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若华揭了匣子盖一瞧,一盒子不过是宫中惯常见的点心,并无什么异样;另一盒,却是满满一匣子金稞子,目测竟足足有二十两之多。
如她这样的妃子,一月的用度也不过二十两银子罢了,太后可当真是大手笔。
苏若华心中明白,微微冷笑,向母亲姐姐说道:“也是太后娘娘的好意,这些点心是太后宫里小厨房专门伺候太后的御厨所做,味道格外不同,等闲太后是不会赏人的。母亲姐姐,都尝尝罢。这一匣子金稞子,母亲也带回去。虽然家里这几年在蒙古并不为吃用所难,但乍然回京,想必有许多用钱的地方。”
苏母却道:“你在宫里,上下都是一双富贵眼,要管住人,少不得用银子,还是你留着吧。你父亲和哥哥存了不少积蓄,才回来就相看了几处铺子,买卖做起来也好了。”
两人推拒了一番,苏若华说这是太后的赏赐,不好独自留下,还是令苏母收下了。
转眼就到了时候,苏母与苏若云要起身离宫。
苏若华纵然不舍,却也不敢违背宫规,只得强忍着不舍,送她们出去。
苏母老泪纵横,苏若云倒是爽快,说道:“既然妹妹当了贤妃,按着规矩,一月总能见上两次,母亲也不必这般伤感。时辰到了,不要叫妹妹为难。”说着,劝住了苏母。
送走了母亲姐姐,苏若华才松散下来,倚靠在炕上,看着底下人收拾各样物件儿,懒懒问道:“这忙了一日,本宫也没顾得上问,太后今日迁宫,可还太平?”
春桃指使着小宫女扫地,回道:“娘娘一日没出去,是没瞧见。今儿宫里可热闹了,太后迁宫,闹得活活儿像宫里出了顶天的大事一般。所有的王公宗亲、权贵大臣都请到了,女眷们也都进了宫。那阵仗,简直比皇上登基那日还热闹!”
正说着,外头忽然有人喊了起来:“快打,打死它!不要惊了娘娘!”
苏若华有些奇怪,问道:“这是出了什么事?”
春桃更不必她问,早忙忙的出去问询。
过了片刻,春桃回来,说道:“娘娘,宫里出了老鼠,太监们正在打。”
苏若华颇为诧异,说道:“咱们这宫里素来收拾的干净,从未听闻闹过老鼠,这是哪儿跑来的?”
春桃嗤了一声,甩手道:“娘娘不知,今儿不是太后迁宫么?太后说要普天之下同沐恩德,便吩咐御膳房煮了许多饺子面条,喂给宫里那些牲口。宫里养的猫狗禽鸟也罢了,连各处的老鼠洞口都放了。这些耗子有了吃的,还不四处乱窜。于是,这会儿有一只就蹿到咱们宫里来了。”
露珠从旁接口道:“这也未免忒荒唐了,堂堂皇宫大内,居然煮饺子喂老鼠!外头多少人还吃不上饭呢,朝廷今年才发了水灾,好容易熬过来,就这样糟蹋起粮食来了。”
苏若华听着,冷笑了一声:“你这样以为,那些进宫来观礼的宗亲大臣心里又会如何作想?皇上日日说朝廷艰难,国库空虚,当上下一心共度时艰。可宫里的皇太后,生活如此奢靡,大伙心中能平么?”
露珠说道:“娘娘,皇上怎么也不管管!”
苏若华笑了一声,看着她,淡淡说道:“管什么?为什么要管?任凭她作不好么?作到头,也就离死不远了。”
这话说的极重,那两个宫女谁也不敢接话,各自低头办差去了。
苏若华独自坐着,轻轻抚着肚子,恬静的脸上挂着一抹极淡的笑意。
陆旻在想什么,她心知肚明。他提拔她的兄长做护军统领,为的是什么,她也明白。
太后小佛堂的秘密,算是落在了她的手中。
大概赵太后连做梦都想不到,内侍省一本日常账簿,能出卖了她。
苏若华咬指浅笑,离陆旻设计好的那一日,是越来越近了。
果不其然,赵太后迁宫第二日,她在宫里的奢华做派,便传的满城风雨。一传十,十传百,人尽皆知。太后迁宫,规矩比皇帝登基还大,王公宗亲们不敢设宴,女眷们不敢串门,街上都是吃不饱饭的流民,皇太后竟然煮饺子喂老鼠!
如此种种,当真令人发指。
京中人虽议论颇多,但畏于赵家的淫威,还无人敢上奏本弹劾。
迁宫事毕,紧接着就是林太后迁坟事宜。
苏若华心里记挂着那件事,使人去内侍省特特叮嘱了,为林太后重新理衣整容时,务必格外留心,万般谨慎,不可有半分马虎不周之处。
内侍省如今的总管太监是皇帝提拔的钟铜上,本就是陆旻的人,又情知林太后是皇帝的亲生母亲,不必人说,自也明白轻重。
宫里连出两件大事,正忙的人仰马翻,陆旻趁空过来看过她一面,说起她独自在翊坤宫养胎难免寂寞,有意传召她姐姐苏若云入宫陪产。
苏若华受宠若惊,只说姐姐一介白身,入宫久住不合规矩。
陆旻却笑曰:“你忘了,她在蒙古曾资助朝廷兵马粮草,算是有功于朝廷,朕欲封她为恭惠夫人。如此,她入宫就无甚妨碍了。”
苏若华虽觉皇帝对苏家的荣宠太过,却劝不住陆旻,只好欣然接受。
迁坟当日,宫里一片热乱,阖宫嫔妃女眷都前往惯例,唯有苏若华因身怀有孕,此事有些忌讳,依旧留在宫中。
她心悬此事,不时派遣宫人前往打探消息。
芳年看她神情焦虑,知晓她心中记挂,劝道:“娘娘还是稍安勿躁,内侍省都交代好了,这事过不去的。”
苏若华摇了摇头,说道:“不到尘埃落定,本宫总是心有不宁。”
然而那边林太后还未起棺,这厢宫里就出了大事。
恭懿太妃上吊自缢了。
苏若华收到这讯息时,还怔了片刻,问道:“此事可作准么?”
来报信的太监小许回道:“回娘娘,是太妃身侧的宫女玉容,今日进去送饭,却见太妃娘娘已悬在房梁上了。她吓得几乎死了过去,连滚带爬的出来喊人。寿康宫管事太监带着几个小太监,一道把太妃娘娘放了下来。这样的大事,奴才怎敢说谎。”
苏若华脸色一沉,问道:“太妃可还活着?”
小许头摇的拨浪鼓也似:“放下来的时候,太妃娘娘都凉透了。”
春桃忙斥道:“娘娘跟前,说话也不知忌讳,也不怕惊了娘娘!”
苏若华抬手道:“不防。”便打发了小许下去。
芳年在旁捧着茶盘,说道:“倒是便宜了她,如此干脆利落的走了。皇上若知道了真相,怕不是要活刮了她。”说着,停了停又道:“只可惜了娘娘的一番布置,白费了娘娘的苦心。”
苏若华淡淡一笑:“也不算白费。那赵太后,手里不还捏着几个证人么?她知情不报,甚而还试图庇护恭懿太妃,也算同罪罢?”
芳年看着苏若华的脸色,浅笑道:“娘娘的意思,是要告诉皇上么?”
苏若华并不答话,只问道:“容桂现在何处?”
芳年回道:“在底下做些杂事,知道娘娘不喜她,等闲也不会让她上来。”
苏若华点头道:“将她传来,本宫有话吩咐。”
第一百一十六章
林太后迁坟的事宜, 动静比赵太后迁宫那日张罗的更盛大几分。
赵太后本当亲临现场,然而她却推头风发作,身子不适, 没有前往。
这里面的尴尬事, 众人心知肚明,也各有默契的没有提起。
这日清晨, 赵太后晨起之后便立在廊上, 饶有兴致的赏玩着笼中的各种珍稀鸟雀。
看着慈宁宫宽敞华丽的庭院,廊下花池之中的牡丹,牡丹已过了花期,只剩些绿油油的叶子, 然而赵太后看在眼中,仍然兴味十足。
守得住一时寂寞,方才能得长远, 她始终这么以为。
林氏追封圣母皇太后又如何,被迁入帝陵又如何!
她总不能再从那金丝楠木棺材里爬出来,同自己争抢这皇太后的宝座金印罢!
八月十五那盛大风光的迁宫宴, 便是她向天下昭告, 这大周朝的太后只有她赵氏一人!
死人的风光,从来是做给活人看的。
然而陆旻唱这出戏,又能唱给谁看呢?又有谁会趋附呢?
赵太后嘴角挑起了一抹极淡却又得意的笑意,这段日子以来,这小皇帝的手脚频频,已十分不安分了。但是没有关系, 苏若华就要生下他的孩子了,有了另一个继承了陆家皇室血脉的孩子,有没有陆旻也就无关紧要了。
谁都无所谓,只要是一个能够名正言顺坐在皇位上的人就够了。
陆旻那些小手段她并不放在眼中,军队依旧在他们手中,她兄长依然是太尉,陆旻一切的所作所为,其实都威胁不了赵家的地位。
这一点,这个小皇帝怕是始终没有想明白。
得民心也好,失民心也罢,这天下从来不由老百姓说了算,而只看谁的拳头硬。
既然陆旻不听话,她便再忍耐片刻也罢。
赵太后倒也想通了,陆旻是不会与她一条心的,既如此她还不如早早物色下一个。这一回,她会吸取之前的教训,从小教导出一个绝对听话的新帝,再不去重蹈陆旻的覆辙。
苏若华身孕已有六个月了,再忍耐三个月就是了。
赵太后取了些鸟事,正挑逗笼中的鸟雀,朱蕊从外匆匆走来,低声报道:“太后娘娘,恭懿太妃自缢身亡了。”
赵太后起先微怔,旋即冷笑了一声:“她倒是有些胆魄,知道过不了这一关,索性一条绳子吊死了。这倒免了零零碎碎的受苦,待东窗事发,皇帝知道了当年她干的好事,决然绕不过她。”
朱蕊倒有几分忧虑,说道:“娘娘曾庇护恭懿太妃,且她装疯一事,娘娘还准许她出宫养病,这会不会令皇上起疑?”
赵太后长眉一挑,斥道:“他起疑又如何?没有证据罢了!难道为了莫须有的事,他就敢来质疑朕这个太后么?!若如此,皇帝又要如何面对天下人!大周皇室,岂不成了天下的笑柄!”
朱蕊连忙说道:“娘娘所言极是,然而奴才的愚见,还是未雨绸缪为好。那几个当年侍奉过恭懿太妃的人,娘娘是否……”
赵太后双眸微闪,半晌颔首道:“你思虑的周到,这件事是得了结了。”话至此处,她将手中喂食鸟雀的金勺丢下,转身向室内走去,丢下一句:“去把惠空传来。”
这惠空,便是之前太后信佛时从外头请进宫中的尼姑。太后对他推心置腹,有什么要紧事,都与他一道商议。
至于此人的真实身份,唯有赵太后及近侍朱蕊知晓。而那小佛堂中的两个小尼姑,不过是掩人耳目的幌子罢了。
那两个姑子一则年岁尚小,二来畏惧太后的权势,平日里又见不着什么人,自然没有风声外泄。
朱蕊心中沉坠坠的,快步往小佛堂行去。
不知为何,她心中总觉得似乎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了。
这一次,似乎并不会像以往那般顺遂。
朱蕊陪伴着赵太后在大周后宫之中十余载,一路有惊无险的过来,以往无论遇到何种事态,她从不惊慌,笃信自己的主子能太平无事。
然而这一次,她心中却着实没了底。
到小佛堂传召了惠空,朱蕊引着他去见赵太后。
进了慈宁宫偏殿,惠空便见赵太后斜倚在一张美人榻上,双眸轻眯。一双凤头履脱了下来,放在榻下。
惠空上前,向着太后双手合十,深深作揖。
赵太后看着他,修眉俊眼,挺直的鼻梁,白皙的皮肤,不由暗暗骂了一声:“冤家!”
惠空的确不是什么,却是一个真正的和尚,是她昔年将女儿抱到佛寺替先帝做替身时结识的。
这惠空其实小她将近十岁,赵太后也不明白自己为何会在这个年岁,突然就迷恋上了这样一个青年和尚,以至于她当上太后之后,不顾凶险将他弄进宫来,如今更是什么事都与他商议。
这大概就是世人所说的,一物降一物罢。
惠空轻轻睨了那榻上斜倚着的太后一眼,忙垂下了眼眸。
那妖娆的□□体态,令他深刻的沉迷眷恋。
与他剃度的师父总说他凡心未死,果然如此。
为了眼前的女人,他大概入地狱都是肯的了。
赵太后笑了一下,轻轻说道:“坐吧,在我跟前儿,还讲什么虚礼。”
惠空谢过,便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了,说道:“太后娘娘此刻相召,有何事吩咐惠空?”
赵太后微笑道:“你我相识也有几年了,这些年不是你替我照拂兰儿,我这个当娘的还不知怎么熬过这些日日夜夜。那些年,人人都说我狠,可谁又能体谅我的难处?都以为我这皇后娘娘、太后娘娘身份尊贵,岂知高处有高处的难处。”
惠空说道:“娘娘言重了,能为娘娘效力,惠空三生有幸。”
赵太后又说道:“除了你,我在这后宫之中已难寻到第二个贴心人了。即便是朱蕊,她是个女子,多有不便、不能之处。”
惠空听了这话,顿时明白过了,当即起身走到太后跟前,轻轻跪了下来,仰头看向赵太后,神色笃定道:“我的太后娘娘,您有什么事尽管吩咐,惠空赴汤蹈火都是情愿的。”
赵太后眸光轻闪,抬起手,细长的指尖轻轻滑过那俊秀的面容。
她浅笑,将自己的意图讲了出来。
惠空自然一口应下,这样的事,他以前在宫外时没少替赵太后操办,也不算生疏了。
看着他出门的背影,赵太后那抹迷离的笑中染上了一抹森冷。
她不是不能倚靠娘家,然而能不弄脏赵家人的手,那当然是最好的。
翊坤宫中,苏若华吩咐完玖儿,忽然想起来什么,忙传了芳年过来问话:“本宫记得,妃嫔的位分,是可以打发人出宫的?”
芳年回道:“娘娘记得很准,妃位每月可打发人出宫五次。”
苏若华点头:“那么,你即刻拿上腰牌,乘了车往本宫母家走一趟,替本宫传一句口信。”说着,便将要传的话讲了。
她念了几个人的姓名住址,便盯着芳年的眼眸,问道:“可记下了?”
芳年颔首:“都记下了。”说着,又重复了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