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伸手把小黄狗招回来, 又扫了一眼洛婵脚边放着的木盆,疑惑道:“怎么不用皂角洗?”
洛婵茫然回视,满贵媳妇见她这般, 想了想,道:“你且等一等,我去去就来。”
她说完便走了,小黄狗颠颠地跟了上去,很快就消失在了小坡上,洛婵又蹲下来继续洗衣裳,慢慢地搓着,不多时,满贵媳妇就又回转来了,手里端了一个木盆,笑吟吟道:“来,我这里有皂角和捣衣槌,都给你用着,你呀,下回跟长青说一声,让他去镇上的时候记得买一些回来,婶子家里有一点,你先拿去用。”
洛婵看了看,那盆里放着好些长长的豆角一样的东西,看起来黑乎乎的,满贵媳妇以为她不好意思,便催促道:“你拿呀,这些都是给你的,婶子家里还有好些呢。”
洛婵试探着拿起一个皂角来,入手很硬,不像胰皂那样滑滑的,用这东西洗衣服,怎么洗?
满贵媳妇见她迟迟不动,像是明白了什么,有些惊讶地道:“你不会洗衣服么?”
洛婵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满贵媳妇这才仔细打量她,细皮嫩肉的,十分秀气,手指上的皮肉一看就是没做过粗活的,连个茧子都没有,不像是乡下的女子那样粗糙,模样又生得这样漂亮,通身的贵气,教养极好,她又想起前几日迟长青来请她过去做饭,顿时有了一个猜测,这……这怕不是哪个大户人家的小姐跑出来了?
满贵媳妇越想越觉得可能,如此说来,洛婵不会洗衣服做饭都是正常的了,听说富贵人家都有下人伺候,哪里用得着小姐们亲自动手?
也不知她家里人怎么舍得让她来这种乡下地方。
满贵媳妇心里这么猜想着,但是她对洛婵的印象极好,便笑吟吟道:“无事,婶子教你洗。”
她说着,拿起一件衣服来,往河里浸湿了之后放在青石板上,拿起一个皂角在水里泡了泡,放进去用衣裳裹好,对洛婵解释道:“皂角就是这样用的,先泡一下,包好之后需得把它捶烂,捶出汁水来,这样洗衣服就干净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拿起捣衣槌来,一下一下地捶打着衣裳,邦邦的声音传出老远,洛婵看了半天,果然见那衣服上溢出许多白色的泡沫来,竟与胰皂没什么区别。
满贵媳妇仔仔细细捶完了衣服之后,再放进河水里清洗,白色的泡沫瞬间就四散开去,她笑着问洛婵道:“可学会了没?”
洛婵点点头,用手比划着向她道谢,满贵媳妇让开些,道:“你试试。”
洛婵学着她的样子,把泡好的皂角裹在衣裳里,用捣衣槌捶打着,只是她力气有些小,满贵媳妇指点几句,又道:“长青今儿不在家么?”
洛婵用手指沾了水在青石板上写字:他去地里了。
满贵媳妇一个乡下妇人,哪里识字?愣是半个字都瞧不懂,一脸茫然,洛婵只好做了一个挖地的手势,满贵媳妇这才明白了,失笑道:“也是,现在该种东西了,等再过两日下雨,就来不及了。”
她很喜欢洛婵,洛婵洗衣服,她就在旁边陪她聊天说话,问她从前是哪儿人,家里做什么营生的,和迟长青怎么认识的,洛婵有些能回答,有些回答不上来,满贵媳妇也不在意,等洛婵的衣裳洗完,看了看天色,一拍大腿:“坏了,饭还没做呢。”
她起身要走,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道:“长青媳妇,你要是不会做饭,不如就来我家里看着学一学?”
洛婵犹豫了一下,点点头,满贵媳妇便道:“那你先回去晾衣服,一会过来就成。”
她说完便走了,洛婵拧干了最后一件衣服,看见一只白鹭落在了河对面的水边,低头饮水,又用长长的鸟喙梳理羽毛,一派闲适惬意。
洛婵抱起木盆起身回去了,等到了院子,她才想起来没地方晾衣服,该叫迟长青想想办法才行,既然没法晾,她只好把木盆搁在台阶上,又去了迟满贵家。
篱笆扎的院子里有一只老母鸡正咕咕叫着,带着一群毛茸茸的小鸡仔溜达找食,小黄狗跟在后头冷不丁汪了一声,吓得鸡仔们一窝蜂四散开来,唧唧叫着,老母鸡登时竖起脖子,浑身的羽毛炸起,张着翅膀发出咕咕声,精准地在小黄狗的鼻子上狠啄了一口,它嗷呜呜痛叫几声,一溜烟蹿进屋里去了。
灶屋里传来妇人的数落声,洛婵迟疑了半天,也没敢进院子,只好在门上轻轻敲了敲,声音不大,几只小鸡仔好奇地朝她张望过来,像是在打量这位陌生的来客。
洛婵在门边等着,不多时,满贵婶子终于从灶屋里出来,将一盆水泼在沟渠里,看见洛婵,惊讶道:“怎么站在那儿?快进来。”
她连忙放下木盆迎过来,笑吟吟道:“咱们乡下人家,没那么多讲究,直接进来就是了。”
洛婵羞涩一笑,拘谨地跟着她往灶屋的方向走,小黄狗从门槛里跳出来,绕着她脚边转悠,汪汪叫着,满贵婶子赶它:“去,去,上外边玩去。”
她赶走了狗,又与洛婵攀谈起来,大多数时候都是她在说,洛婵仔细观察着她手上的动作,洗米上锅,扯了几把干草往灶里一塞,火就点起来了,她拿出一个竹编的筐来,里面有好些白色的蘑菇,见洛婵面露好奇,满贵媳妇解释道:“这些都是之前在山里捡的,下过雨之后,天气放晴,山里就有菇子捡了,各种各样的,好多呢,不过有一些有毒,别随便吃。”
洛婵点点头,她一边洗菇子,一边又道:“这时候山里还有笋,要是长青有空,能去挖几颗回来,用腊肉炒一炒,特别鲜,吃不完的还能晒干,或者腌成酸笋,留着下次吃也行,等春天一过,想吃笋就得等年底了。”
洛婵听得直点头,一副乖乖巧巧的模样,满贵媳妇见了,扑哧一笑,道:“可惜我家里挖的笋子昨儿就吃完了,不然还能给你拿两棵回去,这都是山里的东西,不值钱,想吃就去挖。”
她说着,一边把洗好的菇子切成片,教洛婵怎么做菜,十分耐心,但是她的动作又快又麻利,一边烧火,控制火候,一边洗菜切菜,还要下锅翻炒,放盐放调料,洛婵看得眼花缭乱,最后只觉得自己看是看了,却什么也没学会。
火在灶膛里烧着,稍微慢一点儿菜就会烧老,或者烧糊,这时候满贵媳妇也没法停下来给她讲,洛婵最终只看个囫囵,雾里看花似的,但是好在,总算是知道菜该如何炒了,想必日后勤加练习,应该不是什么难事。
炒了几个菜出来,满贵媳妇又找了一片干荷叶,把剩下的野菇包了起来,递给洛婵道:“这些你拿回去,都是婶子前两天捡的,天气潮得很,今天要是再吃不完就要放坏了。”
洛婵吃了一惊,连连摆手,示意自己不用,满贵媳妇笑吟吟地拉过她的手,把野菇往她手里一塞,道:“拿着拿着,咱家也吃不完,白白浪费了,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等过几日下了雨,山里又有新鲜的捡了,到时候你要是想去,婶子就带着你一块儿去。”
却说到了晌午,迟长青从地里回来,见自家院子门大开着,洛婵不在,他屋里屋外都转了一圈,没个人影,只看见一个木盆摆在台阶上,里面放了几件湿淋淋的衣裳,里面落了几片粉白的花瓣,显然不是桃花,而是杏花。
在这附近的杏花树,只有河边那一棵,迟长青的眉头倏然皱起来,一个可怕的想法渐渐浮现出来,他猛地站起来冲出了院子,朝河边看去,唯有一只白鹭正在岸边悠然散步,老杏树下空无一人,大半的枝丫横斜着探向河面,河水哗哗流淌着,水中有一道浅浅的白影被树枝勾住了,沉浮不定。
迟长青的心揪成了一团,带着莫大的恐慌,几乎要将他整个吞没。
“洛婵!”
对面人家的院子里,洛婵隐约听见迟长青的疾呼,扭头看去,满贵媳妇趁机把那包荷叶往她手里一塞,不由分说地催促道:“是长青回来了,在叫你呢,快回去看看。”
洛婵只好比划着朝她道谢,抱着那一包野菇走了,才一出院子,旁边另外一个院门吱呀一声打开了,一个妇人探头出来,却是迟满金的媳妇,见了洛婵离开的背影,颇有些惊讶,又扭头看向满贵媳妇,哟了一声,上下打量的眼神令人有些不适。
满贵媳妇好脾气地寒暄道:“嫂子,吃饭了没?”
“没呢,他爹还没回来,”满金媳妇皮笑肉不笑地道:“倒是长青的媳妇刚刚怎么在你这儿?”
满贵媳妇道:“她来问点儿事情。”
满金媳妇将信将疑,倚着门框,透过那株老杏树望向河对面的那户屋子,道:“长青这从外地回来,好像有些家底,你瞧瞧,他家里修老屋修院子,都是打镇上请人来修的呢,啧啧,这一看就是赚到大钱了,却半点便宜都不留给自己村的人,请人做事也要请镇上的,当时文良婶子就在说这事儿,你说他在外边赚了那么多钱,怎么还惦记着老家这破房子啊?听说还要了大德家的二亩旱地和河湾那一亩水地,大德媳妇昨儿还在说呢。”
满贵媳妇皱了皱眉,道:“怎么可能?大德家里也要吃饭,哪有地匀给长青?”
“谁知道呢?”迟满金媳妇还在记恨之前那点事儿,不遗余力地抹黑道:“是大阿爷带着他们去大德家的,亲口管他要的地,大德没法,就只能给了,现在全村人都知道这事儿了,就你不知道吧。”
满贵媳妇犹疑了一下,道:“都是些传言,里面大概有什么我们不知道的内情,嫂子还是别到处说了。”
迟满金媳妇见她不跟自己站一边儿,轻嗤一声,翻了个白眼:“你就巴结着他们吧,看迟长青能给你什么好处。”
她说完便转身回去了,反手把门啪地关上,把满贵媳妇的话给卡在了喉咙口,最后唯有无奈摇头。
另一边,洛婵才跑过了老杏树后的小土坡,就听见河里传来噗通一声,像是什么落了水,她的脚步顿了顿,在小木桥边停下来,下意识四下张望,河水依旧平稳地流淌而过,什么也没有,大概是听错了。
洛婵又走了几步,下一刻听见河里头传来了男人阴恻恻的声音:“洛、小、婵!”
洛婵扭头一看,只见大将军正一手抓着杏树的枝丫,泡在河水里,另一手还抓着一件月白的衫子,等看清楚那衫子的样式,她登时就红了脸。
那那那竟是她的小衣!
☆、第38章 第38章南国有佳人,容华若桃李……
第38章
待看见小哑巴完好无损地站在小木桥上, 迟长青高悬的一颗心才完完整整地放下来, 这样大起大落之下, 他整个人都要脱了力,险些被河水冲走。
他游到河岸边爬了上来,浑身湿淋淋的往下滴水,却顾不得拧干, 几步冲了过来, 洛婵还没反应过来, 便被他拥入了怀里,紧紧抱住, 像是要将她按入自己的血肉之中。
他才从河里出来, 身上冰冷无比, 水浸湿了洛婵的衣衫,她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 这点细微的反应立即被迟长青察觉到了,却误以为她是在排斥自己, 眼神一黯, 很快便松了手,退开两步,语气沉沉道:“你去哪里了?”
洛婵指了指身后,迟长青顺势看过去, 透过老杏树繁茂的花枝,能听见犬吠之声遥遥传来,他道:“你去满贵叔家了?”
洛婵点点头, 迟长青带着她过了小木桥,一边问道:“去做什么了?”
洛婵在他手心里写画:满贵婶子说教我做菜。
迟长青的目光微微一顿,道:“怎么又想起学做菜了?”
洛婵答道:总是要学会的。
迟长青薄唇微抿,道:“不会也没关系的,走吧,回去了。”
洛婵又问他:你怎么在河里?
说起这个,迟长青气就不打一处来,沉声问道:“你是不是去河边了?”
洛婵缩了缩脖子,乖乖点头,迟长青深吸一口气,道:“你一个人去河边,就不怕掉进去么?我看见河里漂了一件衣服,还以为你——”
一说起那件衣服,洛婵的脸就红了,看见迟长青手里还抓着那件月白色的小衣,连忙抢了过来,迟长青一怔,不解道:“怎么了?”
洛婵垂着头把衣裳团成一团,藏在背后,如玉的脸颊上泛起一层薄红,仿佛涂了胭脂一般,她越是藏藏掖掖,迟长青就越是狐疑,加重了语气道:“洛小婵,说实话!”
洛婵抬起头看了他一眼,脸愈发红了,就连洁白的脖颈都透着淡淡的粉,她见躲不过,只好别别扭扭地在迟长青的手心里写:这是我的小衣,被水冲走了。
迟长青:……
大将军的耳根也一点点红了,气氛陷入了古怪的沉默,过了好一会,他才轻咳一声,想起自己的初衷来,又义正言辞地教训道:“谁许你一个人去河边的?要是掉进去被水冲走了怎么办?我连捞都不知道从哪儿去捞你。”
洛婵辩解:我不是小孩子。
迟长青严肃道:“你知道那河有多深吗?”
洛婵继续解释:我会凫水……
迟长青不悦:“你那叫凫水吗?你那是被水凫!”
他训起人来简直跟大兄一模一样,一句跟着一句,洛婵压根反驳不过来,只好委屈地撇了撇嘴,一双漂亮清澈的眸子里渐渐浮现出了几分朦胧水意,像含了两汪清透的琉璃,迟长青的话登时就噎在了喉咙处,半个字都说不出来了,心底甚至浮现了几分自责,说她做什么呢?这也不是她的错,是他自己误会了。
想到这里,所有的话都化作了一声轻叹,迟长青闭了嘴,伸手轻轻摸了摸她的长发,心想,带出去不放心,放在家里让她一个人待着更不放心,该拿这么个宝贝如何是好?
他恨不得把她整个团起来塞在口袋里,到哪里都时刻带着才行。
洛婵眨了眨眼,觑着迟长青的表情转好,也没再训她,心里顿时踏实下来,大兄从前也是这样,生气时很是怕人,一脸阴沉,但是只要她装装可怜,就立刻转阴为晴了,原来大将军也很好哄嘛。
回了院子,迟长青又问她:“今天我不在家时,你做了什么?”
洛婵便一五一十地告诉他,在河边碰到了满贵婶子,教她怎么洗衣服,然后又教她做菜,最后还献宝似地捧出那个荷叶包来,打开让他看里面的野菇。
迟长青拧干了袖子上的水,瞧了一眼,点点头,道:“那今天中午就吃这个吧,回头给婶子送点什么过去,算作答谢她。”
他说完,便回屋里去换下湿透的衣裳,等出来的时候,就看见小哑巴坐在灶屋门口洗蘑菇,抬头见了迟长青出来,想起了什么事情,比划着告诉他:家里没有晾衣服的竿子。
迟长青便道:“等下午去山里砍一根竹子回来。”
洛婵眨了眨眼,立即问他:能带我一起去吗?
迟长青想了想,幸亏今天是虚惊一场,差点吓掉他半条命,觉得还是把小哑巴带在身边更安全,比起被水冲走,被蚊子咬根本算不得什么了,二话不说就答应下来:“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