裕陵选址在顺治孝陵以西的胜水峪,始建于乾隆八年,经过九年的修建终于竣工。乾隆带着云梧不仅参观了陵园,还下到了地宫金券,即主体墓室,嘉贵妃也被乾隆叫着跟了下来——此举用意明显,嘉贵妃寿数许是不多,若是不出意外,此处应该也会是她的埋骨之地。
主体墓室的棺床呈倒扣拉长的“凹”字形,共有七个棺位,正面棺床是并列一排的五个棺位,另外东西垂手各有一个棺位。最中间的自然是乾隆的地方,左手边即东边是孝贤皇后的梓宫,再东边是慧贤皇贵妃,右手边的位置是空出来的,留给云梧,再西边是哲悯皇贵妃,垂手位的两个棺位暂时还空着,其中一个应该就是嘉贵妃的位置了。
乾隆怀着十分庄重的心情游览了自己以后的陵寝,云梧的心情却是一言难尽。她不觉得自个儿能活得过将近九十岁才寿终的乾隆,不能像如今的太后一样,可以选择不附葬丈夫雍正,约莫着以后自己的棺材就得停到这了,可一百多年以后,裕陵的地宫大门被一个姓孙的军阀炸开,盗抢随葬品的士兵才不管葬在这儿的人一百年前是多尊贵的身份,乾隆 并后妃尸骨被随意丢在地上混在一块儿,分也分不清,拼也拼不全,后来溥仪给祖宗收拾残局的时候,只得全都收敛在一起,真·合葬了……
还不如按满人旧俗火葬的顺治呢,供着一帝两后三个骨灰盒的孝陵可是清朝皇帝陵墓里唯一没被盗的。云梧看了看表情满意的乾隆,压住嘴角抽搐的冲动,得亏她成长在现代啊,觉得人死了就是死了,并不注重身后之事,不然还不得郁闷死?
除了乾隆的主墓园,妃园寝也建好了,早年薨逝的仪嫔、秀贵人和裕常在一同于今日入葬妃园寝。秀贵人和裕常在葬在了离彼此最近的地方,云梧总算是没有辜负她曾经对裕常在的许诺。
纯贵妃这回没捞到送行,很是低落了几天,不过随即她就又跟往常一样,不知想通了什么,再次活力满满了。见乾隆在孝贤奉安那么远的裕陵之后,还保持着平均每个月去祭酒两三回的频率,纯贵妃还幸灾乐祸地嘲笑云梧,皇上今儿又去看望孝贤皇后了?
云梧翻了个白眼没理会纯贵妃,她现在忙着看孩子呢,哪有心思管乾隆去哪?
清宫家法,阿哥一落地便交给奶娘和教导嬷嬷,嫔妃作为生母不能亲自带孩子,等阿哥长到六岁,更是要搬到阿哥所,生母连轻易探望都不能。唯一的例外便是皇后,云梧虽然依旧不能自己喂养孩子,但是叫奶娘多抱到屋里,自己多哄哄还是可以的。
有了孩子,时间也似更好打发了一般,转眼又过了年关。天寒地冻,外头下着大雪,乾隆迈进屋门,扑面而来的热气让他放松了身子。
云梧上前帮他除掉大氅和帽子,又递过去一碗奶茶,“快来喝碗奶茶暖暖身子。”
乾隆单手拿起碗,递到嘴边呷了一口,热乎乎的奶茶下肚,乾隆这才舒服地吐出一口气,“永璂呢?”
“正睡着呢,”云梧提起永璂便笑,“不知道醒没醒,我去问问奶娘。”
永璂正好醒了,叫奶娘抱了进来。孩子都是见风长的,简直一天一个样。永璂这时已经八个多月,养得极好,白胖的手臂跟藕节似的,如同年画娃娃一般讨喜。他性子也极好,逢人就笑,睡着时被闹醒了也不恼,很少哭闹,就算哭了 ,随便给个什么小玩意儿哄他,他就能被吸引注意力,乐呵呵地自己玩上一天,奶娘嬷嬷都跟云梧感叹说,从没见过这么好伺候的小主子。
云梧最怕熊孩子,曾经一想到养孩子时要忍受魔音灌耳便头疼,没想到自家遇上一个这样乖的,心里更是爱得不得了。乾隆也很喜欢,每回他来看永璂,永璂就很给面子地冲乾隆咧嘴笑,笑得老父亲心都化了——云梧不会跟乾隆说,永璂这一招已经不知道搜刮了嘉贵妃庆嫔婉嫔这些长辈多少好东西了,连纯贵妃都败下阵来,简直是无往不利。
看过了儿子,夫妻俩让奶娘把永璂抱了下去,宫人支桌摆膳,两人对坐用饭。天冷之后,御膳房做的菜等拿到各宫就不剩多少热乎气,宫里有面子的主子都是吃自家小厨房做的东西。早先翊坤宫便有小厨房,后来云梧怀孕的时候,太后跟乾隆给她寻摸来了好几位大厨,一是给云梧补身子,二也是怕云梧突然想吃什么吃不着,后来永璂出生,小厨房也一直没关,那几位厨子手艺真的不错,连乾隆也偶尔来翊坤宫蹭饭。
今日天冷,云梧索性吩咐下去吃火锅,乾隆吃出了一身热汗。等桌子撤下,乾隆一边品茶一边问云梧:“下个月朕要去涿州荷花淀阅视永定河工程,太后也去,你也跟着一起吧?”
涿州在后来的河北境内,这时候归在顺天府,被乾隆称为天下第一州。云梧想了想,上回乾隆阅视水围的时候她已经跟着去过,不过路上得侍奉皇太后,不去不太好,好在路程短,不然她也放心不下永璂。“也好。皇上可还要带谁伴驾?”
乾隆还挺客气:“你安排就是。”
云梧差点没斜眼看他,装着沉吟了一会儿,“令妃和颖嫔如何?”
送了孝贤几人奉安,看过自己未来的墓地,乾隆回来之后就偏向叫年轻的嫔妃侍寝了,可能看着这些鲜嫩的脸,乾隆也会有一种跟着年轻起来的感觉。不过太小的阅历不足,在人老成精的乾隆面前应对不好,如今最受宠的是令妃和颖嫔,近日她俩被翻牌子的次数是最多的。
乾隆眼角眉梢都透着满意,嘴上矜持道:“也成。”
云梧忍住不要撇嘴,随即便听乾隆
有些愧疚地道:“不过今年又不能好好给你过生辰了。”
“生辰还是个稀罕物不成?”云梧失笑,“都过了这么多年了,今年又不是整数,随意过过就是了。”
“如今你是皇后,怎么能一样?”乾隆不认同,“自你继位中宫,前年生辰南巡在路上,去年生辰怀着孕,今年又要出行……明年吧,等明年朕一定给你过个大的。”
也对,皇后过个生辰叫千秋节,不仅在后宫是大事,连各地官员都要上折子庆贺。早先云梧还是皇贵妃的时候虽然拿的皇后例的赏银,但毕竟没有正位中宫,到底跟真正的千秋节有差距,云梧也不会驳了乾隆的好意,笑着应道:“那便多谢皇上啦。”
去了涿州再回来,天气也暖了起来。三月,云梧总算行了人生中
第一回亲蚕礼,之后乾隆带着一家子住到圆明园,给永璂过了热闹的周岁。云梧已经开始教永璂说话,生辰当日,永璂叫了一声字正腔圆的汗阿玛,喜得乾隆跟什么似的,连连送了许多赏赐添补了永璂的小金库,云梧全都给他存了起来。
六月的时候,承乾宫十阿哥染病,熬了两日没能挺过来,去了。
云梧接到消息叹了口气,舒妃一直看她不顺眼,她是知道的,可她一直没放在心上,毕竟乾隆已经立了她为后,不管他再怎么怀念孝贤,该给她的东西不会少,舒妃跟她过不去,只能说是自找烦恼。
自己当了母亲之后,才能想象孩子去世是多大的打击,都是可怜人罢了。
同九阿哥一样,十阿哥年纪太小,丧事办得不大,短暂的停灵之后,十阿哥随葬在了哥哥端慧皇太子的陵寝。
十阿哥去后,舒妃整个人都变了,她以往就有些遗世独立的疏离模样,如今更是寡言少语,像是和外界隔了一层什么似的,眼睛如同一潭死水,都不再跟云梧别了。
乾隆叫舒妃伴驾了几回,和她一起用晚膳想要安慰她,但是收效甚微,乾隆又不能整日照顾一个嫔妃的情绪,到后来便不再管,来翊坤宫看着白白胖胖的永璂冲他笑,乾隆才又觉得生活美好了起来。
还是嫡子好啊!
作者有话要说:孝贤奉安时跟着乾隆一起的嫔妃人选很有意思,除了继后,有嘉贵妃、怡嫔、颖嫔和林贵人。也不知道选人的标准是什么,纯贵妃和令妃都没去,另外选了颖嫔却没选庆嫔,怡嫔应该真的挺受宠,但不知道为什么到死都只是个嫔位,林贵人更是在贵人位呆了四十多年,乾隆五十九年才象征性的封为恭嫔。当然乾隆整个后宫里最惨的还属鄂尔泰的侄孙女鄂常在,乾隆初年入宫时还是个贵人,后来不知怎么被降为常在,直到永琰封太子才又成了贵人,一辈子也没混上主位……
61、
第六十一章
办完十阿哥的丧事,十六年大选时被选中的戴佳氏和吉氏先后入宫了,戴佳氏被诏封为忻嫔,吉氏则是被封为祥贵人。云梧这两年事儿多,差点都把这茬忘了,还是锦绣提醒才想起来。
虽然她还是觉得忻嫔太小,但忻嫔入宫一事已经不能再拖了,如今再挡着不叫人进宫便是阻人前程,怕是要被记恨上的。
不想祥贵人已经将阻她前程的忻嫔记恨上了——对方初封为嫔,稳稳压她一头也就罢了,受忻嫔的连累,她拖到如今才进宫,叫她怎么服气甘心?
看着忻嫔一副天真不知事的模样,祥贵人眼珠一转,扬起亲切的笑脸,和对方混成了好姐妹。
忻嫔战战兢兢地进宫,皇后贵妃们虽然都很是和善,但在她心里到底不如同样年纪的祥贵人亲切,遇上掏心掏肺的祥贵人,忻嫔很快就被哄得一口一个姐姐,二人一起住在钟粹宫,同进同出,就差睡一个被窝了。忻嫔因为父亲的原因更受乾隆和云梧的照顾,但不管什么好东西,只要是不逾制的,很快就能在祥贵人身上出现。
虽然祥贵人表面上和忻嫔亲亲热热,但已经在宫里混久了的这些老嫔妃,哪一个看不出祥贵人隐藏起来的对忻嫔的厌恶?
且她的目标可不止忻嫔,祥贵人长袖善舞,很会钻营,上到皇后贵妃,下到颖嫔庆嫔,在乾隆面前说得上话的嫔妃都得了祥贵人一箩筐的甜话,祥贵人还时不时送点礼物,拉近和对方的关系,但不得宠的如愉妃婉嫔就没这个待遇了,连好话都没有几句。
纯贵妃都看透了这点小伎俩,私下里对云梧道:“这新进宫的祥贵人可不是什么安分的,当时怎么将她选进来的?”
“许是城府深会伪装罢?”云梧拈了块点心,不以为意,“进宫之后就不用再压抑本性了。”
“选秀时才十五六岁的小姑娘,城府再深,又能深到哪里去?瞧她眼里的野心都要溢出来了。”纯贵妃摇着团扇啧啧两声,“留宫时考察的嬷嬷也太不靠谱了些。”
“一时看走了眼也是有的,”云梧看了纯贵妃一眼,突然笑道,“你看她像不像你年轻的时候?”
纯贵妃眉毛都要飞起来了 ,“我年轻的时候哪有这么蠢?”
云梧揶揄,“是,你素来直肠子,看不惯贵妃只知道张嘴呛,还呛不过人家,也就是慧贤脾气好不跟你计较……”
纯贵妃被揭了短,耳朵都要红了,反击道:“谁还没有个年轻的时候……你倒是不呛别人,那时候在皇后面前怂的跟个鹌鹑似的是谁?怎么就不知道你嘴巴这么厉害!”
回忆起那个时候,云梧不由一笑,随即又是一叹,“一晃咱们也不敢说自己年轻啦,慧贤也好,孝贤皇后也罢,都不在了……”
纯贵妃摇扇子的动作也慢了下来,好一会儿没说话,半晌突然斜着眼觑她问:“嘉贵妃也快了吧?”
秋风吹过院内梧桐金黄的叶子,发出瑟瑟的声音,云梧一愣,不由看向纯贵妃,没说话,眼里的意思却是明显——你怎么知道的?
“还真是啊……”纯贵妃本也是试探一问,竟得了肯定的回答,她那一瞬间的表情复杂到不好形容,正如她的心情一般,“我瞧着她那身子一日差过一日了,怪不得去年皇上带她去看了陵寝……”
她叹了口气,低声喃喃道,“……她也要走了。”
屋里的气氛有些伤感,云梧强笑了一下,“也还好,太医说好好养着,还能撑个三五年……”
纯贵妃没说话,云梧也不知道说什么,人活着,大概总是要接受亲朋好友一个个离去,而自己却无能为力的。
正在这时,睡醒的永璂来找云梧了,他被奶娘抱在怀里,还揉着眼睛呢,看见云梧便伸手叫她抱,“皇额娘!”
永璂现在会说的话不多,除了偶尔单独往外蹦字,也就会喊汗阿玛皇额娘外加奶娘。云梧心情一下子好了不少,摘下甲套将他抱过来亲了一口。
永璂乐呵呵的,转头看见纯贵妃,虽然还不认得纯贵妃是谁,但是好像自己经常见到她,是个熟人,便冲她扬起一个大大的笑。
“哎呦我的心肝宝贝呦,”纯贵妃见到永璂就眼睛一亮,她今日本就是为看永璂来的,云梧将永璂递给她,纯贵妃接过来亲了他一口,“怎地三阿哥六阿哥当初都没有十二阿哥可人疼似的?连他四姐一姑娘,小时候都没有小十二笑得甜。”
云梧失笑,“
这话叫几个孩子听见可不依,有你这样做额娘的吗?”
纯贵妃撇嘴,“本来就是,还不让人说实话了?”
云梧睨着她,“照你这样说,都是一个爹,十二阿哥更招人疼,那肯定因为是我这个当额娘的更招人疼了。”
“……”纯贵妃回敬了一句云梧常用的话,“您可真是好生大的脸盘!”
云梧没忍住笑出声来,“嘴硬吧你就。”
纯贵妃哼了一声不说话,专心逗永璂了。坐了一会儿,云梧看看时辰,将不亦乐乎的纯贵妃赶了回去,“赶紧告退,我要带永璂出去走走,你要愿意等明日再来。”
“行吧。”纯贵妃恋恋不舍地香了一口永璂,不甘不愿地走了,等纯贵妃离开,云梧叫来锦绣,“我带十二阿哥去御花园溜达一圈。”
御花园内亭楼林立,奇石罗布,四季常青的松柏翠竹点缀其间,即便天气已经转凉,也丝毫不见萧索。
云梧领着永璂走在御花园的彩石路上,突然听到一处假山后似是有两人在说话。
锦绣刚要出言,云梧抬手制止,只听一人应该是宫女道:“主儿,您还是离忻主儿远一些吧,因为皇后娘娘当初进言让忻主儿晚了两年进宫,忻主儿便对皇后娘娘心生怨怼,竟私下里说出那种话来,若是让皇后娘娘知晓,定是吃不了兜着走,说不定还会连累主儿您啊!”
云梧挑眉,心里有了猜测,果然便另一人的声音耳熟,正是祥贵人,“唉,忻妹妹年纪小,一时没有转过弯,不懂得皇后娘娘这是爱护之举,我与忻妹妹情同姐妹,得让她明白皇后娘娘的用心良苦才是,怎么能因为忻妹妹犯错便疏远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