艳宠——陈云深
时间:2020-07-24 09:53:17

  李忠微微一怔,转瞬便明白过来,略一踟蹰,便低头道:“皇上恩典,奴才回去便告诉他。”
  陆旻再不提此事,言道:“朕记得,年前辽宁将军进贡了几株成型的茯苓,御药房制了二十颗茯苓丸。你取来,过半个时辰,朕去瞧瞧淑妃。”
  李忠在御前服侍了些时候,见皇帝别无吩咐,便走了出来。
  他站在廊下怔了一会儿,微风吹来,遍体生凉,方觉衣衫背后已被冷汗浸透。
  李忠回过神来,抬步回了自己住处。
  小徒弟张全福已去慎刑司领过了罚,正趴在床上哎呦呼痛。
  一见他师父进来,张全福连忙撑起胖大身子,说道:“怎样,师父,皇上饶了我么?”
  李忠先不答话,走上前来,问道:“不必起来了,身上可还好?”
  张全福咧嘴一笑:“慎刑司罚了三十杖,倒也没啥。当奴才的,哪儿有不挨罚的,徒弟没事儿。已问太医讨了药,明儿就能下地了。”
  李忠点了点头,在床畔坐了,心里找了几句话,说道:“你造化,皇上开了恩了。”
  张全福一听,脸上顿时乐的开花,但这嘴还没等咧到耳朵边,就听他师父又道:“皇上说,贵妃那边缺服侍的人,叫你过去伺候。”
  张全福的脸立刻耷拉了下来,哭丧着说道:“师父,您老人家能不能再像皇上求求情。奴才实在舍不得皇上啊。贵妃娘娘那脾气,谁受得了?再说,再说奴才今儿也不是有意的。往常咱不一向这样服侍?也不见皇上着恼。怎么今儿出了这一遭,皇上就要撵了奴才?”
  李忠拍了拍他的头,叹息一声:“你这猴崽子啊,平日里倒是机灵,怎么这时候偏就傻了?我问你,贵妃娘娘是怎么进的宫,怎么当的贵妃?”
  张全福心道,这老师父是老糊涂了?这事儿阖宫上下谁不知道?
  这般想着,还是说道:“贵妃娘娘是太后的侄女儿,皇上登基那年,太后娘娘主持选秀,特特儿的把她送进宫来的。”
  李忠又问道:“那我再问你,这贵妃娘娘可是皇上的心上人?”
  张全福将头摇的拨浪鼓也似:“那可当然不是,老人都知道,皇上的心上人那是若……”这话到了嘴边,他又咽了回去,恍然大悟道:“皇上,这是想让我……去盯着贵妃娘娘?”
  李忠抬手拍了一下他脖颈,说道:“你小子还不算太笨。眼瞅着太妃娘娘要回宫,皇上怎么也得先安置好了后宫啊。”
  张全福大胖脸上滚下大颗的汗珠,他咧嘴说道:“师父,不是我不愿意过去。只是贵妃可不是什么好伺候的主子,有事没事刮旋风*。去岁一整年,她宫里处分了四个宫女,连带来的陪嫁都撵了两个,险些让慎刑司活活打死。这我要过去,那不是跳了火坑。”
  李忠说道:“话是这样说,但这其实算是你小子的造化。”
  说着,他起身负手在屋中地下来回踱步:“宫里什么情形,你心里也该有数。皇上越发的与太后分庭抗礼,自然要有能出力的人。咱们都是皇上的奴才,自是要忠心向上。唯有皇上好了,才有咱们这些奴才的前程。这里头轻重,你心里该明白。你不去,那也成。御前你是待不住了,离了这儿出去,我这当师父的也不能事事照拂。你掂量着办吧。”
  张全福低头思量了一会儿,片刻将手一拍:“既是为着皇上,那我去。待我能下地了,就去承乾宫。”
  李忠看他答应,点了点头,安抚了徒弟几句,便推门出去了。
  先转到库房,吩咐小太监取来皇帝说的那二十颗茯苓丸,抱在怀里,又进东暖阁听差。
  陆旻又批了半个时辰的折子,看外头天色渐晚,便将折子收了,吩咐动身。
  李忠服侍皇帝更衣,又传话出去预备仪仗。
  陆旻乘于歩辇之上,看着朱红的宫墙,明黄的琉璃瓦,及那远处的亭台楼阁逐渐没入暮色之中,心底却倍增寥落之感。
  大约是,今天才见过她罢。
  他摩挲着手腕上的一串楠木珠子手串,半晌问道:“可有知会过淑妃?”
  李忠忙回道:“皇上没吩咐,奴才便不曾打发人过去。贵妃那边,也不曾。”
  陆旻微微颔首,唇角微勾:“这会子,可以打发人去说了。”
  李忠会意,低头应命。
  钟粹宫西暖阁内,淑妃正倚着绣了腊梅花的洒金软枕,卧在条山炕上捧着一卷书,膝上盖着一条星星红毛毡,颜色艳的有些刺目,与她这一室清幽淡雅的摆设不甚相宜。
  黄花梨炕几上摆着玻璃翠屏风,一只紫砂香炉里散着袅袅青烟。
  室内地下东北角里放着红木高几,其上摆着一大盆漳州水仙,花朵雪白,叶片青翠,甚是雅致。
  淑妃头上随意挽着一个家常的堕马髻,两鬓已有些碎发散落下来,两边额角贴着膏药,面色微微有些蜡黄,秀丽的容色便消损了些许。
  她倚着枕头,手里虽握着一卷书,却不时的望向窗外,似在盼着什么,又似没有。点漆也似的眼眸,随着暮色四合,也逐渐光彩暗淡。
  便在此刻,她身侧服侍大宫女秋雁忽匆匆忙忙走了进来,满脸喜色:“娘娘,皇上过来了。李忠公公打发人提前知会,要娘娘预备接驾!”
  淑妃微微一怔,手中的书卷落在了炕上。
  作者有话要说:  *刮旋风:没有来由的乱发脾气
 
 
第七章 
  秋雁走来,欢欢喜喜道:“皇上还是惦记着娘娘的,娘娘病着的这些日子,皇上虽不曾来,但时不时的打发李公公过来探问娘娘的病情。如今想必政务告一段落了,记挂着娘娘,皇上这就来了。”
  淑妃面上微微现出了一抹绯色,略有了几分精神,她掠了一下鬓边垂下的散发,轻轻说道:“话虽如此,这半月功夫,皇上一次也不曾来过。贵妃那边,皇上倒是去了几次。”
  秋雁将嘴一撇,一脸鄙夷的神色:“那哪儿是皇上自己要去,分明都是她撒泼耍赖,仗着太后,硬将皇上拉去的。进宫这两三年来,皇上可曾有半只眼儿瞧过她?”她嘴里说着,走到一旁去开衣服箱子,又道:“还是咱们娘娘太好性儿,才让她始终压着一头。论起容貌性格,娘娘哪里输她?便是家世,娘娘可是出身京城名门,就说贵妃是太尉家的小姐,可咱们大爷也现任着吏部尚书,不比她差什么。”
  淑妃静静听着,默然不语,但瞧见秋雁开了箱子,翻找什么,出声问道:“你做什么?”
  秋雁笑道:“当然是找好衣裳,替娘娘梳妆打扮啊。娘娘病了这许久,整日不理妆容,憔悴了许多。皇上好容易来了这一次,自是要好生打扮一番。娘娘本就生的美,皇上待娘娘也很是恩宠的。只要娘娘使一把子力,多留皇上几次。皇上如今膝下无子,娘娘若能生下龙种,那可是皇上的长子,旁人可就再也赶不上了。”
  秋雁说的欢喜,且满含着憧憬。
  然而淑妃的脸上,却泛起了一丝青白,尴尬难堪,微微带着几分难言之色。
  她不露声色的将书卷捡起,合上书页放在炕几上,侧过脸淡淡说道:“这等话,往后不要乱说。免得传扬开来,叫六宫都说本宫轻狂,且还惹得太后厌憎。”
  秋雁听了这话,更替她主子打抱不平起来:“太后娘娘也真是偏心,纵然贵妃是她的侄女,一碗水也该有个平的样子。许多事,分明是贵妃蛮不讲理,颠倒黑白,偏生太后就是信她的。一时恼了,不分青红皂白,就把娘娘叫到寿康宫训斥。娘娘好脾气,也不跟皇上说。”
  淑妃说道:“进宫三年了,哪一日不是如此,还不习惯么?罢了,不要提这个,传出去又是一场。”
  话至此处,她不愿再提贵妃,便岔开了话:“你不必忙了,本宫不用梳妆。你去小茶房,叫红杏预备几道点心。”
  秋雁一怔,说道:“娘娘,可……这幅样子,怎好面圣?”
  淑妃微微一笑:“便是这个样子才好呢。”
  秋雁不明所以,但还是依着主子的吩咐,盖了箱子,出门去了。
  淑妃坐在炕上,望着窗外满园春色,沉默不语。
  庆和元年八月选秀,她入宫至今已将满三年了。皇上待她其实也还算不错,后宫上下不过六个嫔妃,虽有贵妃当前,但一个月里皇上总会见她几面。加之,皇上与贵妃的矛盾,阖宫皆知。所以,满宫上下都以为,淑妃娘娘备受圣宠。
  然而,大约谁也不会想到,她直至今日,还是个处子。
  淑妃轻轻闭上了眼眸,一双玉手不由自主的紧紧握起,杏仁色的指甲越发的青白。
  每一次,每一次去侍寝,她都独个儿躺在体顺堂的大床上,失眠至天亮。而后,便顶着两只乌青的眼圈,被轿子送回钟粹宫。而后,便是贵妃的怒火,太后的冷眼。
  皇帝分明不曾碰过她一下,她却白担了这个名声!
  淑妃轻轻咬了咬指甲,奋力的压着满心的愤懑。
  自小,她便知道自己必定是要入宫的。只是谁也不曾想到,最终登上皇位的,竟然是那个素来默默无闻的七皇子陆旻。
  陆旻素来不被看好,京中这些名门闺女们,提起他来,大多是一句——可惜了那副好面孔。
  这话既有惋惜之意,更多的则是嘲讽。
  是皇子又如何?龙生九子,还种种不同。一个注定了没有前途的皇子,这世家大户的女儿,谁瞧得上呢?
  淑妃倒是不曾随着那些姑娘们奚落过陆旻,但她心里,一样是看不上他的。
  原本,她以为自己会嫁的人,该是太子。
  不曾想,最终皇宫是进了,她也当上了皇妃,只是这皇位上的人却变成了她最意想不到的人。
  说起来,她心底里还是不甘的。
  凭自己的容貌才情家世,居然是嫁了一个靠运气当上皇帝的男人!
  淑妃长舒了口气,平复了心境。
  她取来一旁丢着的铜镜,照了照。
  镜中人面如花,却也似秋雁所说,有几分憔悴蜡黄。
  她浅浅一笑,将鬓边散下的发重新别在耳后。
  父亲送她入宫时的话,言犹在耳。
  横竖她所要的,不过是眼前的位份,和家族的未来。至于皇位上坐的是谁,都无关紧要。
  即便是陆旻,她也一样会去谄媚。
  贵妃那副交横跋扈的性子脾气,绝不会是她的对手。
  陆旻踏入室内,迎面便是一股药气。
  他轻轻蹙眉,看了一眼地下俯身拜倒的女人,莞尔一笑:“淑妃既是身子不好,何必这般拘礼。”说着,便亲手挽了她起来。
  淑妃起身,容长的脸面上浮着两抹红。
  她垂首微笑道:“皇上跟前,臣妾无论生什么病,该守的礼数,还是要守。”
  陆旻扫了一眼她头上略有几分毛糙的发髻,及身上家常衣裳,腹中冷笑了一声,面上依旧春风和睦道:“你从来就是这般识大体,懂礼数。你和贵妃一道入宫,还是你更令朕省心些。”
  淑妃让皇帝在炕东边坐了,她在一旁侍立。
  秋雁端了茶盘过来,她看了一眼,便亲手将茶碗捧与陆旻:“这是才沏的茉莉花,皇上处理了一日朝政,想必有些燥闷,且试试这个。”
  陆旻接过茶碗,垂首轻轻抿了一口。
  淑妃立在一旁,正瞧见皇帝的侧首。
  行将日落,稀薄的日光洒在陆旻身上,仿若一层碎金,高挺的鼻梁上,细长的睫毛微微翕动着,俊美的脸如细瓷一般的光净。
  淑妃只觉得心口有些温热,其实她也不算吃亏不是么?
  毕竟,论及容貌,陆旻却是一众皇子之中最好的。
  她温婉一笑,柔声道:“贵妃姐姐到底是太后娘娘的亲侄女,自小家中宠惯了,难免性格张扬些。臣妾倒觉着,贵妃姐姐格外的可爱呢。”
  陆旻嘴角扬起了一抹笑意,他将茶碗随手搁在了炕几上,抬头凝视着淑妃的眼眸,说道:“淑妃真是好教养,贵妃时常刁难于你,你倒觉的她可爱?”
  淑妃略有几分措手不及,她怔了一下,转而又笑道:“皇上,取笑臣妾了。臣妾自来是这个脾气,笨嘴拙舌的,就觉着贵妃姐姐这样的人,实在可爱呢。”话未了,她便咳嗽了两声。
  陆旻看在眼中,似是颇为关切道:“淑妃这病,可怎样了?若还不好,朕便自民间召请名医进宫为你诊治。”
  淑妃忙说道:“皇上不必为了臣妾一人,如此兴师动众,怕是要惹朝野议论,臣妾于心不安。再说,太后必定又要训诫臣妾了。”说着,她螓首微垂,似有一分委屈。
  陆旻瞧着她,将臂肘搁在了炕几上,颇有触动道:“太后管辖后宫严苛,你受委屈了。”
  淑妃摇头道:“有皇上这话,臣妾不觉得委屈。”
  宫里的人和事,就像戏台上的戏。
  彼此都知道这不是对方的心里话,却又你一言我一语的对下去。
  陆旻同淑妃说了几句家常话,便吩咐李忠将带来的茯苓丸拿来,又道:“今日倒是空闲,所以朕来瞧瞧你。时候不早了,朕先回养心殿,不打搅你休息。”
  淑妃眼见皇帝要走,便有几分急了,忙道:“时候既不早了,皇上何不在臣妾这里用了晚膳?春寒料峭的,这一路回去再喝些冷风,怕是要作病,就是臣妾的过错了。”
  陆旻掸了掸衣衫,说道:“不必了,还有些折子要批。你身子不好,也早些歇着罢。”说着,就迈步要走。
  淑妃看他即将走到门畔,心中急了,竟一时忘了分寸,出声道:“皇上!”
  陆旻回头,望着她不语。
  淑妃脸上一片绯红,咬了咬唇。
  陆旻见状,便挥退了左右。
  淑妃一步步走上前来,双眸如水,半晌低声道:“皇上,可否让臣妾真的服侍您一回?”
  陆旻瞧着她,看她一副惊如小鹿含情脉脉的样子,不觉唇角微微一挑,出声道:“淑妃莫不是忘了?朕以往是怎么交代你的?先帝仓猝离世,朕心悲痛,曾在灵柩前发誓,要为先帝守孝四十八月。孝期未满,朕绝不行敦伦之礼。”
  淑妃嗫嚅道:“皇上至孝,臣妾钦佩。但……但……皇上登基将满三载,膝下一无所出。不止前朝议论纷纷,太后也时常问责后宫……”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