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这毫无防备的小东西,迟长青忍不住苦笑一声,轻轻地将她抱了起来,放在床上,半途中,洛婵短暂地惊醒了片刻,朦胧中听见耳边传来了熟悉的声音,带着安抚的意味:“睡吧。”
她顿时便安心下来,像是找到了什么依靠似的,很快便再次陷入了沉睡之中。
迟长青伸手轻轻蹭过少女娇嫩的脸颊,无奈又宠溺地道:“小东西,只怕把你卖了都不知道……”
可是谁会舍得卖了她呢?
……
洛婵醒来的时候还有些迷糊,不知今夕何夕,看着靛蓝色的帐顶发呆,爬起身来时,正好听见门被推开的声音,她下意识抬眼看去,只见迟长青推门而入,剑眉微挑,道:“醒了?”
昨夜的记忆轰然回笼,洛婵愣了愣,然后脸颊一点点红了起来,玉色的皮肤上像是渐渐染上了淡色的胭脂,一直蔓延到了耳根处,仿佛盛开了漫山遍野的山桃花似的。
迟长青从未想过有一天,自己看人家害羞也能看得这么起劲,也从未想过,一个人害羞起来也能这么可爱。
洗漱的水都是迟长青打来的,洛婵披散着头发,掬起水来洗脸,因为俯身的缘故,肩上散落的青丝便没了束缚,一缕缕滑落下来,落在水中,被沾湿了,她有些苦恼地蹙起眉,将那些长发捞了起来,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她的头发很长很长,从前在府中是有专门的丫鬟帮着打理的,青丝如绢,似云似墨,乌黑透亮,从前不觉得有什么,可到了如今,她是真切觉得十分不便了。
正在洛婵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旁边忽然伸过来一只手,替她将头发挽住,却是迟长青,道:“洗吧。”
洛婵便安心了,乖乖地掬水净面,迟长青摸着那一大把青丝,触手柔软,泛着微微的凉意,手感很好,他忍不住道:“为何从不见你挽发?”
洛婵往日里都是用发带简单地绾住,好在她模样生得好,便是披头散发也显得十分好看,就像……就像他第一次在宫中的大殿上看见她那时的模样,一身素衣,如鸦羽般的长发披散着,红着眼眶,黛眉轻蹙,令人忍不住生出无尽的怜惜。
迟长青有些走神,过了一会儿,洛婵才不好意思地在他手心写画着道:在家中的时候,都是有婢女挽发的……
写到这里,她便停住了,有些懊恼地想,真是没用,到了如今,却连个头发都不会自己梳。
岂料迟长青听了,却轻笑了一声,伸手轻轻摸了摸她的发丝,安慰着道:“无妨,不挽起来也好看。”
洛婵讶异地看了他一眼,见他眼神诚恳,并无取笑的意思,这才微微弯起眼,露出一点笑意来。
她取了一根浅色的发带,将一部分长发绑了起来,勉强算是一个简易的发髻,微风挟裹着清晨特有的气息自窗外吹拂进来,将少女的发带吹得飘飘忽忽,像一只素色的蝴蝶,翻飞不定,灵动好看,迟长青瞧了瞧,实在没忍住又伸手摸了摸,嗯,很舒服。
用过早膳之后,迟长青见洛婵又趴在窗边往外看,想了想,索性道:“我带你去镇上转转吧。”
洛婵听了,眼中迸发出惊喜的光来,眸子亮亮的,让人想起夏夜里的辰星,迟长青不觉失笑,把手递给她,洛婵便牵住了他的衣袖,跟着他出了客栈,又在他的掌心写字:我们去哪里?
迟长青也不知道,这镇子颇小,似乎也没什么可看的,但是他不愿扫了小哑巴的兴,便道:“随便走走。”
今日天气很好,街上似乎比昨日更热闹些,行人也多了,街边摆了许多各式各样的小摊,商贩们吆喝着叫卖,此起彼伏,有捏泥人的,倒糖人儿的,卖胭脂水粉的,各式小玩意儿的,人声鼎沸,热闹非凡,洛婵左右顾盼,觉得眼睛都要不够用了。
她从前在京师的时候,常常乘马车路过东市,悄悄透过马车的窗帘子,也能看见那些繁华的街景闹市,但如今还是头一回,她亲自融入了那热闹之中,眉梢眼角都忍不住为这气氛所染上了喜悦的意味。
迟长青牵着她走过街角,路过那些小摊边,问道:“想要什么?”
洛婵四下看看,被一个倒糖人儿的小摊吸引住了目光,摊主是个白胡子的老头儿,模样很是和蔼,这么多摊儿,就数他家最热闹,无他,旁边围了一圈的小孩儿,各个踮起脚尖,仰着脖子看他倒糖人,馋得一边吃手指一边淌口水。
老爷爷自小锅里舀出一勺热气腾腾的糖稀来,往石板上浇,手上的动作又快又稳,粘稠的糖稀渐渐就形成了一幅画,小巧的花篮里开满了朵朵牡丹,颇是精致,等糖稀凉了,他利落地用小铲子铲起来,粘了一根竹签,递给了一个眼巴巴等候的小孩儿。
迟长青看了看身边的同样眼巴巴的洛婵,牵着她走过去了,那老摊主见了客来,笑眯眯地招呼道:“这位郎君想要倒一个糖人儿么?”
迟长青道:“要一个。”
“好嘞。”
洛婵顿时眼睛发亮地认真看起来,老摊主舀出一勺糖稀,又笑着问道:“郎君想要个什么花样?”
迟长青想了想,看了身边人一眼,吐出两个字:“兔子。”
老摊主这次画了一幅玉兔拜月图,小兔子耷拉着两只长耳朵,人立而起,两只小爪子作揖拜月,透着一股机灵劲儿,活灵活现,栩栩如生,颇有些可怜可爱,与迟长青心中所想的如出一辙,十分爽快地给了钱。
洛婵小心翼翼地捏着那根竹签儿,金色的糖稀已经凝固了,在阳光下闪闪发亮,漂亮得仿佛一件工艺品,她拿着走了一路,迟长青瞧了一会,道:“怎么不吃?”
洛婵摇了摇头,吃了就没有了,她在迟长青的手心里写:想再多看一会。
迟长青忍不住勾了勾唇角,罢了,小哑巴从前大抵没见过这样的新奇玩意,随她高兴便是。
一路逛一路看,这镇子实在太小,没多一会就转完了,迟长青见前面有个裁缝铺子,忽而想起什么似的,打量了洛婵一眼,少女穿着一身素色的粗布衣裳,还是从京师里带出来的。
那时他没想过这么多,衣裳也都是派人随意准备的,能穿就行,所以洛婵的衣裳并不合身,袖子长出大半截,只好挽起来,一共备了两套,日后肯定是不够换洗的。
这么想着,迟长青就拉着洛婵进了裁缝铺子,对那掌柜道:“给她做几件衣裳。”
掌柜见有生意来,自然是十分热情,拿了尺来替洛婵量身,哪知才量了肩背,迟长青就皱起眉来,挡开了他的手,不动声色地道:“你们铺子里,没有裁缝娘子么?”
那掌柜立即会意,搓着手赔笑道:“郎君,贱内今儿一早就回娘家去了,这实在是没法……不然,不然我去叫隔壁米铺的娘子来帮个忙?”
迟长青应允了,掌柜连忙去了隔壁,不多时便回来了,苦着一张脸,勉强露出一个笑,道:“实在对不住,米铺娘子正忙着,郎君可是住在镇上?若是不嫌麻烦,下午再过来?”
迟长青嫌麻烦,朝他伸出手,道:“尺给我罢。”
☆、第25章 第25章这饭到底要怎么煮?【二……
第25章
迟长青拿了尺子, 在那掌柜的指点下, 开始给洛婵量起身来, 少女生得纤弱,尤其是那腰肢,若二三月阳春时树梢的柳枝一般,盈盈不足一握, 让人忍不住担心稍微一用力, 就能把她给掐折了似的。
洛婵从前在府中, 每到换季之时,都会请裁缝娘子来家里量体裁衣, 但让男人给自己量身还是头一回, 不免有些羞窘, 好在迟长青看起来尚算镇定,把量好的数报给了那掌柜, 掌柜都一一记下来,又笑着问道:“不知郎君要挑些什么布料?”
他说着, 从柜台后又抱出好些布匹来, 各式各样的颜色和料子,迟长青扫了一眼,他从没替人置办过衣裳,这会儿便有些拿不定主意, 索性问洛婵道:“你喜欢什么样的?”
洛婵打量一会,那掌柜立即热络地荐道:“娘子瞧瞧,这个玉红色的古香缎子, 卖得最好,来咱们铺子里裁衣裳的娘子小姐们都爱这个呢。”
迟长青看他手里拿的那匹布,红艳艳的,平滑光亮,看起来确实很好,洛婵的皮肤很白,像上好的羊脂白玉一般,若穿上这种颜色,想必会很好看。
迟长青有些满意,又问洛婵道:“喜欢么?”
岂料洛婵轻轻摇首,拉过他的手写道:太艳了。
她这么一说,迟长青顿时也觉得这玉红色过于鲜艳了些,显得俗气,便又挑了另一匹浅蓝色的,道:“这个呢?”
掌柜立即露出笑意来,附和道:“郎君好眼光,这一匹天香绢是本月新进来的货,整个镇子就咱们家才有,在城里卖得很是紧俏,如今仅有这两匹,卖完了可就没有了。”
然后,迟长青便看见洛婵在自己的手心里写:天香绢容易起毛,不能多洗,不好。
掌柜还在那里夸这布料如何好如何好,殊不知小哑巴正认认真真地拆他的台,迟长青忍不住失笑道:“那你自己挑,咱们不听他吹嘘。”
洛婵从前在府里,十岁开始就跟着母亲和绣娘学习刺绣和女红,对布料倒也算得上熟悉,她比较了许久,才挑中了一匹凤信紫的双宫素绸,一匹井天蓝的花素绫,掌柜一看顿时就笑眯了眼,夸赞道:“小娘子真是识货人啊,这两匹可都是顶顶的上好料子,大城里的夫人小姐们都爱这样的呢。”
最重要的是,这两匹布料是他店里最贵的了,一匹要足足一千钱!一千钱可是普通百姓家里几个月的花用了。
迟长青看洛婵挑了两匹就罢手了,不由问道:“不要了?”
洛婵摇摇头,其他的料子都不怎么好,有些旧了,有些多瑕疵,看来看去也就这两匹还行,迟长青见状,觉得有些少了,两匹布才多少?只够做一两件衣裳,遂对那掌柜道:“再拿几匹这样的料子,颜色素一些就好,多做几套衣裳。”
掌柜一听,立即乐得合不拢嘴,他这些料子是去年进的货了,但是一直没卖出去,寻常人家要么是嫌贵,要么就是嫌料子娇气,不好打理,原本还发愁呢,想不到今日来了位贵人,出手就是大手笔。
他拿了算盘噼里啪啦一气儿拨,最后笑吟吟道:“郎君,三匹双宫素绸,三匹花素绫,一共六千钱,再加上手工费,林林总总,给您算个八百钱好了,一共六千八百钱。”
洛婵有些讶异,六千八百钱,也就是六两半银子,比从前她在府中裁衣要便宜许多了,她哪里知道,京城之中,物价颇贵,富贵人家里便是一个鸡蛋也要一两银子呢。
衣裳需得一段时日才能做出来,迟长青付了钱,又约定了来拿衣裳的日子,这才领着洛婵离开了裁缝铺子,逛了一上午,正是日上中天的时分,三月里春光明媚,晴空万里,端的是好天气,眼看晌午到了,两人回了客栈,才到门口,便听见不远处传来一个声音:“长青哥!”
洛婵转头望去,一个身形高大的年轻人走了过来,步履轻快,正是迟松,迟长青道:“来了很久了么?”
迟松摇摇头,扬了扬手里的马鞭,笑道:“才刚刚到。”
他告诉迟长青,那些修缮房屋的工匠都已去了迟家庄了,今天上午已经开始动工,他哥迟柏在帮忙看着,不出意外,这两日就能全部完工。
迟长青便道了谢,迟松摆手,爽朗笑道:“这有什么,长青哥不必客气。”
这两日天气好,如迟松所说,很快迟家庄的老屋子就被修缮完毕了,迟长青仍旧赶着马车,带上洛婵晃晃悠悠地回了迟家庄,山村掩映在漫山遍野的桃花间,炊烟袅袅升起,如同一幅充满了尘世烟火气息的古画,曼妙地铺陈开来,路边的桃树灼灼盛放,落英缤纷,满地落红,马车辚辚驶过,留下两道隐约的车辙痕迹,很快就消失在了树影间。
马车在小桥湾的老屋前停下来,洛婵抱着包袱下了马车,抬头一看,院子果然已经被修葺一新了,破烂的旧瓦翻新,院墙也都重新粉刷了一遍,院子里那棵枯死的老树被连根挖走了,铺上平整的石板,连缝隙都被填好了,门窗上新漆了桐油,在阳光下折射出亮亮的光芒,焕然一新。
洛婵新奇地四下瞧瞧,门外传来了人声,迟长青转身出去,却是镇上木匠坊的匠人送家什来了,碗橱桌椅,柜子木床,一应俱全,还有一些七零八碎的日常物事,一一安置好了之后,已是日上中天了。
洛婵站在檐下,看迟长青单手拎起一样东西进来,往院子里一放,她好奇地走上前去,却见那是一个摇椅,迟长青伸手拍了拍,示意她道:“坐。”
洛婵从前只见过这椅子,但是她自己却没试过,不免生出几分心动来,试探着坐在椅子上,一只有力的手在她肩头按了按,她便不由自主地往后靠,紧跟着椅子便开始摇晃起来,她整个人仿佛突然悬空了一般,重心不稳,洛婵吓了一跳,握着扶手就想起来,岂料迟长青故意使坏,略略用力,将那椅子摇得愈发颠簸,颇是好玩,洛婵忍不住扑哧笑出了声。
她躺在椅子上,碧色的天空如清透的琉璃,映入眼底,远处有飞鸟振翅掠过天际,三月的日光不甚热烈,却很明亮,随着摇椅的晃动一下一下跃入眼底,有些刺目,洛婵伸出手来,虚虚遮住了眼,自指尖的缝隙里看见了迟长青的脸,凤眸中含着几分促狭的笑意,柔软得仿佛有春风吹过,洛婵也跟着笑了起来,缓缓闭上了眼,感受着这徐徐的摇晃,如同回到了幼时,她坐在家里后花园的秋千上,二兄用力推得秋千高高荡起,像飞鸟一样。
迟长青有一下没一下地摇着摇椅,忽然想起这院子里还缺了什么,他看着椅子里躺着的少女,明亮的日光映照下来,她白玉似的皮肤像是要发光一般,迟长青心里想着,若是有一棵桃树就好了,也能替她遮一遮这日头。
两人玩了一会摇椅,不多时,迟长青就发现,摇椅上的洛婵没了动静,她把手背搭在眼睛上,挡去了日光,赫然睡得正酣,迟长青盯着她看了半天,才无语收回了手,又看了看天色,到了晌午,该做饭吃了。
迟长青转身进了灶屋,家具都是新打的,锅碗瓢盆也是新买的,一应俱全,但是他忽然发现了一件最重要的事情,他忘了买米。
米缸里空空如也,一粒米也没有,菜也都没有买。
迟长青有些傻眼,眼下再去买,肯定是来不及了。
正在这时,他听见门外传来了脚步声,迟长青出了灶屋,正见着一个中年男人在院门口探头探脑地往里看,像是这村子里的乡民,迟长青走过去打量他一眼,道:“这位大叔,有何贵干?”
“啊?”那中年人先是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的意思,憨憨一笑,看着迟长青道:“你就是平二爷的孙子吧?早几日就听说你回来了,不过一直没见着人。”
迟长青点点头,道:“屋子在修缮,我这几日住在镇上,您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