锁金笼——春溪笛晓
时间:2020-07-24 09:50:29

  她和阿暄原本也没多大的野心。
  阿暄只想当个闲散王爷。
  她也只想找个寻寻常常的男人嫁了。
  可惜她相人的时候出了点差错。
  那时她觉得他虽出身平平,家中无父无母无财,但相貌身手样样都不差,她们成亲后好好过日子,应当能美满到老。
  她没想到他居然和阿暄一样是天潢贵胄。
  更没想到他会坐上那个位置。
  纪云岫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垂眸看着杯中的倒影。
  杯中之人不见丝毫憔悴。
  不知怎地,她想到了家中的父母,他们如今一个是国丈,一个是一品诰命夫人,还养出了一个状元儿子和一个皇后女儿,可谓是誉满天下,朝野称颂。要是他们知道她还厚颜无耻地活着,不知该怎么生气,说不准会怒不可遏地让她立刻自绝于世。
  纪云岫正想着,余光却扫见一个身影自门外走来。
  她没有起身相迎,反而慢腾腾地把杯中酒饮尽。她没叫人温酒,酒滑入喉间时冰冰凉凉的,再往下走时才慢慢热了起来。
  霍暲已走到近前。
  纪云岫放下酒杯,仰头看他。
  霍暲冷不丁地对上那双噙着笑意的眼睛。
  她明明一个人独酌,明明哪都不能去,却还笑得出来。
  她又和外面联系上了吗?这个猜测一浮现在霍暲脑海之中,便再也无法挥去。
  霍暲冷笑起来:“霍暄擅离封地,疑似与外族勾连,我已命人发出通缉令。等他被缉拿归案,你就可以见他最后一面了。”
  “不可能!”纪云岫霍然起身,辩驳道,“阿暄绝不会做这样的事!”
  “纪云岫!”
  “阿暄没有理由这样做,”纪云岫抓住霍暲的手,“他绝不会勾连外族,你答应过我不杀他的,不能胡乱给他定罪。”
  霍暲一手扫开桌上的杯壶,将纪云岫抵了上去。
  他的声音凛如寒冰:“你已经是我的了,还能用什么换他的命?”
  纪云岫哑了。
  是啊,她什么都没有了。
  
 
  ☆、第 8 章
 
  霍暲得到的消息不仅是祁王擅离封地,他还拿到了祁王留下的信。
  祁王在信中表示,祁王妃永远只有纪云岫一人,他们生同衾,死同椁。
  祁王留下这封信后便消失了,谁都不知他去了哪儿。
  据说祁王是在赐婚旨意送到后不久开始足不出户,等底下的人发现他不见了的时候已经找不着他的踪迹。
  这封信正是霍暲含怒而来的原因。
  纪云岫的态度更让他仿佛怒火中烧。
  若是她得知祁王逃离封地的原因,是不是会找机会逃出宫外,与祁王当一对生死鸳鸯?
  她向来胆大包天、肆意妄为。
  霍暲抬手掐上纪云岫的脖子。
  只要他稍一使劲,就可以永远把她留在宫中。
  什么生同衾死同椁,他可以轻而易举地让他们再也见不上面。
  纪云岫对上霍暲几近疯狂的目光,缓缓闭上眼不再作徒劳的挣扎。
  他们相识十一年,真正在一起不过那么小半年的时间,剩下的便是相互怨恨、相互折磨。
  有时候她也会想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只是始终想不明白。
  霍暲收回了手。
  他转身往外走。
  纪云岫身体一阵虚软。
  “霍暲。”纪云岫喊他。
  霍暲脚步顿住。
  纪云岫哑声说:“是你先要娶姐姐的。”
  那一年,是他先要娶姐姐的。
  他们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又有先皇指婚、祖父认同,人人能都说他们是天生一对。
  那时候她也想救他,可是她本就被家中厌弃,哪里说得上话。
  只因为她救不了他,而姐姐把他从狱中救了出来,他便与姐姐定亲了,他凭什么恨她嫁给阿暄?
  若不是有阿暄在,她能去哪儿?她难道要和姐姐争他吗?她又争不赢,何必自讨没趣。
  霍暲转过身,看向振振有词的纪云岫。
  他心脏一缩。
  过去种种掠过心头,令他眉宇之中霎时间满是戾气。
  “那又如何?她愿意不顾一切救我。”霍暲说道,“而你,得知我下狱后就搬进了祁王府!”
  当初祁王为求娶她在先皇面前跪了三天三夜,满京城谁不知道她不知廉耻,还未成亲就住到祁王府里去!
  纪云岫安静下来。
  霍暲迈步上前,用力钳住她的下巴,逼她抬起头与他对视。
  “没话说了吗?”霍暲冷笑。
  纪云岫“嗯”地应了一声。
  她没什么话要说了,他有理由娶姐姐,他有理由厌恶她的不知廉耻。
  他们总有理由,只她永远只知道任性妄为,永远不知道“听话”两个字怎么写,一点都不识大体、不顾大局。
  霍暲松开手,注视着她颈上和脸颊上的红色指印。
  她过去很怕疼,一点小擦伤都会娇气地红了眼睛。
  如今却一声不吭。
  没有喊疼,更没有哭。
  霍暲俯身擒住她的唇。
  纪云岫一愣,下意识地回抱住覆笼上来的强悍躯体。
  等她回过神来收回手想退开,又被霍暲凶狠地攫住双手,他像是头被激怒的野兽,蛮横地侵占着自己的猎物,直至纪云岫泪眼朦胧地呜咽出声也没有罢休。
  他就是要她疼,就是要她哭,就是要她求饶。
  她所有的喜怒哀乐都该因他而生,而不是为了霍暄!
  第二日纪云岫昏昏沉沉睡到太阳高高升起。
  她浑身仿佛被车轮碾过。
  纪云岫忍着身上的疼痛坐起身来。
  绿绮进屋为她梳洗,眼睛哭得有些肿了。
  “绿绮。”纪云岫喊。
  绿绮替纪云岫梳着头,看到纪云岫颈边的指印,眼泪又落了下来。
  纪云岫叹息一声。
  她拉着绿绮的手旧话重提:“宫中马上要放人出去了,你出宫去吧。”
  绿绮再次要跪下。
  纪云岫拉住了她。
  纪云岫说道:“你先出去,我也会想办法出宫。”她低低地说,“阿暄逃了,我留在宫中也没有意义了。可我们一起走的话,可能两个人都走不了,你听话,出宫后有多远走多远,别留在京中,也别来找我,等事情了了,我会想办法找你的。”
  她当初入宫求霍暲,不过是想保阿暄一命。既然阿暄已经顺利逃脱,她又何必继续留在宫中。
  听了纪云岫这番话,绿绮心中巨震。
  姑娘终于要离开这个地方了吗?
  纪云岫给了绿绮两样凭证,让绿绮出宫后去取些银钱,不管将来如何,都要把自己照顾好。
  绿绮这次没有再拒绝。
  纪云岫叫人给皇后递了个话,希望皇后能把绿绮送出宫。
  宫人的去留本就不必通过旁人,皇后得了消息,叹息了一声,很快安排妥当,叫人到梅林外接绿绮出宫。
  绿绮走了,皇后自然要送另一位宫女过来伺候。
  纪云岫没说什么,只让对方没事别来打扰自己。
  霍暲一直没再过来。
  纪云岫知道霍暲肯定没抓到人。
  阿暄真的成功逃了。
  纪云岫笑了起来。
  他们成婚那三年偶尔也会商量说不如不当这王爷王妃了,她们结伴云游四方,最好能去西域尝尝那边的葡萄是不是分外甜。
  说不定阿暄现在在去西域的路上了。
  纪云岫随手射/出一箭。
  正中靶心。
  等她眼角余光扫见一个躲在梅树后的身影,脸上的笑意淡了下去。
  纪云岫说道:“出来。”
  小太子小心翼翼地从树后走出来。
  刚才纪云岫看起来心情很好,眉眼都染着笑意,整个人看起来熠熠发光。
  可纪云岫一注意到他的存在,立刻就敛起笑容。
  小太子胸口闷闷地疼。
  他说道:“对不起,我没能说服母后。”
  他一直不敢来见她,因为他上次离开的时候信誓旦旦地说会送她去幽州。
  母后却说他们不可以插手。
  小太子又说:“不过我听人说,六叔已经不在幽州了。”他上前拉住纪云岫的手,“父皇很生气。”
  纪云岫抽回自己的手。
  小太子更难受了。
  她果然生他的气。
  小太子吸了吸鼻子,想哭。
  纪云岫却说道:“我好多年没有看过灯会了。”她看向小太子,“马上就是上元节,你能不能想办法让我出宫去看一次?”
  小太子一听,顿时精神一振。
  他立刻说:“当然可以!”
  小太子很有主意,兴冲冲地拉她去看那可供他来去自如的秘密墙洞。
  那墙洞经他拓宽之后,纪云岫也能挤出去。
  外面是个没什么人往来的偏僻去处,他跑过来这么多回,每次都能顺利避开巡逻的禁卫!
  小太子表示到时她就从这里出去,扮作宫女拿着东宫的令牌出宫就好。回头他也找个由头出宫去,他们在朱雀门前会合,一起去看灯会!
  “好。”纪云岫含笑应道。
  
 
  ☆、第 9 章
 
  上元节转眼即至。
  这天宫里宫外都很忙碌,由于帝后依照惯例要登上城楼与民同乐,所以各方都在积极筹备,自然没有人注意到太子在暗中谋划什么。
  许是得过皇后的吩咐,又许是得了其他人的提醒,新来的宫人从不擅自打扰纪云岫。
  入夜之后,纪云岫说是要去梅林散散心,谁都没带。
  前几日纪云岫晚膳后都要去走走,众人也没放在心上,纪云岫便轻而易举地挪动活门走了出去。她将活门推回去,看着那黏合得十分整齐的砖块,觉得小太子他们手还挺巧,胆子还大。
  纪云岫换好衣裳,修饰过容貌,拿着东宫的令牌堂而皇之地出了宫。
  她走到大街上,远远见到了许多行人,恍惚间感觉自己仿佛重回人间。
  纪云岫找到家成衣店,进入挑了身成衣,出来时又换了身打扮。
  只是外头的成衣总不太合身,腰间有种空荡荡的感觉,她并不在意这点小事,逆着人流往城门走去。
  还未走出多远,一个小孩冷不丁摔倒在她面前,是个小姑娘,天真又可爱。
  纪云岫弯身把人扶起来,轻轻替她拍去身上沾的灰尘,说道:“你爹娘呢?”
  小姑娘听到陌生的声音抬起头一看,愣住了,老半天说不出话,红通通的眼睛里带着震惊。
  等纪云岫再问了一次,小姑娘才小声说:“姐姐,你是仙女吗?”哇,上元节真的有仙女下凡!
  小姑娘天真的话语让纪云岫笑了起来,她说道:“不是。”
  她牵着小姑娘站起来,眼尖地看到一对年轻夫妇惊慌失措地找了过来,便牵着小姑娘走过去询问他们是不是丢了孩子。
  年轻夫妇自是感激不尽。
  纪云岫没有多留,继续逆着人群往城门走去。
  今夜没有宵禁,城门也不关,彻夜都能进出,是她离京的好机会。
  她想着刚才那软乎乎的小姑娘,不免又想起软乎乎的小太子,想起那日他欢欢喜喜地和她约定朱雀门外见。
  纪云岫脚步顿住。
  这个年纪的小孩子,什么都愿意相信,什么都会当真。再长大些,他便会发现世上许多事都是骗人的,再没有如今这份天真纯粹。
  纪云岫想到六岁时的自己。
  那时候姐姐走丢了,母亲十分伤心,她若犯了错,她便恨铁不成钢地说“怎么走丢的不是你”。
  那个孩子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懂,懵懵懂懂地往她面前凑。
  她不该骗他。
  纪云岫安静片刻,仍是没有转身折返。只是她独自往前走了一段路,却被一个小小的、熟悉的身影挡住去路。
  纪云岫一怔。
  小太子上前拉住她的手,口里说道:“人这么多,你又这么久没出来过,我知道你肯定会迷路的,就来找你了!”他紧紧地抓着纪云岫的手,“我是不是好聪明,一下子就找到了!”
  纪云岫看着眼眶微红的小太子。
  她安静下来。
  “不是的。”
  过了半晌,纪云岫才开口。
  “我没有迷路。”
  “我根本没打算去找你。”
  “我骗你的。”
  太子在眼眶里打转的眼泪掉了下来。
  他知道的,他怕她迷路,所以早早跑到她出宫的那处城门守着。
  她出来后他神使鬼差地没上前打招呼,悄悄跟着她一路走啊走,明明只要跟着其他人走就能到朱雀门去,她却往所有人的反向走,分明是要走到城门去。
  他知道她要是走出去了,就再也不会回来了,但没有拦着,直到看见她对另一个孩子和颜悦色地笑。
  他好难过。
  她为什么不能对他这样笑。
  她为什么总是对他冷冷淡淡,还要骗他说跟他一起看灯会。
  他期待了好多天,一直都好高兴好高兴的。
  纪云岫要挣开他的手。
  小太子抓得更紧。
  “你说要陪我看灯会。”小太子哭着说,“你不陪我,我就叫人把你抓起来,这样你就走不了了。”
  纪云岫顿住。
  即使知道被骗、即使很伤心,也还想要她履行诺言吗?
  纪云岫弯身把人抱了起来。
  小太子一愣。
  他已经六岁了,母后已经很少这样抱他。
  这种腾空的感觉对他来说已经有点陌生。
  纪云岫的怀抱对他来说更陌生。
  温暖又馨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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