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处暖白的灯光和嘈杂的人声似乎被隔绝了,世界只剩了这么个阴沉的角落。
只剩他和她。
庄律长臂一伸,拉了她一把,江梓苏猝不及防撞进他硬阔的胸膛。
他捏着她胳膊的力道不大,但攥得很紧。
她的额头撞上了他的下巴,不轻不重,不痛不痒。
江梓苏仰起脑袋的同时,脚踩上了他一尘不染的鞋。
然后,踮起脚尖,吻了上去,辗转厮磨。
是一记热吻,持续了一分钟左右。
霍知寒往这边看了一眼,很快移开视线,继续组织人群散场。
一分钟后,江梓苏脚尖离开庄律的鞋面,往后退了一步。
她依旧仰着脸朝他笑,没有喘气,没有脸红,甚至呼吸称得上平稳均匀。
“怎么样?我现在的技术?都有资格教你了吧?”江梓苏眸光流转,声音轻软,像沾了蜂蜜的薄荷,甜得发腻,却透着股清凉。
庄律突然被强吻,脸上也没什么旖旎情绪,甚至是有种似有若无的苦涩。
他握着她的手没放,声音像被堵在了嗓子眼,艰涩,难懂,发不出来。
江梓苏静静地看着他,像是在认真等他开口。
一缕薄云悄悄从月亮脸上移开,泄露出的皎皎月光,将两人的身影拉得老长。
“太熟练了。”庄律声音低沉暗哑,似在回答江梓苏的问题。
末了补充:“够教我。”
江梓苏眉眼弯弯笑起来,庄律攥在她胳膊上的手缓缓下滑,牵住她的手。
“别……”他声音极轻,沉闷得像被堵在了嗓子里没发出来。
后面几个字还没成形,就散在了泠泠夜风里。
江梓苏感觉耳膜像被柔软的绒毛轻轻拂过,有点痒。
她回握着庄律的手,笑容不变,声音如春风般温柔:“走,我们去看看梅姐姐。”
庄律目光微沉,但也没有反驳。
.
梅澜的病房被梅家安排了保镖,层层看护,严格把守。
但没一个人拦庄律,当然也包括跟在庄律身边的江梓苏。
两人畅通无阻,走过长长的走廊。
梅澜的病房在走廊尽头,门口就站了不少人,或为了利益,或有感情在,他们神情各异,不一而足。
而在看到庄律时,众人皆是恭谨,客客气气喊了声“庄少”。
旁人面对庄律,一般是称庄二,或庄二少。毕竟庄家还有个老大庄宸。
但梅家这伙人,似乎认定了庄家只有一个庄律一样。
而他们看向江梓苏的眼神,也是隐隐有些复杂。
江梓苏并不在意,朝病房里看了一眼。
躺在病床上的黑色物件,不仅看不出是梅澜,甚至看不出是个活人。
全身黑如焦炭,部分肌肉都出现了萎缩。
如果不是有医疗仪器显示还有心跳,恐怕没人相信她居然还活着。
只是在门外远远地看了眼,江梓苏的心情就颇有些唏嘘。
在她还没有将另一半灵魂要回来的时候,在她还没有恢复鬼灵记忆的时候——
即便再不愿承认,她多少是有些在意梅澜的,在意她在庄律心中的地位。
否则也不会,在看到她帮庄律挑选家具时,心里那般气闷。
然而此刻,这个会在她跟前耍心机的女人,这个几乎被她视作情敌的女人,就那样不成人形、毫无尊严地躺在病床上,随时可能失去生命。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正是庄律。
高级灵魂和低级灵魂之间,并没有明显的性格差异。
即便是梅淳那样,性格嚣张任性的少爷,也能拥有一缕高级灵魂。
而高级灵魂与低级灵魂之间最明显的区别在于——
对低级灵魂而言,恨比爱深刻。
他们会为了恨,去诅咒一个人,不惜一切代价;
或许也会为了爱去祝福一个人,但不见得愿意承担太过沉重的代价。
而高级灵魂,则是会为了爱,为了他人,付出一切的。
这样的灵魂,纯粹而美味,且更容易收割。
庄律“圈养”着梅淳,应该是想用梅澜收割他的灵魂的。
不过后来,梅淳喜欢上夏晚儿,他的想法或许有了改变。
再后来,也就是脱单派对的这晚,江梓苏觉醒了鬼灵记忆与能力,并许诺了霍知寒一缕高级灵魂。
她毫不掩饰,自己对梅淳的觊觎。
于是,迫不及待地,梅澜出事了。
就是这么纯粹的利益关系,冷血又残忍。
可笑现在的梅淳对此一无所知,他听到病房外的人齐齐喊“庄少”的声音,他冲了出来。
嚣张跋扈的大少爷,这个时候也是毫无尊严可言。
他几乎是要软倒在庄律跟前,哭得撕心裂肺:“律哥……我姐……呜呜……”
这般语无伦次歇斯底里的哭声,悲戚而哀伤,让病房外的气氛越发低沉压抑。
素来不正经且爱嘴角衔笑的庄律,这会儿自然不会再摆一张笑脸。
他一张俊脸冷白,一副心情沉重的样子,一手扶着梅淳,一手轻抚他后背,无声地安慰。
大概是真有被他无形的力量安抚到,梅淳突然像抓住最后一根稻草似的,死死抓住庄律胳膊。
他像失了智一样,嘴里不断重复:“律哥!律哥你一定有办法救我姐!你救救我姐!救救我姐!”
但凡是个智商正常的,怕都觉得他是被极强烈的痛苦刺激得失了智。
就梅澜现在的状况,连医生都救不了,庄律又怎么可能有办法救?
除非他是大罗神仙!活死人肉白骨的那种!
庄律被梅淳抓着,稍稍侧身看了眼围在病房前的众人。
素来慵懒随性的声音,带了点郑重其事的冷调:“你们在这边也帮不上忙,就先回去吧。”
梅淳心里只有姐姐,对此并无意见。
梅家众人也是,守在这里反而妨碍医生护士进出。
他们也该好好思量,梅澜死后的利益分割问题。
只是,在众人散去之前,江梓苏突然开口,声音疏淡冷然:“梅姐姐的车祸,是意外还是有人为因素?”
这样很平淡的一问,让在场所有人脚步停顿。
包括情绪激动的梅淳,也猛地愣了一下。
他性情最真,不像其他人那般有诸多避讳,直接就哑着嗓子问出来了:“什么意思?你知道什么?”
那声音,明显还带着沙哑哭腔。
江梓苏神情凝重,也带着几分不确定:“我只是觉得,梅姐姐的车祸,来得太突然,实在应该调查清楚。”
庄律觑了她一眼,黑漆漆的眼,一眨不眨,深沉而冷冽。
梅焕沉着点头:“是,这件事,我们会彻查到底。如果真是人为,绝不会放过幕后黑手。”
他的承诺,是对梅淳的承诺,也是对庄律的承诺。
梅淳最在意姐姐。
至于庄律……其实梅家很多人,包括梅焕,也不清楚他对梅澜到底是怎样的感情。
是真的在意吗?
不得而知。
但梅淳绝对是真心在意姐姐的,他又抓着梅焕恳求,要他无论如何,一定要查出来,还姐姐一个公道。
一遍遍承诺过后,梅家人离开,病房这边只剩了三人。
庄律看向江梓苏,微眯了眼缝,声音平静得吓人:“你也先回去吧。”
江梓苏轻声拒绝:“我留在这儿,一起守着梅姐姐。”
她今天交的好几声梅姐姐,此刻的梅淳听着都觉得亲切,觉得这个讨厌的女人似乎也不那么讨厌了。
但庄律听着,只觉得讽刺。
他看不清情绪的一双黑眸,和她对视十几秒。
突然,轻而易举拂开了梅淳紧攥着他的手。
庄律往江梓苏这边走了两步。
隔得太近,两人之间几乎只有一拳之隔。
他垂着眼眸,她微仰着头,下巴小巧精致。
庄律兀地抬手,捏了下她尖尖下巴,有几分轻浮。
他倏地扬唇笑了,在将半缕灵魂还给她后,第一抹笑。
有点痞坏,有点邪佞,也有隐藏极深的情绪。
“那你留在这儿吧,我走。”
漫不经心的声音,砸在人心里,有种沉闷的难受,压抑的悲伤。
江梓苏并未回应,庄律就松开了她的下巴,转身离开。
梅淳像没反应过来,看着庄律萧索冷寂的背影,才下意识想要追上去。
江梓苏冷淡的声音叫住他:“停下。”
梅淳转身看她,有点莫名其妙:“律哥为什么突然离开?你们在打什么哑谜?”
打什么哑谜?
不过是,庄律主动放弃了梅淳而已。
放弃了他用心圈养的高级灵魂,主动让给了江梓苏。
这个世界的很多事,仅仅是0和1组成。
比如出轨只有零次和无数次,比如家暴只有零次和无数次。
人的妥协与让步,也是分零次和无数次。
他在还回江梓苏的半缕灵魂时,是第一次妥协;
在这个基础上,放弃梅淳的灵魂,是那样的轻而易举。
江梓苏的目光从庄律离开的背影上收回,落到眼圈红红的梅淳身上。
她脸上挂起职业性假笑,声音温润道:“没有打哑谜,你律哥觉得,我能帮到你。”
梅淳皱着眉头:“什,什么意思?”他之前哭得太狠,这会儿气还不是很顺,说话竟带了点抽抽噎噎的味道。
为此还又脸热了一番。
江梓苏挑眉看他,不答反问:“你刚刚为什么会觉得,你的律哥有办法救你姐呢?”
作者有话要说: 庄律没说出来的话是:别离开我。
现在的他,没办法再掌控江梓苏,心慌慌了……
第85章 我想睡你
梅淳愣了下, 他转过脑袋看了眼病床上奄奄一息的姐姐,又重新转回视线:“不知道, 我就是有种,律哥无所不能的感觉。”
“只是感觉?”江梓苏挑着眉头。
梅淳点头,又犹豫着, 似乎想说一些他律哥的英雄事迹,但这种时候,也没那个心情。
“如果我说,”江梓苏目光灼灼地盯着梅淳,顿了一下, 她声音轻缓,却带着莫名的力量, “我能救你姐呢?”
梅淳猛地抬头, 瞪圆了一双清澈眼睛。
“什,什么意思?”他下意识反问,随后又抖着声音补充,“你是指……什么程度的救?”
江梓苏脸上的神情有些诡异。
至少落在梅淳眼里是这样。
她黑亮的眼睛盯着他,给他一种纯然的震撼。
梅淳感觉自己的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整个人有些恍惚。
然后他听到江梓苏清冷飘荡的声音说:“这里不方便说话, 你跟我走吧。”
医院这边,有医生护士照顾梅澜,也有梅家的保镖守着。
梅淳跟着江梓苏,离开了医院。
江梓苏来的时候,是坐庄律的车;
离开的时候, 驾驶了梅淳的车。
停车场里,庄律的那辆迈巴赫还停在那里。
驾驶座里,男人懒懒地靠着椅背,右手随意地搭在方向盘上。
他神色不定,目光平视着前方,眼神专注,冷淡而阴翳。
江梓苏带梅淳去了附近的酒店,开了间房间。
梅淳听她说,要“付出代价”。
又被带到酒店开房,下意识就想歪了。
更歪的是,他竟然有点没弄清楚,自己究竟为什么会乖乖跟着来酒店开房……
“最后确认一遍,你真的愿意为了你姐姐,付出一切?”
酒店灯光明晃晃,江梓苏看着他。
梅淳脸上还有点热意,但心是坚定的:“我当然愿意——”
“但是我又不是傻子,不能你说什么我……”
后边半句,梅淳说着说着熄火了。
他发现酒店房间瞬间变了样,一脸惊悚地四下打量,嘴里还嘀咕:“这是什么全息投影技术?”
一晃神的工夫,就看到江梓苏已经坐到了那张看起来相当厚重的黑色楠木桌前。
而且,不知什么时候,她已经换了身衣服。
梅淳看得惊讶,但大概也仅限好奇魔术手法的那种惊讶。
江梓苏朝他招手:“过来。”
梅淳走到楠木桌前,江梓苏正对面的位置。
像被谁按了一下,他身子往下一坐。
正好就坐到了一张黑沉沉的大椅子上。
而他走过来的时候,还没有那张椅子。
紧接着,江梓苏一挥手,桌上多出了一张羊皮卷。
梅淳的眼神,越发惊讶,惊讶之中,甚至开始带了点恐惧。
他屁股上坐着质感沉重的椅子,他手摸在那张楠木桌上。
他逐渐意识到——
这不是什么投影!
“你,你……”他看着江梓苏,明显有些语无伦次。
江梓苏微扬了扬下巴,示意他先看看羊皮卷。
接着,她人就不见了,真的是凭空消失的那种不见!
梅淳心下越发惊恐,他下意识想起身,却发现起不来。
试过几次后,他的内心反倒镇定下来,拿起羊皮卷细细看了起来。
羊皮卷上的字,不像是写上去,甚至好像根本不在羊皮卷上一样。
像是通过了某种方式转换过后,再直接印在了他的大脑里。
转换过后,理解起来,也很简单。
意思就是,他可以选择用自己的灵魂为代价,换得姐姐一生平安顺遂。
这样的东西,放在平常的任何时候,他都该觉得是无稽之谈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