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怎的了?”太后关切地问,“舒妃可是身体不适?可要叫太医来看看?”
舒妃连忙净口用帕子擦了嘴,起身恭敬回道:“谢太后娘娘垂询,妾并无大碍,不必麻烦了。”
云梧意味深长地看了舒妃一眼,见身旁的乾隆不像是要说话的模样,便自己开口道:“那可不行,说不得便是大事,还是请太医来看看才好。”
太后此时也反应了过来,掩不住喜意道,“正是正是。”
舒妃若有所觉,心不禁提了起来,她手不自觉抚上小腹,不再推拒,“谢娘娘。”
太医很快便来了,请脉问诊之后,太医一躬身,果然不出所料地道:“恭喜皇上,恭喜娘娘,舒妃娘娘有喜了。”
“好好好,好孩子,”太后笑得合不拢嘴,这还是孝贤孝期过后第一个孩子呢,“赏!”
乾隆也面露喜意,点头道:“的确是喜事。”
“恭喜皇上,今日可是双喜临门。”云梧自然也笑容满面地给了赏赐,按着以往孝贤的做法,吩咐给舒妃提了待遇,又安排下去了各种人手。
舒妃没想到自己竟是有了好消息,惊喜过后,她行礼谢恩,动作恭谨,却抬头看了云梧一眼,眼中不由含了三分挑衅。
今天是万寿节,按例皇上应该和皇后歇在一起,但她却在今日诊出了喜脉,这样喜上加喜的好事,皇上总要给自己面子来看看她的。
然而云梧像是根本没有看到她的眼神,依旧笑得和气温婉。倒是乾隆看在眼里,神色变得有些莫测。
宴席散了之后,乾隆先跟着云梧回到翊坤宫,舒妃则是回到自己的承乾宫,等待皇上宣召自己的消息。
却没想到等到傍晚,宫女小心翼
翼来报,皇上歇在了翊坤宫。
“什么?”
舒妃愕然,反应过来之后一个没忍住,抬手扫落桌上的瓷器,砸了一地狼藉。
*
听到乾隆说今天不走了,云梧自己比舒妃还惊讶,“皇上不去看看舒妃吗?”
——成了皇后有这一点好,云梧不用总是颠颠儿跑去养心殿侍寝了,但她不懂乾隆挑在今天歇在翊坤宫是什么意思,她劝乾隆道:“舒妃入宫这么多年,可算有了好消息,于情于理都该去看看。”
“不必了,”乾隆正在看书,闻言头都没抬,“你安排得很是妥当周到,朕去了能帮上什么忙?”
云梧欲言又止,内心很想把他赶走,能少伺候他一天就少伺候他一天啊。
乾隆看了她一眼,见她的表情却是误会了,他回想起舒妃那个挑衅的眼神,心里颇不是滋味。理智来说,眼前之人作为皇后比起孝贤并不差很多,是他自己过不了这个坎,倒累她身为皇后,还要忍受妃嫔对她不敬。
想到这,乾隆语气便软了三分,“不必担忧,”他放下了书看看时辰,“早些歇息吧。”
云梧想不出乾隆又抽什么风,索性也不想了,乾隆这么给她面子,总不是坏事吧?
但很快云梧便发现乾隆对她过于好了,简直好到了惊悚的地步。赏赐什么的自不必提,有什么好东西都会给她送来,召她用膳伴驾的次数也是最多的,偶尔相处起来,竟让她有种普通夫妻过日子的错觉。
对于帝后二人感情和睦,嫔妃们自然不爽,最高兴的只有太后了。去寿康宫请安时,太后看向云梧眼神满是欣慰,云梧无奈,想了半天,觉得问题应该还是在孩子——自从那回摊了牌,乾隆没再拿药给她,云梧自然也没问,二人默契地将这事略了过去,算是达成了共识。
云梧面上没露异样,心里却撇嘴,她就知道,乾隆还是没放弃要嫡子,这个人从来都是说一套做一套,虚伪得很咧。
她摸摸自己的肚子,如今云梧自己也说不清,对于孩子她是期待还是不期待,一切且看天意吧。
过完生辰,乾隆便带着云梧西行祭祖,一路巡幸嵩洛,展谒祖陵,直到十一月才回到京城。给太后办了寿,众人在紫禁城热热闹闹过了除夕。
过完年,乾隆带着太后和云梧,开始了人生第一次南巡。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
55、
第五十五章
正月十三,南巡队伍准时从京城出发,浩浩荡荡向南而去。除了云梧,同行的妃嫔还有纯贵妃、嘉贵妃、令妃、愉妃、和婉嫔。本来婉嫔这个位置是舒妃的,但舒妃恰好怀了身孕,算算时间临盆的时候刚好在回程期间,只得错失这个机会,留在京城养胎待产,倒是便宜了婉嫔。
天上掉饼的婉嫔喜出望外,特意来跟云梧道谢,“真是沾了娘娘的光,没想到这辈子居然还能有这样的福分,去瞧瞧外头什么模样。”
云梧看着她翘首企盼的模样,不由有些唏嘘,想起前世,姑娘们想去旅游还不是说走就走,哪像如今这个时候,女人的生活里只有小小的四方天?
一行人渡黄河后乘船沿运河南下,经过扬州、镇江、常州、苏州、嘉兴,三月份的时候到达了杭州。
乾隆与太后和后妃到了下榻兴建好的行宫,云梧看着眼前精致宏伟的园林,不由想起曹公笔下的大观园——说难听一点,这都是民脂民膏啊。
不同于早些年康熙的南巡,乾隆南巡声势浩大,极尽铺张。这次南巡从近两年前开始筹划,勘查路线、修整各处名胜、在各处布置行宫,最后出行的队伍光船只便有好几百,马匹更是上千,随行的军人也有两三千人,再加上云梧和嫔妃们这些拖后腿的,用掉的银两不下百万。
反观康熙,康熙南巡主要是为了视察水利,临阅河工,基本没有扰民,每次随行不过三百余人,很多时候还是自己搭帐篷住宿,比乾隆排场小很多,导致后世一提起南巡,都知道乾隆六下江南,却不是所有人都知道康熙也足足南巡了六次。
虽然乾隆嘴上说“力屏浮华”,但是官场谁人不知乾隆好奢侈讲排场的作风,沿途地方官员大多奉承献媚,采买特产、修建行宫,讨好乾隆无所不用其极,而且银子自然不是从官员自个儿的腰包里出,除了敲诈勒索盐商之类的大户,便是从百姓手里搜刮。
云梧想到后世对乾隆南巡的评价,虽然南巡有安定江浙、维系民心、丰富文化等等各种积极意义,但是许多史学家都认为南巡耗资巨大,劳民伤财,成为大清由盛转衰的转折点,再想到 近代中华民族被武力叩开国门的屈辱历史,虽然知道有这样的结局是积重难返,但云梧心里难免生出一丝忧愁。
乾隆见她脸色,以为她是对住处哪里不满,不由开口问:“可是有何处不合心意?”
云梧摇头,到底不甘心,试探问道:“这样漂亮的行宫,定是花费了不少银两吧?”她似是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托皇上的福,一路走来,我真是开了眼界,就是不知道这耗资该有多少……”
“还以为你要说什么,怪不得一路上你时不时露出担忧之色,”乾隆失笑,他毫不在意地骄傲道,“不必担忧,如今四海升平,国库充盈,自然要宣扬和延续我大清全盛之势才是。”
乾隆说他有钱这个真的不是吹,他是真的命好,赶上了好时候,爷爷康熙打了好底子,哪怕晚年施行仁政,导致贪腐盛行,但雍正刚一上位就肃清了吏治,不知道抄了多少家贪官,更重要的是强行推动了摊丁入亩、火耗归公、官绅一体纳粮这些最难施行的改革,给乾隆留下了一个再好接手不过的摊子。再加上土豆红薯这些高经济作物的出现,老百姓不再缺粮,人口翻倍暴涨,乾隆将雍正时期养精蓄锐积累下的战争潜力变现,疯狂扩张领土,极限时达到了惊人的一千三百多万平方公里。
当然这不是说乾隆本身没有才干,反而他是个彻头彻尾的政治家,不是随便一个人都会像乾隆一样这么会压榨商人地主和官员,比如他儿子就不行。虽然他奢靡败家,骄傲自大,但他能花也能挣,他修圆明园,给太后贺寿,六下江南,这都不是大头,在位六十年间,乾隆光在赈灾治水上头就砸了两亿五千万两白银,这还是在减免了两亿五千万两税银的情况下,另外还有军费开支一亿五千万多两,就这样,到他退位时国库还有六千多万两余银。
对云梧来说,最直观的感受就是近些年宫里头的吃喝用度变得愈发奢侈,举个简单的例子,如今皇后份例里头的用水都是特运来的山泉水,孝贤那时候可都没有这种待遇。
可惜再英明的帝王也逃不过晚年昏聩和后继无人,看着如今自我感觉十分良好的乾隆,云梧抽抽嘴角,真的很想打 爆他的狗头。
不能急,云梧想,以后慢慢找机会,看看有没有什么是自己能做的。
奉太后游览过西湖名胜,恰好到了孝贤皇后的三周年忌日,云梧领着嫔妃们,执侧室礼恭恭敬敬给孝贤行了祭礼。
乾隆祭拜完就不知道跑哪去了,云梧也懒得问,她来到书房找几本书解闷,却不防在书案上看到了一摞没来得及收起来的书稿。
云梧好奇看了一眼,只见最上头是一首悼亡诗:
独旦歌来三忌周,心惊岁月信如流。
断魂恰值清明节,饮恨难忘齐鲁游。
岂必新琴终不及,究输旧剑久相投。
圣湖桃柳方明媚,怪底今朝只益愁。
笔迹是乾隆的,悼亡的对象自然是孝贤皇后。云梧看着那句“岂必新琴终不及,究输旧剑久相投”撇嘴,记得当初立后大典那几天乾隆也写过“六宫此时添新庆,翻惹无端意惘然”这种句子,云梧知道了,只觉得心疼原来那位那拉皇后。
不奇怪原先的那拉皇后最后不愿意和乾隆过下去,都说活在记忆里的人是最美好的,对乾隆来说孝贤更是,那拉皇后一辈子都活在孝贤的阴影里——这要在后世,男朋友见天怀念前女友白月光多好多好,搁哪个姑娘能受得了?早分手了!
结果最后闹掰了乾隆说“她平日恨我必深”还不知道为啥……皇帝果真是可以为所欲为的。
云梧颇为不屑地翻到下面的诗稿,一看她便嘴角抽搐。即便没什么太高的文学素养,云梧也能一眼看出乾隆这些诗写得并不怎么样,大部分是类似于“今天朕到了这个县给这个县免了赋税朕真是一位英明的好皇帝”这种流水账,直译过来跟发了条微博没啥区别。
说起来乾隆一生写的四万多首诗,没有一首入选中小学必背古诗词,由此可见乾隆作诗的水平了……听说他越到晚年诗越烂,云梧腹诽,慧贤皇贵妃早年和乾隆红袖添香还赞过乾隆诗才,估计要是她看过这些诗,再厚的粉丝滤镜也碎了。
而且他光写烂诗也就罢了,写完烂诗还要像牛皮癣一样在收藏的名画上题,甚至要在古董文物上刻,被祸害过的无数书画自不必提,其他遭殃的宝贝更是不知道有多少。曾有一块 传了三千年的商朝玉璧,乾隆得了,喜爱异常,立马叫人往上头刻上了一首烂诗。
三千年历史的玉璧啊,云梧知道以后心头滴血,破坏文物是要判刑的!
日子就在游玩跟吐槽乾隆中过去,乾隆南巡除了视察河工,咨访吏治,巡查民情,还有一个目的便是笼络士大夫。江南多读书人,爱新觉罗一家子再怎么汉化,根底也是马背上的“异族”,开国之初在江南这种地方很不受待见,从康熙到乾隆,南巡的一个重要目标都是安定江浙,笼络人心。其中的举措包括参观书院,颁赐书籍等等,还有反响最好的增录生员,除了直接增加名额,乾隆还让士子敬献诗赋,取前几名特赐举人出身,授为内阁中书。
乾隆与当地官员士子宴饮的时候,云梧作为皇后,也要召见她们女眷,赐膳不算,还要和人家聊聊天,以示隆恩浩荡。所幸云梧不讨厌和外头人多说话,反而还聊得挺开心,这些女眷们见一国之母如此平易近人,也都由最开始的战战兢兢变得健谈起来。
这时轮到一位中年妇人,她先是行礼参见,神色激动道:“见过皇后娘娘!”
云梧见她欲言又止,似是有话早说,便开口问她,“你可是有话要问?”
妇人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大着胆子问道:“按说民妇不该刺探宫闱之事,但民妇的外甥女得沐天恩,有幸宫里伺候皇上和皇后娘娘,这么多年没有音讯,斗胆问皇后娘娘一句,也不知她如今过得好不好?”
云梧心中一动,“你外甥女是哪个?”
妇人一听有门,连忙答道:“娘娘姓陆,于乾隆九年进的宫。”
云梧心道果然,她笑道:“如今她已是被晋封庆嫔了。”只有皇后册立才会颁诏天下,外头的普通百姓是不知道乾隆的后宫里都有谁,又都是什么位份的,江南又离得这么远,估计庆嫔一入宫,就跟原来的家里彻底断了联络。
正月初,陆贵人被晋封为庆嫔、那贵人被晋封为颖嫔,庆嫔虽然很想再回来看看家乡风貌,但随驾名额有限,她和颖嫔资历盛宠都不相上下,舒妃随架的位置空出来后,云梧选二人之中的谁都不好,索性点了婉嫔,她虽不受宠,但资历最 老,庆嫔和婉嫔都不会有半点怨言。
至于乾隆,他如今正跟云梧处在蜜月期,妃嫔们选谁直接交跟云梧决定了,最后定了婉嫔这个他都快忘了的人,他倒也没什么意见,愉妃和婉嫔虽不得乾隆喜欢,但多年以来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乾隆还是很念旧情的。
妇人听得外甥女不仅活得好好的,还已经成了主位,不由惊喜,“当真?”又给云梧行礼,“多谢皇上、娘娘抬爱!”
“不必如此,”云梧虚扶她起身,温言道,“庆嫔性格温婉,侍候周到,很得圣心,晋位是必然之事。”
庆嫔曾说她母亲只有一个姐妹,看来眼前这位就是庆嫔的姨母,儿子跟庆嫔青梅竹马,二人还曾议过亲。见妇人身后跟着一位年轻媳妇,云梧心有所觉,这位姨母只有一个亲生儿子……果然,见云梧看向自己身后,妇人笑着解释道:“这是我家儿媳。”
云梧回过神来,大方打量了一眼这个年轻姑娘,笑道:“是个有福相的。”
“可不是,”妇人提起便忍不住笑,“早先民妇的儿子和陆……民妇儿子婚事不顺,直到娶进我这儿媳才算时来运转,儿媳一进门就怀了孕,先开花后结果,民妇前些日子刚抱了孙子,如今民妇那个傻儿子也是个儿女双全的了。”
年轻媳妇被夸得害羞低下头去,云梧稍一怔愣,随即笑道:“这可是大好事,恭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