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车?”
青年顿了顿,闷声说:“没什么。”
*
第二天是平京的休沐日。书院的学子大多会回家修整一天,庙堂上的衮衮诸公也能得一天闲暇。
唯一不会休息的是开门做生意的店铺。常人有了假期,难免吃吃喝喝逛逛,正是商家做生意的好时候。
赵冰婵正跟着新结识的林少爷满大街转来转去,跟无头苍蝇一样寻找那味类似安神香的气息,同时还会购置原料,让赵冰婵试验配香。
虽说很累,但赵冰婵还算甘之如饴。
因为林少爷出手实在是太大方了。
买原料,给钱;
有“参考意义”的某种香料,给钱;
到午饭时间了,走去吃顿好的;
试验失败了,没关系,试验就是会失败的,再发个安慰红包。
哪怕是从前在家当世家千金时,赵冰婵也没这么阔绰过。她心中寻思,这林少爷恐怕是哪个世家的纨绔子弟,备受家中宠爱,才会出手如此大方,视金钱如尘土。
照这么下来,即便找不到那味香,赵冰婵也能很快攒够开一家香铺的资金。
她也感激林少爷的豪爽大气,越发尽心尽力、绞尽脑汁地配香,天天早出晚归,搞得家里人平白紧张一场,还以为她被平京哪个坏人拐走了。
这一天,她同样早早出了门,带着昨天的试验结果,匆匆去和林少爷碰头。虽说迄今为止试验都失败,但好歹她知道了哪些原料不可能是配方之一。
她闷头走得快,没留神横里冲出来个少年人。少年人正扭头和谁发怒,嚷嚷什么“凭什么他沈越今日休沐在家,我就要平白受气”。
一个刹不住车,一个不看路,“嘭”一下就撞了满怀。
赵冰婵虽然看着单薄,却因在外很吃了些苦头,早炼得身体健强,这一下她是痛叫出声、怀里纸张散了满地,那少年却被直接撞得跌坐在地,连连呼痛。
“少爷!”
少年的三名仆从一拥而上,有的忙着扶起少年,有的忙着怒斥赵冰婵。显然,这是平京城里的富贵人家。
赵冰婵暗暗叫苦。她可不想掺和这些权贵的事。
恰在此时,林少爷跑了过来。
“干嘛呢干嘛呢!欺负人吗?”林少爷冲过来,一把推开了最前头的家仆,怒目而视,“当这平京王法是儿戏,当街欺负人吗?”
对方一噎,面带恼怒,正要说什么,却被身后的人拉了一下。只见几名家仆咬了一下耳朵,恼怒之色便转为赔笑,说:“怎会。只是我家少爷被这无礼之徒撞倒……”
“算了。”少年人捂着屁股,龇牙道,“也是我自己没看路……咦,你挺眼熟的,我好像在哪儿见过你……”
林少爷面色一僵,挺起胸膛,示威性地亮了亮腰间的短刀:“天下之大,仗义之人总是有着相似的正气!好了,既然是误会一场,我们就此别过,再会。”
他拉起赵冰婵就开溜。
赵冰婵才刚刚捡完地上的纸张,正微皱着眉头,轻轻抽动鼻翼,不防被林少爷拽走,跌跌撞撞差点摔倒。
“等等……等等!”她跑了几步,急急地甩开手,“你别跑了!”
林少爷心想,我这不是怕被当你的面叫破身份吗。他轻咳几声,问:“怎么?”
赵冰婵靠过去,有些兴奋地低语:“我们要找的那味香……我刚才在那小少爷身上闻到了。”
林少爷目光一凝:“你确定?!”
“确定。”赵冰婵很自信地点头,“我绝不会认错香料。”
“可……不可能啊。七年前他才七岁……”林少爷呢喃着,陷入沉思。
“你认识他?”赵冰婵有些好奇,“他是谁?”
“那是沈钰,沈家的嫡系子弟。”林少爷咽了下口水,“他父亲的亲弟弟……就是沈佛心。”
“你是说那个沈家?沈皇后出自的那个沈家?”赵冰婵也不觉咽了咽口水,踌躇道,“那怎么办?”
她不大愿意接触这些勋贵。
林少爷思来想去,很快下定决心:“追!不管能不能问出东西,我都另给你五百两。若能问出有用的线索,我再加五百两!”
赵冰婵心中的退缩之意冰消雪融。
她告诉自己:我是想拒绝的,可是……他给得实在是太多了!
*
休沐日的苍梧书院一片安静。
晴雪苑里风光正好,镜湖边有盛开的黄金菊,远远望去,湖面一片金光灿灿,湖边也是一片烂漫金黄。
铮,铮,铮。
青年拨动琴弦,奏出不成调的碎响。
看上去竟然有些百无聊赖。
平京谢九从来都是万古不化的冰雪,任何事都不能让他动容。但这一刻,他坐在落满阳光的走廊上,无聊地拨着琴弦,身边一只普普通通的风车悠然转动……
他忽然就不再是冰雪,而成了夏日里沾着烟火气的凡人。
王玄多看了一眼才低下头。年轻的将军心中担忧更甚:九郎的变化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
谢九只顾看着琴,口中淡淡问:“查出什么了?”
王玄说:“一无所获。”
铮,铮,铮……
琴音时长时短,直到消失。
谢九拿起风车,轻轻地吹了一口气。
“那么……王玄,你自己家中查得如何?”
作者有话要说:
我纠正一下,应该再有八章左右师兄才会回归。不过接下来的剧情,一直到这一卷结束都会比较紧凑,我个人感觉是不难看的。
谢九……咋说呢,CP是不可能CP的,昭昭连1%的动心都没有。
如果只是这个人物,那么他有值得喜欢的特质,也有值得讨厌的特质。
第86章 锁定
赵冰婵和林少爷两人追了上去。
林少爷当然不是真正的林少爷。他是卫六郎, 大名卫珧,乃当今廷尉卫大人唯一的嫡子。他还有一个素未谋面的未婚妻,不过这一点他本人并不知情。
他在追查七年前兄长遇害的悬案。
唯一的线索就是那特殊而神秘的香味。历经七年, 现在他终于在沈钰身上找到了。
他当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他虽然不是武者, 却也自幼习武, 算得上矫健灵敏,心急之下跑得很快, 赵冰婵跟得有些气喘吁吁, 却一声不吭。她只是观察着“林少爷”的神态, 从他严肃焦急的眼神里看出了他的执著和认真。
一个寻找香气整整七年都不放弃的人,必然是执著异常的。
很快, 他们在一家酒楼里逮到了沈钰。这位小少爷坐在二楼临窗的位置, 正百无聊赖地听店伙计拖长了声音报菜名。
见到他们登楼, 小少爷露出惊讶和感兴趣的神色,与之相对, 他背后站着的仆从就显得警惕多了。
“这位小郎, ”卫六郎定定心神,露出笑面,“方才我心急友人, 一时怠慢,特意来同你道歉。”
“真的?”沈钰露出明显不信的神情。
卫六郎便“腼腆”地笑笑:“另外,我有一事求教。”
“求教?我?”沈钰一听,来了精神, 挥手叫伙计让开。
“正是。惭愧惭愧,这事只有小郎能帮上忙, 才不告而来。”卫六郎走过去,自然而然地坐在沈钰对面, 又招手让赵冰婵坐,“为表歉意,这一餐饭便由我来做东。这‘承云楼’的樱桃饆饠与烤鹿肉都十分有名,再来一道松鼠鳜鱼,一道金玉豆腐,一例素心莼菜汤,一碟映日荷花酥,并一壶加了碎冰的甜米酒。”
沈钰虽然纨绔,但他父亲管得严,不准他支用太多银钱。他的零花大多消耗在纨绔的各类游戏里,极少有饮食上的支出,今天也是临时赌气出门,到正午饿了,才跑到承云楼来。
他见“林少爷”点菜熟练,又对他好言好语,心中竟一时起了莫名的钦慕。
何况伙计还在一旁奉承:“这点菜,一听便是行家了!”
沈钰就也莫名自豪,倍觉有面子起来。
“行啊。”他兴致勃勃,“你要跟我求教什么?”
卫六郎却说:“不急。”又跟赵冰婵使了个眼色。
他是当事人,他不急,赵冰婵也没什么好急的。等菜上来了,她就低头安心吃饭,并从精美的菜肴中感受到了一种免费吃大户的纯粹的快乐,连对面沈氏家仆刺人的目光都能安然无视。
卫六郎熟络地和沈钰套近乎,套到最后,两人都彼此称兄道弟了,他才表明来意:“十二郎,我注意到……你似乎用了某种特别的熏香?”
沈钰在沈家排行十二,故而卫六郎称他“十二郎”。
“熏香?”沈钰咽下樱桃饆饠,又夹了一筷子金玉豆腐,有些嫌弃地皱眉,“我不用熏香。怎么,爻哥你还用熏香?那都是女郎的玩意儿。”
卫六郎化名“林爻”,沈钰就叫他“爻哥”。平京城里的确有姓林的世家,出过五品官,是个不起眼的家族。加之卫六郎虽然出手豪爽,但穿着打扮又较为低调。因而,沈钰也并未怀疑他的身份。
卫六郎同赵冰婵对视一眼。
“这可奇怪了……实不相瞒,我打算开间香铺玩玩,正寻访珍奇香料。非是自夸,但我自幼嗅觉灵敏,决不会错过任何香气。”卫六郎将赵冰婵的发现冠到自己头上,防止将来牵扯到她。
他试探道:“十二郎最近是否去过什么地方,沾染了香气?”
“我可从来不去什么香铺……呃,香气……”
沈钰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噢,昨天我去阿留……去别家拜访,他家点了檀香,大概是那时候留下的。”
阿留?卫六郎回忆着平京中的世家谱,心中忽地跳了跳。他装出极为感兴趣的模样,急忙问:“那是什么样的檀香,哪里买的,或是自家合成的,十二郎可有头绪?”
“这个,”沈钰为难地挠挠头,“对不住啊爻哥,我实在没注意。要不……下次我问问他,再同你说?”
“我可有点等不及。”卫六郎笑道,“不若十二郎为我引荐一二,我自去向那位郎君问询?”
“行啊。”沈钰痛快地应下,忽又流露出点小狡猾,“我去问问他,若他愿意,我就来答复爻哥。送信是送往泉水巷的林府?”
“那便多谢十二郎了。”卫六郎接得面不改色。他姑姑便嫁去了林家,生有二子,其中一名就是林爻,也就是他表兄。两人名字读音相近,年岁也相近,关系更是极好,根本不怕露馅。
沈钰看他应得痛快,心中那点疑虑便尽数消去,还沾沾自喜觉得自己聪明绝顶。接下来的饭桌气氛,自是又一番宾主尽欢。
就是赵冰婵听见“林少爷”答得毫不迟疑,心里也更确定了他林家少爷的身份,饭也吃得更安心起来。
等告辞了沈钰,出了承云楼,卫六郎满脸客套的笑容便陡然收了起来,换作皱眉沉思。
“林爻?怎么,你想到什么了?”因为“林少爷”的坚持,赵冰婵和他彼此直呼姓名,倒很有点不拘小节的江湖作风。
“沈钰,沈十二郎……我听表弟说起过他。”卫六郎低声说,“他狐朋狗友众多,但‘阿留’只会是一个人,就是王家六房的嫡出子弟——王留。”
“王家?是上西京朱衣巷以北的那个王家?”赵冰婵不觉放轻了声音,还左右看看,生怕被人听见,“你是说,沈钰身上的香味是在王留那儿沾上的?”
“恐怕就是如此。不过我记得,王留和沈钰年岁相当,七年前也才七岁。”卫六郎感到了棘手。他虽然是廷尉之子,但从七年前那件事开始,他和父亲关系就疏远了。何况父亲是铁杆的谢家支持者,与王家往来不多,甚至与其中几位王大人算得上政敌。
若是其他人,卫六郎大可上门一会,就算威逼利诱也要问出真相。但既然对方是王留,那么不论看实力还是看关系,他都很难从对方口中得知真相。
更有传说,王、谢两家的嫡子人人都有妖仆保护。哪怕他想来硬的,也只会被捶软啊。
赵冰婵也看出了他的为难。她为此松了口气,委婉劝道:“既然牵涉到了那一家,光靠我们两个人怕是难以成事。你不如寻一下家里的关系,找时间和王留套套话?我瞧你还挺擅长的呢。”
最后一句她是含笑调侃。
说得卫六郎松开眉头,笑着点点头:“也是,只有这个法子了。多谢你开导。”
“几句话罢了,你可是雇主,我焉能不为雇主分忧?”
两人相视一笑,都感到了一种格外的默契。于卫六郎而言,这是七年来头一次有人站在他身边,支持他去做这件事。虽然对方并不清楚内情,他却依然感受到了一种久违的振奋。也是因为这振奋,他才有些诧异地发现,原来过去七年里,他内心的的确确存在着一种无人理解的孤独和煎熬。
恰好,赵冰婵也小心地问起:“不过,既然是你的兄长遇害,其中的蹊跷之处怎么会没人追究?好歹是林家的少爷……”
“不是。”卫六郎摇摇头。
“不是?”
他沉默片刻,看向一边。
两人此刻位于一处小巷的阴影中,背后是堵死的墙壁,角落堆放着破败的藤筐。阳光在巷口做出了切割,也像把世界分为喧闹和安静这两个截然不同的部分。
休沐日里,繁华的中京区愈加繁华。灿灿阳光让酒食的香味发酵得慵懒迷人,不时拂过的清风更带来当垆女清脆的叫卖声;街角隐约有人吹奏乐音,还有读书人装模作样地说“真乃靡靡之音”,一面却又伸长了脖子去看那路边貌美的民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