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师妹明明超强却过分沙雕[穿书]——南楼北望
时间:2020-07-23 09:18:53

  老冯站在田边,一手拄着锄头, 一手端着通讯玉简, 看着徒弟传回来的讯息, 陷入了深深的沉默。
  半晌,他磨了磨牙。
  白胡子的真君抱着一堆蔬菜走过来, 试图伸着脖子看看玉简上的信息, 被老冯躲开了。
  真君立刻沉下脸, 强调:“我是真君。”
  老冯揣回玉简,严肃道:“不, 你是欧阳锋。”
  真君:……
  白胡子老人尝试悄悄捏一个法诀, 比如偷偷把玉简抢过来……
  老冯警惕地退后一步, 满脸皱纹紧张成了晒好的老橘皮:“真君,请您老人家自重。”
  鸭子和狗都玩累了, 趴在一边看看这个, 再看看那个,再顾自嘀咕一些只有动物才能听懂的交流。
  老冯拄着锄头,看了一眼主峰高处。壁立千仞、浓雾重云, 九分堂和胜寒府都不见踪影。他叹了口气,觉得有些欣慰,却又挺惆怅,很想把卫枕流那小子打一顿。
  真君挑了一根脆嫩的小黄瓜, 慢悠悠地开始啃,边啃边说:“凡世成亲要三媒六聘, 不独为了礼节庄重,也能让亲眷缓解忧愁不舍之情。”
  老冯没吭声。虽然对方是真君, 但他还是觉得有点不自在,最后只能自嘲地笑笑,摇头叹道:“真是老了。本以为早已斩断尘缘,没想到到了这把年纪,还会为一点小事而唏嘘。”
  “修士不类凡人,没有嫁娶一说,阿昭又不会抛下你。”真君安慰道。
  “修士求道,不就为个自由洒脱,她高兴不就好?也没什么抛下不抛下的。”老冯更不自在了,嘟哝道。
  说是这么说,但在老冯看来,卫枕流那小子根本是仗着点凡尘交情,和一点差不多的姿色、天赋,就轻易拐走了他的乖徒儿。那小子除了多多送点身外之物,还为追求乖徒儿而做了什么吗?
  不管卫枕流有没有,在老冯心里,那都还远远不够追走他的乖徒儿。
  老冯思来想去,怎么都不称意。但他嘴上还是说:“唉,阿昭乐意就好。我这么个样子……可已经麻烦了阿昭太多。没点师父的样子,总不能再作凡人的忸怩情态,任意干涉她的选择。”
  白胡子真君笑呵呵的,捋着胡子:“人之常情,有什么凡人、修士的区别?自然悲喜,坦然视之;避而不谈,反生魔障。冯道友,你在这里耕种三十年,连这一点都还没悟透吗?”
  冯真人一怔。
  好似一点明光照入黑云,点亮了什么关键的东西。他尝试去思索,却只觉那点亮光恍如苍茫大海中的细小游鱼,滑来滑去,都只见其影而不得其貌。
  修士,凡人,情感自然而无区别……
  他想着想着,神色渐渐沉凝下去。
  冯真人竟然就那么拄着锄头、立在田边,神游天外而入定了。
  “嘎?”
  “欧呜?”
  达达和减减察觉不对,刚想跑过去,却被白胡子真君的广袖兜了起来。
  “这是顿悟。若能悟透,就是道心大成。你们两个小东西,就莫去打扰冯道友了。”
  真君一手抱着两只毛茸茸,一手搂着大堆蔬菜,大步走入微梦洞府,苍老却红润的面容还是那么笑呵呵的。
  天空中,浓云随长风而去。暖阳冒头,光耀辰极。
  头发花白、身体佝偻的老人静静地站在田边。
  隐约地,有淡紫的烟气在他发灰的眼瞳中闪烁。
  ……
  冯延康一入定,就一直站到了晚上。
  直到疏星淡月懒懒妆点天空,他仍旧沉浸在那一丝玄妙的感悟当中。
  是夜。
  真君搬了把摇摇椅,坐在小院门口,悠闲地看着天空。他有一双灰色的眼睛,清澈深邃,如抛却一切无用颜色的星云。
  鸭子趴在他怀里,睡得口水滴答;大狗卧在他脚边,也吹起了一个鼻涕泡。
  当微风经过、鹤氅抖动时,微梦洞府里外的一切都宁静如常。鸭子没有醒来,狗也没有抬头,外面入定的老人也依旧在以神思沟通天地,未曾注意四周。
  只有真君注意到了。
  但就算注意到了,他也依旧没有动作。
  “老怪物。”
  夜色之中,走出一名俊美的青年。他长发随意披散,身穿雾灰道袍,罩一件华丽鹤氅,赤足踏在冬日的石板上,肌肤温润生光。
  掌门素来是笑着的,带点懒洋洋的戏谑,又带点神秘和意味深长。
  但此时,他站在真君身边,一双淡青色的、落满星轨运转的眼眸中……殊无笑意。
  北斗的掌门站在北斗的真君身边,一起抬头看向了星空。今夜不算晴朗,连北斗也显得暗淡;更多星辰的细节被遮掩去,就像被迷雾笼罩的命运。
  真君悠悠问:“你是谁?”
  掌门和气地回答:“我是你爸爸。”
  真君淡定回道:“我没有这么年轻的爸爸,也许你是我孙子。你再好好想一想,是不是这样?”
  掌门冷笑一声。他心想,我一千年前在平京里当王氏子弟时,都不曾叫过谁“爷爷”,你算老几?
  他说:“别装傻了。”
  “老夫不曾装傻。”
  “老怪物,你究竟想做什么?三年前阿昭唤醒太阿神剑,你就已然苏醒。我本以为你会静待‘那一位’召唤,但你现在一番动作,又是为了什么?”
  掌门生得一副好相貌,尤其眉眼如画,既有工笔细致,又有水墨氤氲,现在这么一挑眉,又令他显得更加生动。
  他侧目看着真君:“莫非你要背弃‘那一位’?”
  如果面对的是个春心荡漾的小姑娘,说不定他只消这么一笑一看,对方就什么都说了。
  可惜,他面对的是一个老头。
  还是一个管他叫“孙子”的老头。
  这个老头什么都没有回答他。
  “老夫是欧阳锋。”真君只是神在在地说,“你是我孙子,你叫欧阳什么?‘那一位’又是谁?”
  掌门无语半晌。
  “你还真傻了?”他皱起了眉,试探道,“你还记得自己要做什么么?”
  真君笑眯眯:“叫一声‘爷爷’,我就告诉你。”
  掌门嘴角一抽:“你做梦。”
  “做梦……哦,是该睡了。”真君打了个呵欠,“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凉风冬有雪。若无闲事挂心头,便是人间好时节。睡了睡了,做梦去也。”
  掌门懒得理他,只问:“你要帮枕流?”
  “帮谁不帮谁,岂是你我能定?天意注定罢了。”
  真君的神色……似乎稍稍郑重了一些。他轻轻抚摸怀里的鸭子,说:“我们能做的……也只是在天意来临之际,选择顺从或者反抗。”
  真君抬起头。那双看似平凡、实则清澈又深邃的眼睛,对上了另一双充满玄奥的淡青眼眸。
  老人淡淡道:“你看似恣肆随性,实则一生都遵守命运星轨的运转。天让你任性,你便任性;天让你推波助澜,你便推波助澜。我问你,你真正的心意究竟是什么?”
  掌门又沉默了好一会儿。
  他的声音忽然变得很轻:“你不怀念吗?十万年之前,‘那一位’坐镇须弥山,力压佛祖、镇压愿力,天下清明,万物繁盛……那是真正的圣人之治啊。”
  “自须弥山崩,天下秩序崩坏,现在‘那一位’正要归位,难道你能背弃他?”
  掌门那淡青色的、总是满不在乎的眼睛里,出现了淡淡的恐惧,却又有一些孺慕之情。这看似矛盾的情绪交织在他面上,令他看上去突然成了一个渴求父母而又害怕父母的孩童。
  “当年比现在好吗?”真君淡淡道。
  “这不是废话?”掌门忽然有些发怒,像一个孩子一直在努力学习,却被大人告知这一切努力都是徒劳。
  他抬起手,指向星空。
  “西边十万大山,魔族封印破开在即。”
  “大陆凡人聚居,贵贱区别严苛,还有人心浮动,暗地与魔族勾连。”
  “西方大妖居住海外,对人贵妖贱一事不满已久,不少魔气作乱事件背后都有妖族的影子。”
  “还有仙!”
  掌门再一指天,又一指地:“有凡!”
  “魔和人斗,人和人斗,妖和人斗——仙和凡斗!处处纷争,何如当年万物清明?”
  真君不为所动:“道者反之动。唯有从混乱之中,才能演化秩序。”
  掌门神色更冷:“但这些纷争,有一个算一个,全部都会加剧天地灵气的消耗。”
  “绝地天通……已经十余万年了!”
  他深吸一口气。
  “通往外界的道路早已关闭,修士飞升成仙的道路也早已断绝。多少天灵根‘意外陨落’,多少修士在临到头时渡劫失败。都说今不如昔,灵气不如上古繁盛、修士心境不如上古澄明,却不知道这一切都是天意——是天地为了维持灵气均衡,而设下的极限!”
  掌门直直看着真君。
  “如果不恢复圣人之治,你会死,我会死,师弟会死,阿昭会死,枕流会死……所有修士的道路尽头,都只通向死亡的深渊。”
  他问:“你——不怕死吗?”
  真君站起身。
  风从海上来,吹满他的衣袖,吹起他雪白的头发、眉毛和长长的胡须。
  “老夫——”
  风变得更加强劲。
  平静的碧波海上忽然掀起波澜。
  疏星淡月被遮蔽,黑云中亮起闪电。
  “——当然怕死!”
  轰——!!
  电闪雷鸣。
  一瞬间,天地变换,悠然的晴朗化作暴雨如注;海上有风浪,风浪如怒吼。
  无数人从修行中惊醒,纷纷看向天空。
  而在小小的山丘上,白发老人张开双手,好像想要拥抱这个世界。
  “但是……老夫更害怕,这个眼前的世界被彻底颠覆。”
  倾盆大雨中,老人转过头,灰色双眼锐利如电光。
  “如果老夫抹去一幅画的内容,再重新提笔画一幅,那副画还是原本的画吗?”
  掌门一动不动。
  雨水顺着他的头发、鹤氅落下。
  他原本可以施展法术挡去暴雨,但他没有。他任由大雨洒在他身上。
  “我修的是无情道。”他冷然道,“老怪物,你以为我在乎这个世界?你不知道我是为了什么来到世上?”
  真君满身带着雷电和暴雨,然而他的神情却平静至极。
  他说:“你为何而来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今后要往何处去。你的道……究竟在过去,还是在未来?”
  掌门想了一会儿。
  然后,他看了一眼门外。
  微梦洞府的院门敞开着,外面有被暴雨击打得模模糊糊的山海,有被狂风摧残的田野。
  还有他的师弟……静静站立的身影。
  过去……和未来。
  青年看向天空。所有的星星都被挡住了,就像他忽然失去了窥探命运轨迹的方法。
  无情道……
  他闭了闭眼。
  ……果真还是无情道吗?
  他睁开眼,忽然问了一个无关的问题。
  “老怪物,师弟的伤能好?”他的声音变得很冷,是极其罕见的带着锋芒的冷。
  真君淡淡说:“不知道。”
  掌门不大满意,骂道:“你这老怪物,还不如当年锋芒毕露更有意思。果然关了十万年,再锋利的神剑也会磨损刀刃。”
  “这老夫就不知道了,毕竟老夫是欧阳锋。”真君严肃地回答。
  掌门:……
  真君又说:“不过……”
  他看向南方。
  “两仪称就在那里。如果真能制成混元两仪补天丹,冯道友的伤势自然能好。”真君看了他一眼,“就是你身上的伤……也能好个七七八八。”
  北斗掌门神出鬼没,修为高深莫测——这是修仙界众所周知的事实。
  然而几乎没人知道,三十年前受伤的不止是冯延康,还有他。
  掌门叹了口气。
  他的神情再度变得懒洋洋起来。
  “那倒是没什么所谓……”他摸了摸头发上的雨水,抱怨一句,“你说话就说话,下什么雨?太虚境了不起!”
  暴雨仍在下。
  青年的身影却消失在雨中。
  “无论你要帮谁,老怪物,你都要记得……唯有枕流的血脉一事,我绝不会让步。”
  唯有一句情绪不明的话在风雨里飘摇如舟。
  “他生而为魔君之子,就只有一个赎罪的方法……”
  “……他必须走进十万大山,用生命摧毁魔族。”
  *
  “……下雨了?”
  谢蕴昭看向天空。
  胜寒府的夜晚很黑,但是点亮灵灯后,黑暗就被暖融融的光亮融化。
  阵法遮蔽了风雨,却没有遮去闪电的痕迹。
  他不大在意地说:“兴许又是哪位大能在呼风唤雨。”
  这是一间空旷的房间。除了一面翠玉屏风外,就只有一张床、一张榻、一套桌椅,还有几盏灯。
  青年斜靠在榻上,手里拿着一册书,却不好好看,反而看几眼就抬起头,含笑看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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