艳宠——陈云深
时间:2020-07-24 09:53:17

  苏若华微笑道:“霍大人,可有事?”
  那霍姓之人说道:“昨夜子时,有人夜探甜水庵,已被在下撵走。”
  苏若华一怔,便问道:“大人可知来者何人?”
  那人不语,静静的看着她。
  苏若华明白过来,望他一笑,又欠身行礼:“多谢霍大人示警。篮子里,是太妃娘娘的一点心意,大人辛苦了。”言罢,她回身向里行去。
  那人瞧着她身影远去,冷不防又出声道:“苏姑娘!”
  苏若华有些愕然,回首看他。
  那人微一踟蹰,说道:“诸事小心。”
  苏若华闻言,含笑点头,迈步走开。
  那人立在原地,看着她背影远去,方才提起那只篮子。
  揭开篮子上盖着的蓝底儿碎花布,底下有一包点心,一瓶刀创药,另有一只牛皮口袋。
  他浓眉一挑,拿起那只口袋在手中把玩了一番。
  这口袋倒是简单质朴,只是牛皮熟了之后以粗麻线缝制而成,朴素到了竟不像出自一个姑娘之手。
  他扯了扯口袋,只觉甚是结实,颇合心意,眸光便不由暖了几分,恰如冰雪初融。
  恰好自己的暗器囊坏了,正可替换。
  他将篮子放回茶棚内,又看了一眼甜水庵内,那道倩影早已不见。
  他面上现出了几分复杂神色,这苏若华不是个简单人物。
  皇帝派他前来暗中保护太妃,蛰伏于这茶棚之中,扮成个市井杂役。这件事,除了皇帝与其心腹几人外,无人得知,更无消息走漏。他在此地一连住了三个月,甜水庵众人也无所察觉。
  直至一日,苏若华忽然来到他面前,向他笑说:“霍大人,太妃娘娘体恤你守卫辛苦,命奴才送些吃食过来。”
  因无上方的旨意,他并不曾理会她,但她却坚持每隔五日便来送一次东西,有时是精细点心,有时是零碎用品,皆是实用之物,并无花哨的东西。
  他是不知如此举动,是太妃的指使,还是苏若华自作主张,但看这份用心,却不似一个上位者的手笔。
  宫里人曾私下传言,恭懿太妃能一路平安走来,苏若华功不可没。
  她忠心护主,一心为太妃谋划,所以来拉拢自己,这也是情理之中,然而这份心思却是极细致周到又十分灵活巧妙。
  太妃如今势微,虽说眼下仰赖宫中,衣食无缺,但到底也是捉襟见肘,当初她离宫之时,除却日常用品及几套四季衣裳,赵太后竟不准她多带一分财物。太妃手里无钱,想要打点拉拢,也必定有心无力。这若换做旁的侍从,主子既不能,那奴才更不能,乐得什么也不做,或者敷衍塞责。
  然而她却并未如此,能做些什么便做些什么,且观察入微,极擅揣摩人心,打量自己是个武人,送来的便皆是吃用之物,比如今日这牛皮口袋——不花哨、不华贵,却极贴合心意。
  打从她看穿自己身份,自己极少理会她,她倒是风雨无阻,每隔五日必定前来。旁的不说,单单这份韧性毅力,那就很令他这个大男人佩服了。
  但只一件事,她是否还记得他?
  苏若华缓步朝着怡兰苑行去,心头微微有些沉甸甸的。
  她知道,那人说的夜探绝非这般简单,必定是宫里有人想对太妃娘娘下手了。
  会是太后么?
  苏若华略一琢磨,便摇头否定。
  赵太后如若真想对太妃动手,便不会等到今日,早在当初便会随意罗织个理由除掉太妃。即便是因顾忌皇帝,来了这甜水庵,也大可知会庵主一声,不动声色便能行事。如何会派个刺客,前来刺杀?这般躲躲藏藏,又大费周章,实在不似赵太后的行事风格。
  若说是旁人,太妃早已离宫,朝中又无势力,谁会容不下一个先帝的女人?
  苏若华想不透彻,便暂且放下,一路走回怡兰苑。
  今日上午是不必她当差的,寄居甜水庵,太妃平日也无甚要紧事。她进了怡兰苑,便回了住处。才踏进门内,就见春桃坐在炕沿儿上低头做活计。
  苏若华走过去瞧了一眼,见春桃攥着一把的石青线、鼠线、金珠子线,原来是在打络子。
  她笑了笑,说道:“今儿倒是有功夫,做起这个来了。”
  春桃听见声音,抬头冲她一笑,将手里一半的络子丢下,快步走到橱柜边取出一盘马蹄糕,端到苏若华面前,说道:“姐姐,却才主持过来,送来几盘点心,娘娘便赏一盘。我惦记着姐姐早饭时没吃多少东西,怕姐姐饿了,藏起来的。”说着,又抿嘴一笑:“容桂不知道。”
  苏若华并无几分胃口,但看她申请殷切,还是拈了一块,微笑道:“你总这个样子,容桂背地里又要埋怨了。”
  春桃嗔道:“她埋怨什么?!咱们都知道,虽说是随着太娘娘住在这儿,若不是有若华姐姐调度,还不知要闹到什么田地。她自打来了太妃娘娘手下,倒都做过些什么事,一天天沮丧着个脸,好似人人都亏欠了她似的。背着人,便抱怨什么时运不济,本是进宫的,倒来了尼姑庵。她也不把镜子照照,这要不是赶上这档子事,她也配到娘娘跟前伺候?!换做是宫里,这般挑三拣四多嘴多舌,我早把她送到浣衣局去了!”
  苏若华浅笑道:“就数你厉害,动不动就要把这个送浣衣局,那个撵出去。待人都被你撵干净了,剩谁给娘娘端茶倒水去?”
  春桃嘻嘻一笑,跑到廊下提了水壶进来,泡了茶,拉着苏若华坐下说话。
  苏若华问道:“你我都在这里,就容桂一个在娘娘跟前伺候?”
  春桃一面替她倒了杯茶,一面就摇头说道:“娘娘和主持说话,又说想下两盘棋,不愿人在一旁碍事,把我们都打发出来了。我想着多打几条络子换钱,就在屋里没出去。容桂想是找小尼姑们说话去了。”
  苏若华点了点头,顺手拿起春桃丢在桌上的络子瞧了瞧,倒是宫里流行的样式,配色也很是不俗,遂说道:“倒是苦了你,还得靠这法子换些零用。”
  宫女们都极擅打络子,做绣品,尤其是这送到主子身边伺候的,都是经姑姑们仔细教导过的,算是个傍身的本事,也备着主子们的不时之需。
  因着宫中花样新鲜,宫女们的手艺又十分精道,竟是外头所不能比的,故而宫中出来的绣品络子在民间十分稀罕,能卖个好价钱。常有宫人做了绣品,托太监送到宫外去换些零钱使用。
  然而,娘娘们身侧的大宫女,却是向来少干这样的事。主子们的赏赐,其他宫女太监们的巴结,令她们从来不缺银钱使用。
  只是,恭懿太妃眼下这尴尬处境,自顾尚且不暇,更遑论庇佑底下的人。
  春桃却抿嘴一笑,模样甚是俏皮,她说道:“这有什么?咱们都是娘娘的奴才,自然是跟着娘娘同甘共苦的。再说了,在这儿住着,倒是比宫里清净,各样用度虽少些,却也没了那许多是非。我倒还感激姐姐教了我这么一门本事,又找了这条来钱的路子。这两三年下来,我也存了些银子,不独自己用够了,也接济了家里。待将来出了宫,我也能自个儿过活,不必受他们的摆布。”
  春桃入宫,是庆和元年朝廷采选宫人时,由民间遴选入宫的。
  本朝规制,凡民间有女在十二至十四岁者,皆需候选,待朝廷采选之后,方可婚配。后规制渐松,亦可捐银买赎。
  春桃十三那年正逢新帝登基,朝廷大选,她家中本不宽裕,兄长又才娶妻,舍不得在她身上花那笔银子,更巴望着她入宫能谋个前程,也好提携着一家子平步青云,便将她送进了宫。
  “我走前那天,我哥哥送我,亲口对我说,不指望你能当上嫔妃,但进宫能多见见世面,侥幸被哪位贵人看中,就是收你当个妾侍偏房,也好过嫁个穷小子,也算一家人沾了你的光。”
  说到此处,春桃嘴角微微上挑,露出一抹极轻蔑不屑的笑意,她说道:“我才不会让他们称心如意呢,给人当妾做小,一辈子仰人鼻息看人脸色,什么意思!再说了,我也拉不下来那个脸。在这儿好,既清净,又堵住了他们的嘴。”
  苏若华瞧着她说的起劲儿,眼里亮晶晶的,不由笑道:“瞧你这神气活现的样子,好像明儿你就能出宫了似的。说话这样没忌讳,若是在宫里,可又要挨罚了。”
  春桃倒来了兴致,越发说道:“难道不是么?我入宫时日虽短,却也算看的明白了。其实有什么意思,比如咱们娘娘这般,也算是一辈子锦衣玉食过来了,还是抚养过当今皇上的,如今又怎样?娘娘心里果然就快活么?更不要提什么给权贵们做妾做小了,那更不是人过的日子。我倒宁可自己张罗些什么,自己养活自己,什么婆婆丈夫正房的脸色,一概不看!”
  苏若华微微有些出神,半晌才点头道:“是啊,如你所说,果然是自在快活的。”
  春桃悄悄看了她一眼,又低声道:“若华姐姐,说一句不怕你恼的话,你和我们必是不同的。”
  苏若华一怔,面无神情的望着她,默然不语。
  只听春桃又说道:“皇上待你,是当真不一般。”
  作者有话要说:  跟大家说个事儿,明天暂且停更一日,周四晚九点恢复正常更新哈~
 
 
第十章 
  苏若华只觉得心头如被虫蚁啃噬,她自马蹄糕上捏了一角下来,放在掌心揉捏着,香甜的气味儿瞬间散开。
  她轻轻问道:“你怎会如此以为?”
  春桃低头打着络子,嘴里说道:“皇上登基三载了,后宫只那么寥寥几人,膝下又一直无子。人人都说淑妃娘娘最得宠爱,然而这两年多的功夫,她却一无所出。我总觉的,总觉得事情有些蹊跷。再说咱们皇上,这两三年来,虽少来甜水庵,却不时打发人来探望,送来的那些东西,吃的用的,总有那么几样是给年轻姑娘的。”
  苏若华听至此处,插口说道:“便是如此,咱们在此处服侍太妃娘娘,皇上有所体恤,也是情理之中,何以见得就是对我格外看待?”
  春桃微叹了口气:“若华姐姐,不是我排揎,你看别人的事从来看的分明,到自己身上就犯起糊涂。这每次皇上打发人送来的东西,不都是你喜欢的?再则说来,也只有你服侍了皇上那么些年,我和容桂哪有那么大的脸面。”
  苏若华只觉得胸口有些闷闷的,春桃的话让她并无一丝的喜悦之情。
  被皇帝另眼相看,在旁人眼里,或许是无上的荣宠,然而之于苏若华,却是五味杂陈。
  先是林才人,而后是恭懿太妃,先帝待谁不过都只是一阵子罢了,好时当做掌中珠宝捧在心坎上,新鲜劲儿过了,也就视作平常人一个了,等有了新宠那便更什么也不是。
  林才人还替先帝生养了七皇子,却到头来,她过世时,先帝连来瞧都没有过来瞧上一眼。
  按嫔位份,葬入妃陵,便是林才人身后那唯一一点的哀荣了。
  先帝或许连自己后宫之中是否还有这么一个女人,都不记得了。
  落后,跟了当时的王昭仪,也即是如今的恭懿太妃。
  王昭仪貌美且颇有几分野心,那时候她还狠得先帝的宠爱。为了给七皇子与自己谋一个庇护所,苏若华亦是尽心竭力的帮她出谋划策。
  王昭仪在后宫也曾风光一时,坐到了慧妃这个位子上,直至赵皇后入宫。
  因着原就是宠妃,赵皇后可谓是将慧妃看作眼中钉肉里刺,没少找慧妃的麻烦。然而,先帝的宠爱早已移到了赵皇后身上,失去了倚仗的慧妃,几乎步履维艰。甚至连抚养了几年的七皇子,也被一道圣旨夺了去。
  苏若华在宫中这些年,也算看尽了无数嫔妃的大起大落,悲欢荣辱。为了恭懿太妃,她也曾身陷险境,好容易才平安走到今日。
  后宫的阴谋算计,永无止尽,而帝王的宠爱,却是飘忽不定的。
  至于陆旻,苏若华的唇角泛起了一抹淡淡的笑意,无奈之中带了几分自嘲。
  陆旻对她,或者有那么几分不同,然而他也一样是有着三宫六院的帝王,有着宠爱的妃子。
  淑妃娘娘宠冠六宫,这事可是连甜水庵里的尼姑们,都是耳熟能详的。
  她不过一个小小的宫女,哪来的脸面如此高抬自己。
  再则说来,宫里还站着一个赵太后呢。
  “那,若华姐姐,你想回宫么?”
  苏若华被这一声拉回了神思,她眼眸微垂,遮住了其下的心事,淡淡说道:“回不回宫,岂能由咱们说了算?娘娘如何打算,咱们便如何就是了。方才那些话,我只当你是玩笑,往后再不要提起。”
  口吻虽平和,隐隐的却透着几分不悦。
  春桃却偏是个不怕死的,又添了一句:“姐姐,既入了宫那咱们都是皇上的人,只看入不入得皇上的眼。这个理儿,咱们都知道。若是皇上当真要你过去服侍,姐姐,你能躲得了么?”
  饶是苏若华一向机敏善辩,面对这样一番言辞,却也没了言语。
  是啊,倘或陆旻执意不肯放她呢?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若华,你能躲到哪里去?”
  这是当初她执意要跟太妃来甜水庵时,已为皇帝的陆旻私下见她,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
  时隔三年,言犹在耳。
  苏若华静默无言,心头却忍不住的有一丝颤栗。
  春桃见她良久无声,情知自己的话触中了她的心事,便岔了话题:“这个容桂,跑哪里去了。我还等着使唤她呢,一天天的就知道躲清闲。娘娘的茶吊子还等着她收拾呢,又要我去寻她!”抱怨着,便收拾了手里的活计,起身要出去。
  走到门上,苏若华却忽然出声道:“春桃,往后你再说这个话,我是要生气的。”
  春桃扭身回望了她一眼,却见那张宁静姣好的脸上,一双眼睛亮莹莹的,兀自望着自己。
  她忍不住说道:“姐姐,我知道这话不中听。但是,还是早做打算为好。”言罢,她便迈过门槛,走开了。
  苏若华禁不住抱住了自己细瘦的双臂。
  她知道春桃是为了她好,然而她又能如何打算?
  不知过了多少时候,容桂走了进来。
  似是没料到苏若华居然在屋中坐着,她吃了一惊,脸上依旧怯怯的,走上前来,向苏若华行礼:“若华姑姑。”
  苏若华却没瞧她,只轻轻说道:“去门廊下柱子边,跪上一个时辰,把宫女条例背上一百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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