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喜欢迟有财,并不怎么理会他,说完这句话,就继续专心给二宝喂饼子吃,迟有财暗骂一声,天天往外跑,这贱娘们儿不知道又勾搭上了谁,他眼睛一瞟,正好瞧见那窗台下的晾衣杆上挂着一块手帕,被风吹得轻飘飘地飞,他随手扯下来,把手帕缠在了伤口上,一边道:“等你娘回来告诉她,就说我找她有事,叫她下午别出去了。”
大丫嘴里应着,看见他拿那手帕,顿时就急了:“你不能拿,那手帕不能拿!”
迟有财沉了脸色,道:“你们家有什么是老子不能拿的?”
大丫着急得放下饼子,连忙来抢手帕,道:“这帕子不是咱家的,阿娘洗干净了要还给别人的,有财伯您不能拿。”
迟有财愣了一下,低头又看了看那手帕,这才注意到那料子不是寻常的棉布,而是丝绢一类的,很柔软顺滑,他裹上伤口就这么一小会儿,上面已经开始沁出血色来了,角落上还绣着漂亮的花,这种手帕确实不像是兰香这种乡下女人们用得起的,他从前只在一种地方见过,窑子里的娼妓们,用的就是这样儿的帕子,扇一扇,香气扑鼻,让人闻了之后腿都软了。
他问大丫道:“不是你娘的,那这是谁的帕子?”
大丫只不过是一个小女娃娃,哪里知道他的心思,正干着急呢,一边来抢,一边答道:“是长青婶婶的帕子,她上回借给我用的。”
迟有财心里猛然一跳,手一抬高,不叫她抢,一边追问道:“无缘无故的,她怎么会借帕子给你?”
大丫跳起来拽他胳膊,气鼓鼓道:“我上回流血了,被长青婶婶瞧见,就把帕子借给我包扎了,我阿娘洗了好久才洗干净呢,你又给它弄脏了,你快还给我!还给我!”
迟有财顿时想明白了其中的关窍,冷笑一声,一手把这缠人的黄毛小丫头推倒在地,骂道:“我说兰香这贱人怎么这么多天没消息,合着她是在蒙老子!”
大丫跌在地上,摔得痛了,眼泪汪汪地辩驳道:“我娘不是贱人。”
二宝看见姐姐被人欺负了,连忙放下碗站起来,摇摇晃晃地跑过来扶她,一边用手推迟有财,稚声稚气地道:“别欺负我阿姊,打你!”
迟有财没空理他,收起那手帕,用手指了指大丫,警告道:“叫你娘给我等着,我今天下午会再来,她要是敢跑,我叫她吃不了兜着走。”
他的表情阴鸷而凶狠,大丫到底还是个孩子,害怕地缩了缩身子,看着迟有财揣着那块手帕离开了,总觉得自己刚刚的话闯了大祸,却又不知如何是好,思来想去,惶恐不已,最后鼻子一酸,吧嗒吧嗒掉起眼泪来,二宝一看自己姐姐哭了,也跟着哇哇大哭起来。
不多时,兰香就回来了,背着一篓子桑叶,还未来得及放下,就看见自己的一双儿女坐在门槛上抱头痛哭,顿时吓了一跳,慌忙问道:“大丫二宝,你们这是哭什么呢?”
大丫呜哇哇地哭着道:“刚、刚刚……有财伯来了。”
她一边哭,一边把迟有财的事情说给兰香听,兰香心里一惊,手指用力扣紧了竹篓的草绳,快速地思索对策,两个孩子还在不住地哭,哭得她心烦意乱,骂了一声:“你们嚎丧呢!别嚎了!”
大丫被唬住了,哭声憋在了喉咙口,登时打了一个嗝,二宝连忙往姐姐身后躲了躲,兰香把一篓子桑叶扔在墙角,道:“阿娘出去一趟,下午迟有财再来,你们就说娘还没回来。”
她想了想,又把那一篓子桑叶藏到了灶屋后门,捋了捋头发,又叮嘱大丫道:“中午你们就吃锅里的粥,热一热就行,娘出去的事情不要告诉别人,迟有财问起来的时候你们就说不知道,他要是敢做什么,你就领着弟弟往后面的大阿爷家跑,他不敢拿你们怎么样的。”
大丫乖巧点点头,打了一个嗝,又问:“阿娘你什么时候回来?”
“不知道,”兰香道:“大概天黑了之后吧。”
她说完,匆匆就出门去了,大丫牵着弟弟的手,姐弟俩站在门边,望着妇人干瘦的身影消失在村口的桃树后,她突然想起了什么,啊呀一声,道:“阿娘今天的药还没喝。”
她紧追几步,跑到村口,却再也寻不见妇人的身影了,倒是听见远处有哒哒的马蹄声传来,地面都为之轻轻颤动,大丫转头看去,只见一匹骏马自村口山谷的路上疾驰而来,马背上是一个穿着青布衣衫的男子,面容俊朗,剑眉凤目,英气逼人。
二宝站在大丫旁边,吃着手指含糊道:“阿姊,马,大马……”
大丫拉着他的手,道:“是长青叔回来了。”
整个迟家庄的人们都知道,这匹马是迟长青家的,也只有他才会骑马,只要遥遥听见这马蹄声,就知道是迟长青从外面回来了。
入村之后,马儿疾驰的速度便慢了下来,以免冲撞到了村民们,迟长青很快就回了小桥湾,停在了自家院门前,紧跟着,他还没下马,便听见院门被打开了,发出吱呀一声,洛婵就探出头来,看见了他,宛如乳燕投林一般朝他奔过来。
迟长青头一回享受到如此的待遇,不禁受宠若惊,顾不得什么,扔下缰绳就跃下马背来,洛婵便撞入了他的怀中,带的迟长青不由自主往后踉跄了一步,失笑地拥住怀中人,忍不住逗她道:“才离开了这么会就想我了么?”
洛婵没回答,只紧紧抱住他的腰,仿佛溺水之人抱住了浮木一般,迟长青察觉到她的身子轻轻颤抖着,顿时吃了一惊,道:“婵儿,你怎么了?”
洛婵轻轻摇头,迟长青哪里肯信?稍稍用力,就捏起她的下颔,看进了她的眼里,秋水似的眸中盈满了泪水,像是下一刻就要溢出来似的,眼圈红红,好似受了天大的委屈,迟长青心中一紧,十分心疼地道:“谁欺负你了么?”
他不问还好,这么一问,洛婵便轻轻咬住下唇,大颗大颗的泪珠儿一串串地往下滑落,打在了迟长青的衣襟上,却仿佛落在了他的心底,疼得不知所措,他捧住小哑巴的脸,微微低头吻去她眼角的泪珠,语气疼惜地哄道:“不哭了,可是谁欺负你?告诉我,我帮你出气。”
洛婵哭得没有声音,鼻头都微红了,她的身子轻轻颤抖着,像一只弱不胜风的蝴蝶,迟长青只好用力抱住她,恨不能将怀中人揉入骨血之中才好,大将军头一次察觉到自己如此无用,面对心上人的眼泪手足无措,溃不成军。
过了好一会,洛婵才终于止住了哭,迟长青这下不敢再问她什么了,生怕她又要哭,索性将人打横抱起来,大步跨入院内,步伐匆匆之际,他脚下踩到了一个什么东西,发出当啷一声轻响,迟长青低头一看,却是他常用的剑,剑已出鞘,两者皆被胡乱地扔在了地上,那锋锐的剑刃上折射出天光,寒意凛冽,刃上还带着一丝鲜血。
迟长青心中微跳,却顾不得细想,在树下的摇椅上坐下来,将洛婵抱在怀里,两人是面对面坐着的,像是在抱一个孩子,兴许是这个怀抱充满了安全感,洛婵的情绪终于渐渐平复了下来,她搂着迟长青的脖子,将脸埋在他的肩上,安安静静的,一声不吭。
迟长青一颗心都仿佛被捏紧了,大气也不敢喘一声,生怕吓到了怀中人,只不住地用手轻轻抚着她如云的青丝与脊背,如同无声的安抚。
等确信小哑巴稳定下来了,他才略略侧过头,在她耳廓旁轻吻了一下,小声问道:“怎么了婵儿?与哥哥说一说,哥哥帮你做主。”
兴许是哥哥二字触动了洛婵,她轻轻动了动,过了一会,才终于在迟长青的手心一笔一划地写起来:哥哥,有人欺负我。
☆、第59章 第59章虽千里之外,能取敌首级……
第59章
了解到了事情始末之后, 迟长青简直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遏制住自己想要杀人的冲动, 他眼中蓄满了怒意, 动作却还是温柔至极地抱着洛婵,在她的额间落下一吻,低声道:“对不起,是哥哥的错, 不该将你一人留在家里。”
洛婵摇摇头, 终于抬起脸来看他, 继续写道:不是你的错,是那个人太坏了。
迟长青用力抿了抿唇, 轻轻吸了一口气, 道:“我会解决这件事情的, 不要害怕。”
闻言,洛婵点了点头, 靠着大将军的肩,她的一颗心终于就此落回了原处, 不再惊惧惶惶, 就仿佛这个人的臂弯像一座大山,坚不可摧,能替她遮去所有的风雨。
然而迟长青没能立即去找迟有财算账,因为中午发生过的事情, 所以洛婵很害怕独处,迟长青去哪里她都要紧紧跟着,很是不安, 一旦洛婵察觉到了迟长青不在视线范围之内,她就开始莫名紧张,满屋子找人,在这种情况下,迟长青根本无暇脱身,只好先哄着她,两人时时刻刻都腻在了一处,半点都分不开。
却说迟有财下午又去了村口的小院,一进门就问大丫:“你娘呢?”
大丫正和二宝在观察陶碗里的小鱼苗,听了这话,连忙依照兰香的话说:“娘一直没回来。”
迟有财不信,屋里屋外看了一圈,果然不见兰香其人,他扑了个空,十分生气,开始骂骂咧咧起来,各种污言秽语,不堪入耳,大丫还记得他上午时候的凶恶模样,这时候便有些怕他,拉着弟弟的手一声不吭,倒是二宝听了气呼呼道:“你不许骂我阿娘。”
迟有财一瞪眼睛,捋起袖子作势就要打:“你个小王八羔子,我骂怎么了?我还敢抽你呢!”
大丫一听他说要打,顾不得什么,连忙一把牵起弟弟往外跑,一边跑一边高声大喊:“打死人啦,打死人啦!”
迟有财气得抄起扫把砸过去,破口骂道:“死黄毛丫头,跟你娘那个贱人一模一样!”
但是大丫已带着弟弟一溜烟跑远了,还是往老槐屋方向去的,那边是老村长的家,迟有财到底有些忌惮,没敢追过去,只好扭头往自己家去了,准备等晚上再过来一趟,他就不信了,兰香那个贱娘们能一直不回来,她这一双小崽子不要了?
迟有财随便吃了点东西,又在家里睡了一下午,一觉醒来天都黑了,自他老子娘都死了之后,他家里就从没点过灯,没那个钱,三间破茅屋摇摇欲坠,院里都长草了也没收拾,若说这破屋子是荒废的都有人信。
他觉得肚里饿得慌,掀了锅盖,冷锅冷灶,什么吃的也没有,他大声骂了一句娘,又想起兰香来,打算过去蹭一顿吃的。
岂料才出了门,迎面就碰见几个人,天色黑黢黢的,月光刚刚出来,不甚明亮,他什么也看不清,眯着瞅了一眼,心里还嘀咕这大半夜的,这些人跑东坡屋这做什么,难道是要上山?
不过迟有财不关心这些事情,他饿得肚里火烧火燎的,闷着头就要与那几个人擦肩而过,正在这时,他听见一个人压着嗓子叫他:“迟有财?”
声音很低,迟有财一下想不起来这人是谁,顺嘴就应了一句:“啥事?”
那几人突然齐刷刷转过身来,一人道:“好呀,可他娘的算逮住你了!”
这声儿耳熟,迟有财一个激灵,来不及多想,拔腿就跑,另一人厉声暴喝道:“抓住他!”
几个人都是青壮汉子,呼啦啦全追了上来,快得跟阵风似的,迟有财没吃饭,没跑几步就软了脚,被人给按倒在地,半张脸都扎进土坑里,沙土都迷了眼,他顾不得这些,连声求饶道:“大兄弟,大兄弟求求你放我一马。”
那人一脚踹过来,迟有财嗷了一声,疼得出不了声儿了,那人才道:“还是二爷想得周到,你尽管跑,跑得了和尚还能跑得了庙去?可算叫咱们给逮住了。”
他一脚踩住了迟有财的脑袋,道:“还跑不跑了?”
迟有财心里暗骂一声,怎么这伙人突然就跑来这里了,口中一边连连道:“不跑了不跑了。”
那人哼笑一声,骂道:“狗东西。”
旁边有人又道:“来的时候二爷给咱交代了,你要么把欠了的赌债还来,要么就把两只手抵上,你看看是给钱还是给手?”
迟有财吓得一哆嗦,差点尿了裤子,立即道:“手不能砍,手不能砍啊。”
“那就是给钱了。”
旁边人道:“搜他。”
有人把迟有财身上摸了一回,只摸出几个铜板来,遂唾了一口:“真是穷得叮当响了,这点儿钱给你买个棺材板都不够,迟有财,看来你得把手交代了,咱们哥几个要回去给二爷交差啊。”
迟有财吓得瑟瑟发抖,哭得涕泗横流,求饶道:“真的不能砍啊,砍了手我还怎么活?求您放过我,我做牛做马给二爷还钱,一定还钱!”
旁边也有人道:“先别砍,他欠了二爷三十两银子,别说两只手,再加两条腿都不够抵债的,先带回去交了差再说,到时候二爷说砍哪儿就砍哪儿,剐了他都不关咱的事。”
那打头的人一听,觉得甚是有理,弯腰就把迟有财抓起来,他身形高大魁梧,跟塔似的,抓着迟有财像抓一只干瘦的鸡仔,对众人道:“走了,先回去。”
几人就风风火火地出了村子,村口停了一辆马车,一人嫌弃道:“还让这狗东西坐车?”
“便宜的他,”另一人道:“给他拴根绳儿,在后面跟着跑就是了。”
这主意得了所有人的一致赞成,倒真的找出一根麻绳来给迟有财绑着手,他差点没哭了,连连求道:“几位大爷,会死人的,我一天没吃东西了,真的跑不动啊。”
给他绑绳儿的那人笑骂:“不然老子撒泡尿给你填填肚子?真是给你脸了,还挑三拣四的。”
几人俱是哈哈大笑起来,真把迟有财绑在了车后边,赶车人一挥鞭子,马车便辚辚跑起来,迟有财只好跌跌撞撞跟着跑,生怕自己摔倒了,这若是摔在地上,怕是就要去了半条命了。
马车渐渐消失在夜色之中,很快没了踪影,过了好一会,村口的草垛后才悄悄走出来一个人,身形干瘦得惊人,在月光下瞧着竟有几分诡谲,她看了看那马车离开的方向,这才拔腿就往村子里走,速度极快。
岂料才到村口老槐树下,旁边那条去小桥湾的岔路口里转出来一个人,银色的月光洒落下来,照亮了那人一身落落青衫,面容俊朗冷肃,道:“兰香嫂子?”
那干瘦的妇人正是兰香,她吓了一跳,有些结结巴巴地道:“长、长青?”
那青衫的年轻人正是迟长青,他一手提着剑,随口问道:“嫂子才回来么?”
“啊,”兰香喏喏道:“是、是啊。”
她说着,又竭力扯开一抹笑,保持平静地道:“你这么晚了还出门去么?”
“嗯,”迟长青淡淡道:“有点事,嫂子刚刚在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