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君实乃天底下最好的男子。”
宋延年捏住额头,一笑,腰上又是一阵干疼。
临近晌午用膳,宋夫人特意吩咐小厨房添了几道菜,正寻思着,沈红音便打帘走了进来。
她面色红润,抬头便笑。
“夫人,红音又来叨扰你了。”
说罢,示意婢女将西夏的绸缎放到案上,自己很是从容的坐在宋夫人对面,取了茶壶,先为她斟了一盏茶,又给自己斟了一杯。
“好孩子,你让下人做便是。”宋夫人喜笑颜开,拉着她的手反复端量。
沈红音抿起唇,施施然道,“红音喜欢伺候夫人。”
“仲春后天气一日热过一日,倒好像孟夏似的,多亏你早些送来真丝香云纱,我已着人做了衣裳。”
宋夫人眉眼间尽是欢喜,她饮了口茶,见沈红音红扑扑的脸,欲言又止,便咦了声,“有心事?”
沈红音摇头,“哪里,夫人想多了。”
说话间,膳厅备好了饭菜,两人先后移步过去。
席上瓜果甜点,凉菜热食,种类纷繁。
“清蒸鳜鱼,早上我特意命他们去买来,为的便是让你尝尝,可与沈府做法不一样?”
宋夫人夹了一箸,慈善的摇了摇团扇,看沈红音吃了一口,连连称赞,“好吃,比我府里的小厨做的要好。”
“喜欢便多吃些。”宋夫人看着沈红音,越看越喜欢,越看越觉得神清气爽。
“哎。”沈红音弯腰去捡掉在地上的巾帕,两张薄纸顺着她腰间滑了出来。
宋夫人拧眉望去,却见沈红音遮遮掩掩,又捡起来要往香囊里塞。
她觉得很不对劲,便沉声吩咐,“红音,拿来我看看。”
沈红音摆手,附和着笑,“夫人看这作甚,都是市井谣言,写着玩的。”
她愈推辞,宋夫人便愈发觉得其中有猫腻,冷不防伸手抽了过去。
沈红音悄悄抬眉,嘴角噙着淡淡的笑,见宋夫人脸色愈来愈沉,便打着圆场解释,“都是闲人写来博噱头,夫人只当看个热闹,不必当真。”
宋夫人半眯起眼睛,忽然将朝报拍到桌上,抬眼冷冷的扫向沈红音。
她怎会不知,沈红音费心让朝报呈现在自己面前,为的是什么。只是相比之下,她更讨厌家事被人写到小报,品头论足。
沈红音虽耍了心思,无非为着排挤顾妆妆,讨好自己。
宋夫人收回视线,问,“你知道上面写的是谁?”
沈红音一愣,摇头,答,“不知,都是凭空杜撰....”
“小姐,坊间分明都传开了,不就是少夫人...”妙莲急急开口,状若无辜的瞪大眼睛。
“住嘴,不要瞎说。”沈红音斥她,又转头笑,“红音管教不严,夫人莫当真才是。妆妆至纯可爱,哪会同报上写的那般,与人纠缠不清...”
宋夫人挑眉,淡淡的嗤了一声,“若她当真无辜,旁人又怎能影射?”胸口热血涌到头顶,头皮发麻犹如虫蚁咬噬。
“都怪红音给夫人添堵了。”
她用帕子擦了擦眼,又探身握住宋夫人的手,殷切道,“红音只是觉得,宋家名声不容玷污,坊间传言虽然真假不定,到底已经传得沸沸扬扬了,若是放任不管...”
宋夫人瞟了一眼,心思慢慢沉下,若果真如她所言,宋延年必然早就得了消息,又怎会真的任由事态蔓延发酵。
她品了口茶,笑,“比起妆妆,我本是属意你们沈家的。我再问一句,你当真喜欢延年,哪怕先不要名分?”
沈红音红着脸,微不可查的点了点头。
宋夫人了然,叹了口气,“只是,做妾终究委屈了你。”
“我不怕,我不在乎!”
沈红音回的太快,宋夫人一愣,她慢慢咬着唇,身子坐回去,真诚的解释道,“红音不怕夫人笑话,大公子德才出众,您又通情达理,若是能给您做儿媳,红音不会在乎什么名分。”
宋夫人点点头,拍了拍她的手背,见她楚楚可怜的样子,不禁在心里暗叹。
此人虽然满腹心机,却是一门心思惦记着宋延年,若做儿媳,只消拿捏着她的短处,便能收拾的服帖。
思及此处,她淡淡的笑了笑,“好孩子,你容我仔细想想,咱们总得找个好法子。”
沈红音微微欠身,嗯了声,便听宋夫人看似无意的问了一句。
“这份朝报,是几日前的?”
沈红音一愣,却在转瞬明白过来宋夫人的言外之意,她是在告诫自己,别跟她耍心思,遂起身恭敬的福了福礼。
宋夫人满意的笑了笑,摆手,命人继续布菜。
一个懂得讨好自己的儿媳,背后又有强大的母家倚仗,将来对宋家生意,必然会起到极大的助力作用。
有宋延年在,顾妆妆向来不需打点行囊。
出门上了马车,顾妆妆难掩喜悦的掀开帘子,整个人趴在上面,“终于出来了。”
她扇了扇空气,回头笑道,“夫君,你真好。”
宋延年右手捂在腹部,见她活脱俏皮的样子,心内亦是十分欢喜。
马车先是来到闹市,街上十有八/九都是宋延年的产业。
两人在一家香粉店落脚,宋延年去后厅与老板议事,她在前头给四个姨娘挑了些礼物,包好后,便百无聊赖的荡着腿,等他。
不多时,宋延年与掌柜的相继出来,她起身,宋延年随口一问,“你给自己选了吗?”
顾妆妆摇头,眯着眼睛伸了个懒腰,“夫君日日往家堆砌,妆匣满满当当,哪还有地盛。”
宋延年淡笑,又招了招手,掌柜的从柜上取出几瓶珍品,移到顾妆妆面前。
“来都来了,选几瓶。”
他执意如此,顾妆妆便信手一指,接着又背过身想往外走,岂料那人半晌没吱声,亦没跟上。顾妆妆只得小跑回他跟前,不解道。
“夫君,怎的了?”
宋延年盯着那瓶香粉,眸色波涛汹涌,“妆妆,这是男子用香。”
不止是男子用香,还是三弟宋延祁经常使的香粉。
顾妆妆瞥了一眼,忽然意识到他为何不悦,立时改口,“夫君,那我退了可好?”
“不必。”
宋延年捏起那瓶香粉,拍到顾妆妆掌心,语重心长道,“好好用。”
出门听到隔壁传来吵闹,两人顿足,顺势看了过去。
第9章 009
惠宝阁外,停了两驾马车,皆是香罗萦绕,奢华贵气。
顾妆妆与宋延年走近些,见阁内杵着几个女子,气氛有些剑拔弩张。
周遭七嘴八舌议论纷纷,零散听来,大约是两方看中了同一款珠钗,谁都不肯退让,都是贵客老板也没法开罪,又插不上嘴,只能看着两人在店内互相呛口。
“这钗子我家夫人今儿还就要了,”说话的婢女回头望了一眼,“掌柜的,两倍银子,包起来。”
婢女身后站着一年轻女子,挽着妇人发髻,身穿名贵绫罗,头戴金玉步摇,微微勾唇,风情摇曳。只是横竖看来,娇滴滴的不似正室做派。
对面的那位与之区别甚大,气度宽和,眸光平静,听闻此言也不恼,只微微垂眸,便有丫鬟上前:“凡事都讲究个先来后到,这位......夫人,出门在外,行事还是不要太过跋扈的好。”
刻意顿住的嗓音,讽刺意味尤为明显。
女子倏地蹙了蹙眉,那小丫鬟便嚷道:“你可知我家夫人是谁,凭你也敢这般说话!”
“小翠。”女子出言打断,眼波一转,捏着珠钗转了圈:“粉玉娇嫩,不是谁都适合的,这位姐姐,不若咱们各退一步,我付你两倍银子,这朱钗归我。咱们也和气些,事情闹大了对您不好。”
年长的夫人轻飘飘的扫了一眼她周身上下,忽然淡淡的笑了起来,“这声姐姐我可当不起,临安城的世家夫人,虽说我未必都认得,却也不在少数。
敢问,你是哪家夫人?”
顾妆妆扒着宋延年的胳膊往里瞧,她有些好奇,平日里女子争夺首饰倒时有,但也没几个闹到台面上来的。观那位年长的夫人,肚量并不像小的,若不是气急,便是有意为之。
人群里不知是谁窃窃开了,“我识得那小夫人,冯......养在外头的,可金贵着了,见天儿往院子里送好东西。”
“你说谁?敢和王夫人呛......”
“嘘,你明白就好,可不能惹祸上身。”
冯家?顾妆妆抬眼看了下宋延年,他眼下的阴影犹如黛色平铺,气度优雅,顾妆妆舔了舔唇,他好似下巴长了眼睛,低声笑道,“怎的,昨夜还没看够?”
顾妆妆睨了他一眼,不着痕迹捏了下他胳膊下的软肉,谁料硬邦邦的,掐也掐不疼。她垫着脚,只拿两根手指捏住,绕了一圈。
宋延年攥住她的手指,低嘶一声,“再摸,我可亲你了。”
顾妆妆啐一口,将手绕出去,整个人几乎吊在他胳膊上,飞快移开眼继续看戏。
宋延年低笑一声,再抬眼时,视线扫过人群,眸中不见任何笑意。
“我是哪家的夫人,姐姐不需知晓,您就开个价吧。”
将珠钗递给丫鬟,那女子勾着眼,暗中打量着对面人的穿着,见她稀松寻常,这才拔高了音调,音尾勾起,好似讥讽一般,“再说,这钗子买回去,您也未必用得上,何必同我争抢,闹得个得不偿失的下场。”
王夫人不动声色地哦了声,脸上笑意淡了下来,掌柜的当即上前对女子道:“这位贵人,要不然你再挑挑?店里好看的宝贝多着呢,你瞧这支簪子,桃花粉红,很衬你的肤色。”
年轻那位一听,眸中顿时凛了一下,直起身子冲着老板柔声且威胁似的说道,“你这是不打算做我的生意了?!”
老板压低声音,“怎敢怎敢,二位都是贵人,小的怎敢开罪。”
她猛地蹙眉,哼了一声,丫鬟上前,斜着眼睛啐道,“没个眼力见的。”
老板擦了擦汗,怎么都想不明白,王夫人今儿怎的就非得和冯鹤鸣那不懂事儿的外室杠上了,两边他都开罪不起,只能陪着笑脸干着急。
稍一抬眼,便见王夫人朝他使了个眼色,这才松了口气上前,笑脸迎上,“那您是,打算再添点?”
那女子的见状,轻蔑的说,“随你开价,总能让你满意。”
此言一出,周遭百姓又是一阵唏嘘。
虽方才说话那人意味不明,但就凭那女子对面站的是临城知州的正室夫人,她还敢那般言语不敬,便也能猜出,是哪个冯大人养的金丝雀了。
王夫人也不恼怒,笑着举起右手,托着脸道,“那便十倍价格吧。”
“成交。”
她抠着指甲上的蔻丹,仔细吹了吹,抬手瞥了眼老板,“包起来,日后有什么顶好的东西,都帮我留下,可不要那些寒酸的玩意。”
主仆二人在众人的围观下,大摇大摆的上了马车,王夫人点头,门外候着的小厮悄悄的跟了过去。
顾妆妆掐紧他的胳膊,啧啧感叹,“十倍银子,够普通人家三年花销了。夫君,那位..夫人真是阔气。”
宋延年眼底扫过明晃晃的光,“走吧,一会岳丈大人该着急了。”
顾妆妆点头,一面与他比肩同行,一面侧头问,“夫君是怕我过的无趣,特意带我来看戏吗?”
“无趣?”宋延年抿了下唇角,低眼看她:“为夫倒觉得,妆妆极是有趣呢。”
“是吗?”顾妆妆眼眸一亮,明白了,又想着他身负重伤,却还惦记带她回府省亲,心中一阵阵的感激翻腾上涌。
她偎在他身旁,忽然垫了垫脚尖,小声道,“那......夫君,你捏捏我是不是胖了。”
“嗯?”宋延年不解,边走边低头看她。
顾妆妆将腰身往宋延年手边靠了靠,一副献宝的模样。
她也没什么可谢的,索性出卖色/相。
宋延年哭笑不得,前头曾宾以手掩唇,余光偷偷摸摸往后看了好几回,偏偏她还一无所知,讨好似的拉着宋延年的手蹭在自己腰侧。
小腰细软,柔弱无骨,宋延年绷紧唇,伤口隐隐随着轻笑阵痛,“妆妆,夜里再试。”
顾德海生意做得不大,后宅姨娘却是不少。
梅若云冷淡高雅,气质如梅;柳芳菲弱柳扶风,妖媚婉转;兰沁荷出淤不染,姿容俏丽;菊小蕊柔肠百转,最是体贴。
马车赶到顾府门口的时候,正巧看见菊小蕊四处逡巡,一望见车马,赶忙迎了上去,“妆妆,你可算来了,都等你摸牌,赶紧的。”
说罢,上前拽住顾妆妆的手,便要往院子里迈。
顾妆妆挣了一下,回头看车上那人,“菊姨娘,你等一下,我扶夫君下车。”
“吆,大公子婚后,怎的身子虚乏起来。”她用帕子勾着唇,笑的很不地道。
顾妆妆脸一红,伸手朝他举了过去,宋延年抿唇,垂眉,掌心贴合后,又反手将她包裹住,微微低头,“夫人很是得力。”
菊小蕊啧啧的感叹,顾妆妆瞥她,“菊姨娘越发不正经。”
“赶紧的,等你等急了。”不由分说,上前拽着顾妆妆的胳膊,俩人风风火火进了院门。
宋延年这才蹙眉,大手覆上腰间,伤口大约裂开一些,结痂之处挣得生疼。
顾德海一早得了消息,紧锣密鼓的忙着安排下人布置排场,小厨房里最是热闹,鸡鸭鱼羊生猛鲜活,屠宰的师傅在旁霍霍磨刀。
顾妆妆跟着菊小蕊进了大门,好容易在兵荒马乱中,找到满面红光的顾德海。
他正撸着袖子,手里握着鲥鱼,准备去鳞。
“父亲,你怎想起来吃鲥鱼了?”顾妆妆疑惑,又道,“鲥鱼不去鳞,你可真是暴殄天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