,他到底是谁。
片刻后,他抄起纸,就着明昧不定的烛火,慢慢看着火舌吞噬了那纸那字,直到“周衍之”全都变成了灰烬,他的手一抖,烟灰落在桌上。
翌日晌午,宋延年巡了十几家质库,连口水都没顾上喝,一通折腾,浑身湿涔涔的犹如雨下。
傍晚有局,他寻了空隙回府换衣。
房中无人,桌上的纸鸢已然不见,他轻轻启唇,笑了笑,便自行取了新衣,利落的换好,正在系腰带,便见宋夫人面目和善的从外头进来。
他背过身去,颇不自在的问道,“母亲有事?”
宋夫人有些错愕,自打把他从紫云观接回家里,宋延年对他们总是客气恭敬,不甚亲密,宛若一个没有情感的人,每日问安守礼,倒是妥帖,却总让人觉得无端疏离。
她走到桌前,坐下,眉眼温婉的看着宋延年,“你对妆妆委实有些太宠了。”
宋延年穿戴好,便转过身,不解道,“母亲这是何意。”
宋夫人点着桌面,语重心长,“城中富户,像你这般年纪,大都是三妻四妾,家中祥和。
你却只是娶了妆妆,你娶妆妆,母亲亦没有反对,可是,家中如此大的产业,总不好太过单薄。”
宋延年跟着坐下,手中捻着茶盏,思量一二,抬眸问,“父亲为何只娶了母亲一人?”
宋夫人不提防,猛然被他呛了一下,竟有些恼了。
他桃花眼底泛着薄情,不疾不徐的转动手中的茶盏。
“我们杜家岂是顾家比的了的,杜家祖上做过江南巡盐使,当时嫁给你父亲,也算低嫁。”
杜月娥向来自恃高贵,忽然与顾家放在一处被比较,犹如受了奇耻大辱。
她朱唇微微颤抖,手掌收成拳头。
“母亲的意思,家室单薄,便理应宽容大度,放纵丈夫三妻四妾?”
他不动波澜,挑眉回望。
宋夫人将语气缓和下来,“母亲终究为了你好。
譬如今日,你在外奔波劳顿,回府她竟然不在房中伺候,热茶都喝不上。这是一个正经妻子做出的事吗,分明不懂得体贴照顾。”
宋延年淡淡的笑笑,“她照顾我的时候,母亲未必看得到。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宋夫人润了润唇,循循善诱道,“好,你心里总觉得她好,母亲也不驳你。只是多一人照顾,犹如锦上添花,你仔细想想。
沈家红芙命薄,红音却是好孩子,柔婉大度,时常探望与我,很是投缘。不如...”
“儿子暂时没有纳妾的意思,母亲也莫要再替儿子做主。”宋延年起身,拂了拂衣袖,“妆妆不像旁的姑娘,是个实心眼,你待她好,她亦会真心待你。”
“我知道,但是你也要顾全大局。沈家与宫中内官往来密切,若是能成就一段良缘,助力于我们宋家生意,百利无一害...”宋夫人急急的站起来,见他要走,便上前堵了出路。
“母亲若是心疼儿子,不如对妆妆好一些。后宅安宁,儿子也能安心。”
宋延年居高临下俯视她,声音温和恭顺,挑不出错。可就是这种平和,倒让宋夫人觉得异常难受。
冷淡,陌生,她甚至有些后悔,为何在宋延年满月的时候,要听从那个云游道士的话,将他送至金陵紫云观。
一别十几年,母子情分都淡了。
金乌西沉,晚霞敛了余晖,盘旋在檐上许久,终缓缓地落下山头。
顾妆妆从宋夫人房中出来,听她苦口婆心絮叨了两个时辰,如今耳朵只剩下聒噪的嗡嗡响动。
她慢慢踱回院子,又绕着池子转了几圈。
宋夫人的意思,她明白,无非想要让她说服宋延年,迎娶沈红音。
若说宋延年纳妾,顾妆妆自嫁入宋家起,便早早做了准备。
他这样的人,不可能只娶一妻。
不单是公婆希望后院人丁兴旺,更有庞大的家产需要子嗣承继。
只是,顾妆妆颇为忧心的叹了口气,托着腮坐在池边。
沈红音似乎不是宋延年喜爱的类型,且她为人太过精明,若是真的进了宋府,没几日便能把自己算计的明明白白。
那时她如何伪装逢迎,怕都没有任何用处,沈红音宁肯做妾也要进门,谋划必然深远,她所觊觎的,是宋家长媳的位子。
顾妆妆很是惆怅,低头拨弄着水,看着自己的影子层层荡开,忽然脑中一灵。
宋延年喜欢小青梅。
顾妆妆兴奋的直起身子,犹如峰回路转,柳暗花明。偌大的临安城,总有人长得跟自己像。
一来可遂公婆的愿,二来也能彰显自己的大度,三来亦能与她分担房事之累。
此法甚妙。
只是,如何才能寻到那人?总不好拿着自己的画像,四处逡巡。
顾妆妆塌下肩,方才的高兴一眨眼灰飞烟灭。
罢了,喜不喜欢还要他自己决定,顾妆妆吐了口浊气,定了主意。
她拍了拍手,起身,回头,迎面撞见宋延年若有所思的眼睛。
他几乎贴到顾妆妆身上,一张脸呵出温热的气,不偏不倚吐到那皙白的脖颈,顾妆妆无意识的退了两步,绊到池边,顿时失了重心,直直的往后仰去。
宋延年长臂一揽,指肚压在她后腰,勾了回来。
“怕我?”
他淡淡的笑了笑,腾空的手替她将碎发抿到耳后,顾妆妆忙挣开,心虚的摇头。
“夫君出现的太过诡异,吓死我了。”
她拍打着胸口,眼神四下游移,独独不看宋延年。
“晚膳备了什么?”宋延年牵起她的手,大步往房内走,顾妆妆被他拽的一倾,撞上他的胳膊后,连忙将另一只手扶住他的小臂。
“夫君不是要去樊楼谈事?不去了吗?”顾妆妆勉强跟上他,进屋,宋延年一眼望见桌上的真丝香云纱。
“沈姑娘又来了?”他问,先行坐在凳上,又握着顾妆妆的手,拽进怀里,落在膝上。
他的手指挑起香云纱,扫了眼,扭头啄了啄她的额。
顾妆妆仰起头,一面想着婆母的话,一面想着昨夜开罪了他,遂眯起眼睛纯纯的笑,“沈姑娘好生大气,还未上市的真丝香云纱,她早早送了几匹过来。
孟夏之时用来做衣裳,薄而不透,又软又滑。”
说罢,将纱凑到宋延年颈边,小心翼翼的蹭了蹭,问,“舒服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