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近了,谢蕴昭才看见他意态慵懒, 白玉般的面颊隐有绯红, 额心红痕也格外红亮。他单手支颔, 歪头看她,眼里散着迷离之意。
“师妹来了。”他懒懒挥手, “来坐, 陪师兄喝一杯。”
谢蕴昭过去坐下, 正要拿一只青玉酒杯,却被他轻轻拍开手, 另推过来一盏清水。
卫枕流笑道:“真火阳木煮过的泉水, 正适宜师妹饮用。本想下回给你带两坛, 你却已经来了。尝尝,看喜不喜欢?”
又继续说:“蒋青萝又来欺负你, 是不是?她真讨厌, 三分的才能却有万分的自以为是。之前警告过她,这才安分多久,竟又好了伤疤忘了疼。唉, 她那人就是太蠢。蠢人总是比聪明人更叫人为难些的,尤其是在暂时不好动手时。不过,我总要叫她再也不敢动你分毫。”
谢蕴昭抽抽嘴角:“等等什么叫‘暂时’?你刚刚是不是说了什么不得了的话……”
他严肃道:“师妹别怕。”
“不我怕的不是她好吗……”
卫枕流忽而长叹一声,神情有些委屈, 问:“师妹缺灵石,为何不来找我?十万灵石的太阳火棘我都送出去了, 三万灵石算什么,值得师妹冒险?那石无患薄情寡义, 不是良人,师妹别也给他哄了去,离他远远的好不好?不要跟他当队友,师兄送你十万灵石可好?”
他絮絮地说个不停,表情变个不停:忽而期待,忽而微怒,复而又是一笑,眼中漾着潋滟光彩。
谢蕴昭无奈,只能等他说完,心里有点好笑,又觉得他这副孩子气的模样很可爱。他总是镇定得几乎有些沧桑,好似孩提时代那些淘气的、活泼的影子都是她的幻想。
但她才笑完,目光就落在酒壶上。她突然想到什么,目光凝住。
师兄已经喝完不知道多少杯酒。说了这么多话,他又去拿酒壶,想再倒一杯。
谢蕴昭立即握住了他的手腕。
“师兄,你喝的什么?”她一把抢去那只造型优美的天青色酒壶,眼神狐疑,“这么好喝,不如让我也喝一杯呗?”
“不行。”卫枕流断然拒绝。
谢蕴昭立即变了脸色。
他睁眼瞧她,明显有些惊奇:“师妹,你怎么生气了?我还从没见你生气过。”
谢蕴昭呵呵假笑几声,将酒壶拿远了点:“你藏了好酒不给我,我当然生气。”
“不是好酒。”他皱眉,认真说,“师妹乖,你不能喝。”
“所以,你喝的什么?”
他抿起嘴唇不说话,好似很伤脑筋,又偷偷拿眼睛去瞄酒壶。谢蕴昭见了气不打一处来,抬手就把酒壶拂在地上。
啪啦——
卫枕流瞧一眼,惋惜叹气:“师妹,很贵的。”
“贵也不赔。”谢蕴昭干脆站起来,走到他身边,摊手去摸他额头,果然摸到细细的汗珠,还有不正常的高温。他坐在石凳上,很乖地没动,只略略仰起脸来,目光温和专注。纤长柔软的睫毛覆在他形状优美的眼眸周围,让他看起来优雅又无害。
甚至还显得很无辜。
他不说话,只是这样静静看着她,不由让人心软。谢蕴昭无奈,放柔声气问:“师兄,你到底喝了什么?告诉我,我不怪你。”
他眼里方才多了一丝安心的笑意,说:“镇痛的毒酒罢了。”
谢蕴昭沉默一秒,拿起他面前的酒杯,“唰”一下也给扔到身后去了。
“你发病了为什么不找我?”她质问,“毒酒能镇痛?你确定不是喝死掉?”
“无碍。微末剂量,反而可以培养抗毒性。”
他回答的语气好似谈论“适当下雨有助于植物生长”。
“……对身体的其他损伤呢?”
“让我想想,嗯,应该只是喝一次酒,便会疼上好几天……也有一定几率毒发身亡。但总是比病痛发作的痛苦好受。”卫枕流仍温温和和地笑着,再瞧一瞧地面翻倒的酒水、瓷器,叹道,“可惜了我这一壶‘时雨天青’,难得还配有意境相称的酒具。”
谢蕴昭快被他气死了。她伸手揪他衣襟,恶声恶气:“不准喝!喝下去的快吐出来!”
这人有什么毛病,发病了就喝毒酒镇痛?难怪她来的时候他看起来正正常常!不知道喊她一声吗?!
“入口即溶,如何吐出?”卫枕流拉下她的手,反握在手心,含笑,“不喝便不喝吧。既然有长乐在,病痛也不会太剧烈。”
话虽如此,他的呼吸却已经微微急促起来,面上绯红更是褪为苍白。
“你到底喝的什么?毒什么名字,有没有解药?”谢蕴昭急了,弯腰看他,“你不说我就把你打晕了挨着灌灵药补药十全大补丸,总有一个能解毒!”
卫枕流哑然失笑,渐渐笑得大声起来。看着有点像精神病……好看的精神病。
“这是笑的时候吗!”谢蕴昭怒了。
“好好,别急,我不会有事。”他安抚似地拍拍她的手,咳了几声,才说,“此毒名为‘离恨水’,剧毒无解,但把握好用量,就不会有事。”
……离恨水?离恨水,不就是原著里那种剧毒?难道不是藏在浮海角下的珊瑚礁里,她想找却没找到?
“师兄,你……从哪儿来的这毒?”
“过去偶然得到的,发现能镇痛,就一直用着了。”
他轻描淡写,也看不出说的是不是实话。
谢蕴昭心情有些复杂。也许……这只不过是另一个“原著不可靠”的表现,就像溯流光的到来一样。她心中其实隐约有个猜测,却不敢肯定。
见她呆在原地,半天不说话,脸色也变得很不好看,卫枕流有些担忧:“师妹?怎么了,是身体哪里不舒服?”
“啊,不是,就是‘离恨水’我看过记载……是很稀罕的剧毒。”谢蕴昭勉强笑了一下,很快收束心神、镇定下来,“真的没事吗?”
“没事。”卫枕流并未多想,只以为她担心自己,还有些宽慰地笑了笑。
他握着她的手,握得很紧。谢蕴昭以为他痛,主动靠得更近了一些。他说过,离她越近,他的疼痛就越能得到缓解。
“什么毒酒,听着就奇奇怪怪危险得很,不能喝。师兄,你别喝了。”谢蕴昭认真强调,“以后也不准喝。”
“……这怎么行?长乐别闹。”卫枕流怔了怔,无奈笑出声,像看见自己很宠爱的后辈在胡闹。他头有些晕,就抬手一招,令身下石凳化为一张长榻,自己侧卧其上、略略闭上眼。
卫枕流自己都没发觉,他唯独在师妹面前不会逞强,甚至有意无意地有些依赖。连卧在榻上,手里也仍拉着她。
“师兄?”
他沉默得像雕像,只有呼吸起伏。贴着脸的几绺发丝被汗湿些许,更衬出他脸色的苍白。时光好像倒流回去,有所不同的是他唇角始终有一点微笑。
“卫枕流!”谢蕴昭等了半天也没等到回答,看他都快睡着了,就有些恼怒,“听我的,以后不准喝了!”
先别管离恨水哪儿来的,有几率毒发身亡这事是能随便开玩笑的吗?!
他这才又睁眼看着她,眼眸深处漂浮着血色,好像会淹没她的倒影。
“孩子话。”他声音很轻,说得也很平静。
“你……”
“长乐,”他低声说,“我很疼啊。”
这短短的一句话击中了她。
阳光移走了。山谷谷口不宽,总是比外面暗得快些。谢蕴昭这才意识到,虽然胜寒府看着奢华不失清幽,但每天只有这么短短的日照时间,住起来能舒服到哪里去?还不如她和师父的微梦洞府开阔宜人。
她也有点难过起来。忽然,系统面板自己跳了出来。
[镇魔歌(词曲):可以震慑魔气的上古歌谣,歌唱者唱得越标准,效果越好。
三清妙法(法术):调和阴阳、梳理神魂、镇定心神。使用者的修为将影响法术效果。]
说不定其中一个就是用在这里?
虽然第一个看上去更对症,但谢蕴昭有点怕把师兄本人一起“镇”了。更重要的是……她唱歌标准不了。
第二个法术在介绍后面标注了咒语和几个手势,并不难,谢蕴昭提早练过,应该能用。
“师兄,我新学了一招法术,也许对你有用。你要不要试试?”
“法术?我曾试过很多,但都无用。”卫枕流略一沉吟,“师妹想试,便试。我不用防御就是。”
对修士而言,任凭他人在自己身上使用法术是极大的信任。谢蕴昭认真点头,后退两步,专注心神,调动灵力集中于手上。
四面忽生清风环绕,谷中寒潭也泛起波动。谢蕴昭目光微垂,双手十指穿插翻飞,渐成虚影,形如莲花。
冥冥中,怀抱宝瓶莲花的鱼尾美人浮现她眼前,身上星光闪动。九颗莲子化为的星星放出明光;她若有所悟,右手两指竖起,收归胸前。
卫枕流始终望着她,忽然见一朵金色莲花在她额心一现而过。他心中微震,待要细看,却已不见了莲花踪影。
白玉台上,她抬起眼眸,面容清艳不失庄重,竟是隐有宝相。
“莲花不着水……”
“……离乱皆一空。”
言出法随,清气自生。
清风从他身边掠过。卫枕流只觉胸中滞涩,忽然弯腰吐了一口血出来。
[任务“万里一心知”已完成。
完成度评级:完美。
基础奖励:抽奖机会1次,点亮1颗星星(受托人可内视查看)。
额外奖励:抽奖机会1次,点亮星星1颗。
受托人累积抽奖机会:2次
累计点亮星星:101颗]
星图中的美人似乎鲜活起来,眼神灵动地看向谢蕴昭,竟还微微一笑。
谢蕴昭虽然看见了任务完成的提示,却仍被师兄的突然吐血吓了一跳。星图幻象顿时消失。
“师兄,你怎么样了?”她急急走过去,“难道我用错法术了?”
“无事,那只是余毒淤血……奇怪,魔气真的平息了?”卫枕流按了按胸口,又难以置信地看向自己的双手,呢喃道,“这样的法术我怎会从未见过?师妹,你从哪里学来的?”
“没事了就好。”谢蕴昭松了口气,“哪里学来……翻杂书的时候吧,具体哪本不记得了,应该是师父的库房。唉,老头子总是乱扔东西,应该找不到了吧哈哈。”
谢蕴昭没什么压力地将锅甩给了老头子。
卫枕流心中不信,但见她不想多说,他也就咽下了追问的话。沉吟片刻,他郑重道:“这法术叫什么?”
谢蕴昭犹豫一下,如实道:“三清妙法。”
“果然,难怪有佛门正统之禅意。”卫枕流点头,严肃道,“但师妹,虽说佛道互为盟友,相互却仍有龃龉,何况近年凡世活跃有佛门叛逆创立的白莲会,他们的标志即是白莲幻影。白莲邪修人人得而诛之,师妹在道门之地,尽量不要动用这道法术。”
“这么严重?”谢蕴昭惊讶道。在凡世走动时,她确实常常见到对白莲妖人的通缉令,只是不知道白莲会创始人是佛教叛逆。
佛道之争……难怪平日师长讲课不大爱提佛门,提到了也多为讽刺。白莲会的确什么坏事都干,是一把火烧了不亏的大xie教,要被误会成跟他们有关系,她得恶心死。还是小心为妙。
她不死心问:“这道法术的佛门来历很明显吗?”
卫枕流看出她心里所想,略有无奈:“都有莲花宝相了,你说明不明显?”
谢蕴昭有点失望,不自觉咕哝:“那以后万一你发病了呢?既然很有用,不用也太……那我其他时候都不用,只在师兄你需要的时候用,找个隐蔽的地方就好了嘛。”
卫枕流心中感动,一时反而不知道该说什么,他活着的时间也很有些年岁了,其间经历足以让心志最坚强的人也变得绝望。无数年里,他几乎要忘记被人牵挂担忧是什么滋味,恍然得到,便是如坠梦中。
他只是摇头,再次郑重告诫:“不要小看其他人的神识感知。如无胜寒府这样的阵法遮蔽,师妹也尽量莫要动用。佛道之争,远比师妹知道的更加复杂。”
见他不松口,谢蕴昭只能先应下,但心里却想:所谓“尽量”,意思就是总有例外。真到紧急关头,人就要灵活善变才对。
看她信誓旦旦,卫枕流微笑起来。他想起来她小时候的样子——那些他以为自己早已忘却的记忆里,她幼时便常调皮捣蛋,但该听话的时候却又很乖,让人忍不住心疼。
他不禁柔声说:“如果真有不得不在外人面前动用的情况……师妹也无需惧怕,我总归是会保你平安的。”
“先别说那些。” 谢蕴昭却不吃这一套,反而没好气。她心想这人又拿温言细语蛊惑人,但别想她忘记之前的事。
“师兄,我答应你了,但你还没答应我。下次你发病时一定要记得告诉我,别去喝什么毒酒,太危险了。只要你说,无论我在哪里,都会努力过去找你。明明我在就能缓解,为什么非要作死喝毒酒?越想越生气,你让我揍你一顿算了!”
“好好好,我不喝了。”卫枕流站起身,唇边血迹、地上黑血都消失不见。他调侃道: “长乐,你这厉害模样瞧着真不像个女修,倒像个凡世娶了新妇的小郎君。”
谢蕴昭:……
“哦,是吗。”她面无表情,“那我娶你好了,你嫁吗。嫁过来有肉吃,但是喝一滴毒酒就打一顿哦。是的我就是传说中的家暴男,想感受一下狂风骤雨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