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歉老同学,检验我本来答应三天给你,但样本出了点问题。”汪晋深的语气还是那么悠然自得,吊儿郎当。“样本出问题”这种话,难为他能用这么得意的口吻说出来呢。
“出什么问题了?”
“检出了点有意思的化学物质。”
这话让钟楚寰提高了警惕。汪晋深做检验一向细致入微,别看他平时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对待研究和工作却很注重“精确”二字,一些很小的细节放在其他人身上,可能就忽略掉了,但他的脾性,偏偏喜欢对细枝末节刨根问底。
“什么化学物质。”
“嗯……”汪晋深沉吟了半晌,钟楚寰皱起眉来,有些焦躁:“怎么吞吞吐吐的?”
汪晋深笑了:“你今天怎么回事,怎么气性这么大啊?跟你女朋友吵架了?”
这话说得钟楚寰脸色发冷。这正是他不想提的。
“开个玩笑。这个物质我不认识,在你提供的样本中占了6%,不算太少,但是总量还是太小了,我不敢随便动。凭我的观察,是药物,流水线作业的产物。因此我找了擅长这方面微量检验的同事来尝试化验了。化验这个要费些时间,就又耽搁了。”
这汪晋深实在认真,这么一小块泥土他也大动干戈,看来没有找错人。
“有结果了吗?”
汪晋深又沉吟了片刻:“……你现在已经不干刑侦了,我不知道和你说还合不合适,所以犹豫了。当然,我知道你跟重案组关系还很不错,也许你已经知道了——这东西在市局的鉴定中心鉴定过,出过一份检验报告,是警方密切关注的最新的毒品,新型精神类活性物质致幻剂,代号叫S4。”
钟楚寰脸色变了,背后顿时升起层层叠叠的一片凉意。
“通过对土壤成分和植物的分析,土是市区西北郊山上的,当天刚刚下过雨,还是比较潮湿的状态。”
西北郊是景区,游人如织,当然,山林也很空旷。可如果没记错,鑫阳制药厂的位置就在西北郊附近,着实可疑。
白纨素去那里做什么?那里的山上为什么会有S4?是碰巧有人在那种偏僻的地方做了交易,还是因为她一直胆大包天,表面装乖,实际背着他在做着什么。
他并不怀疑白纨素,只不过她的背后还有程若云,还有那些背景神秘的人,以及李晓依。
李晓依曾经利用卫迅娱乐洗钱被警方注视,并且被高度怀疑是黄才圣的人。不光是她,她父亲林俊勇、母亲薛玲似乎也与二十年前的旧案有瓜葛,最后畏罪自杀。
李晓依失踪了那么久,如果只是换了个身份还在活动,一定也与黄才圣,与“交易”有关联。按王帆的说法,当时年幼的白纨素对此一无所知,并一直在契而不舍地追查她姐姐李晓依,李晓依是个秘密,那对她而言太危险了。他一直想把白纨素和李晓依、和魏璇彻底隔离开来,撇清关系。
可他似乎一直管不住这个天生桀骜不驯的野女孩。就算把自己的一切都搭上了,也换不来她的老实。
他已经跟她牵扯太深,对她的性子太过了解,不适合再管她了。
殷冬曾经说过,如果真相的前方全部都是迷雾,那么先不要猜测,只管伸手去拨开它。真相就是真相,永远只有一个,并没有很多种可能。
还是要从鑫阳制药厂入手查起。他必须马上把这个消息告诉王帆,让他彻底调查。
慈善义卖会的持续时间是三天,地点也并不在A市。不知结束之后还需不需要在那里逗留,怕是前后又要耽搁两日。
他虽然有些放不下白纨素,但也只得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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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纨素到39楼报到后却没见到魏璇。她的工位被安排在了大厅的入口处,那里有个空荡荡的前台。
那个叫封龙的男人告诉她,这就是她的岗位,每天的工作就是替魏总阻拦无事登门、不识抬举的员工和客户,接待来访者,并把各部门送来的文书文件按照处理的紧急程度分门别类交给魏总,替老板下达命令,没有魏总或者他的吩咐,不许进董事长室。
这让她很是失望。这个工位像个牢笼,周围是广袤无人的森林,魏璇不叫她她就不能进门,说好的在董事长身边工作呢?
她偏不信这门邪。白纨素丢下座位,跑到魏璇办公室门口,咚咚地敲起了门。
还没敲两下,隔壁办公室的门就开了,那冷冰冰的男人又钻了出来,目光如刀,狠狠地剜着她。
“你有什么事?我办公室的电话已经告诉过你了,鸡毛蒜皮的小事不要麻烦魏总。”
分明都是冰山一样的冷脸,钟楚寰那张脸虽然冷清,却干净,阳光洒在上面,似乎都透着一股冰雪的芳香。而他这张冷脸却显得阴恻恻的,是荒郊野外、暗街残巷、阴气森森的那种冷,令人不适。
“我是魏总的秘书,魏总说过我还要负责端茶倒水的。问他有没有需要我做的,这不是我的职责吗?”
封龙目光一敛,眉心出现两道狠戾的皱纹:“端茶倒水不用你。我吩咐你做什么就去做什么,不要给鼻子上脸。”
“封龙,谁在外面?”
两人的争执惊动了魏璇,封龙瞪了她一眼,只得如实回答:“魏总,那小姑娘来了。她连转岗培训都没做过,不懂规矩,打扰你了。”
“你让她进来吧。”魏璇在内侧将门打开。封龙虽然愤恨,也只得瞧着白纨素翻了个大白眼,转而露出笑容,进了魏璇的办公室,将门重重关上。
封龙愁眉不展地看着这扇门,久久也没挪动步伐。
“你怎么今天就来报到了?”魏璇正伏案皱着眉看一份财务报告,见白纨素进来,才舒展眉头露出笑容,“来了也不跟我说一声。”
白纨素脸上快意消失:“是那个铁板脸不让我见魏总。他是谁啊,管得着魏总公司里的事吗?”
“他叫封龙。”魏璇盯着她那张阴晴不定的脸,笑意更浓,“是我的私人管家,已经跟了我很多年了。公司里的事他的确管不着,但他可能还不习惯我身边多一个人,今后我会跟他好好说明白,让他了解你的职责。”
白纨素这才眉心稍释,但脸上的疑惑仍然未解:“我的职责不是在外面给魏总看门吧?”
魏璇噗嗤一笑:“谁让你看门了?”
见她微微嘟着嘴,晃着身子转了转眼角,往门那边使了个眼色,魏璇便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莞尔道:“你不用看门,也不用在那儿老坐着。这层楼所有的事务今后都由你来打理,当然,所有的房间,包括楼上你都可以去。不过,你是我的生活秘书,最需要了解的还是我的行程表。”
白纨素转着眸子咬了咬唇,反问道:“那我是不是也可以一直呆在魏总办公室里啊?”
从魏璇的角度来看,这姑娘方才明明就在窃喜。
他兴味盎然地打量着她,今天她的装扮素淡了点,不过窗边那一盆封龙新买来的白色百合花,比起她还是要自惭形秽一些。
“你来我公司,是来工作的吧?”魏璇并没忘了这姑娘一开始的碰瓷。她图什么他知道,图金银财帛,图荣华富贵,这些对他来说不过尘埃而已。
但是他图的却不是表面的乖顺服从。这种拿金银富贵能买来的东西,对他来说如同粪土,没有价值。
她的乖巧都是假的。眼睛里那股子难驯服的野性,是用钱买不来的东西,那才有意思。
既然好东西用钱买不来,那么多加周旋才有乐趣。
“你要待在我这里,也总得做点什么。”魏璇缓缓起身,踱着步来到她面前。白纨素笑容略微收敛,那双明眸又在直勾勾盯着他看了。
这清爽利落又饱含水分的眼睛,像镶嵌在羊脂玉盘上的黑色琥珀。是鲜活的、洁净的,也躁动如春夏交界的风一般捉摸不定,带着一丝肆意生长的野性的清香。
是如她一般年纪的女孩子独有的。
他居高临下,唇角动了动,如同透过这张脸看穿了什么,神情略有涣散,迟迟停留在某样虚幻空虚的事物上。
白纨素那双眼睛微微转动着,她虽目不转睛,但那股呼之欲出的生命力,让他心里的某根弦跳个不停。
第73章 雪与海
魏璇伸手抬起了她的下颌, 看着她,缓缓往前走了一步。
他走一步,白纨素便跟着退一步。待他退到沙发边时轻轻一抬手,白纨素便不由自主坐在了沙发上。
魏璇欺身而上, 一只手摁住了她的肩膀, 把她推在沙发背上。而一条腿跪上了沙发,将她死死抵住,无法动弹。
白纨素身体猛地一抖, 下意识地想要缩成一团。但她却被魏璇一条腿压住动不得,只能将身子坐得笔直。
这个居高临下且有些强硬的姿势让她十分难堪,白纨素暗暗咬了咬嘴唇,身体紧绷,鼻尖微红。
“怎么,”魏璇越贴越近,几乎将身体贴到了她的脸上,“你怕了?这不是你想要的吗?”
她咬了咬牙, 强作镇定:“魏总,我, 我今天身体不方便。”
魏璇盯了她半晌, 见白纨素顶着通红的小脸:“不信你可以查看。”
“哼。”
张嘴就叫他看这些煞风景的东西,她这是在故意挑衅他?还没有哪个女人敢对他这么做。她来屈就讨好他,到底什么时候取悦,竟然还要自己挑拣吗?
但这副执拗倔强、野性难驯的样子却正中他的下怀,早早顺从反而没有意思了。他倒是想多看看这匹野马, 要怎么样驯才能变得温顺一些。
魏璇不着痕迹地站起身,整了整西装上衣,落下一个背影:“工作去吧。刚到岗就想在这里偷懒?别以为我破格用了你,你就得意忘形,可以为所欲为。”
“好的,魏总,我马上去工作。”白纨素一颗心差点跳出喉咙来。她虽表面镇定、不动声色,但一张脸早就红到了耳根。
方才一瞬间的慌张、恐惧莫不是被他看穿了吧?
她自以为可以应对自如的,却还是下意识地抗拒。她本为这计划谋算了许久,但事到临头,却满心满眼都是那个男人的样貌身影。
嗅到不是他的陌生气息,她都会本能地嫌恶起来。
白纨素紧紧抓着裙角,脑海中支离破碎,全是他说着“你是我的”那时候笃定的样子。那个神情,似乎还带着一点点少年般的天真。
他雪白的肌肤上清澈的水痕,以及被她狠狠抓出来的红印子。
她暗自懊恼,在自己腿上使劲掐了一把。都什么时候了,还在想这些。
他痴心做梦。她才不是他的。
他家世好,身份好,还有个高贵的明星妈妈,她是攀不上。但她内心暗暗发誓,迟早有一天她会扬眉吐气,没人再把她当尘埃、当野草。
她也有过宏图野心,但那些都随着她被弃之不顾如同荒野一般的少年岁月渐渐湮没了,如今她的心里只剩下孤注一掷地想解开这个谜题的强烈欲望。
不光是关于姐姐,也是关于自己。她生来固执,面对上天给予的命运从没想过屈服,一遍遍用那极度倔强又顽强的姿态冲撞命运的安排,追根究底,去求一个为什么。
姐夫以为她幼稚,别人认为她像顽石一样固执可笑。她不在意,他们不是她,永远不会理解她。
从小就被丢弃,被人瞧不起,大多数人都因此对命运死了心。而她不一样,她不仅想活,还想换个剧本活。像拼了命一样,她要撞破这层命运。
白纨素紧咬牙关,忍下滚烫的脸上那如火烧一般的羞耻,起身便要离开。
“你等等。”魏璇将她叫住,目光自上而下从她身上滑落,“上次我在办公室见你,穿的也是这身衣服。”
白纨素停下脚步,抬起眼皮偷偷看了看魏璇。他神色淡然如水,方才的波澜仿佛并未存在过。
“在我这里工作就要代表董事长室,穿戴要得体。明天我会把新衣服送到你工位上,十天之内都不要穿重复的衣服。”
“知道了,谢谢魏总。”白纨素礼貌过后,仍旧仪态端方地开门走了出去。
魏璇盯着那扇合拢的门,眉梢一挑,若有所思。
方才手上的少女纤弱肩膀的触感还在,令人忍不住想去摩挲玩味。
只不过她身上似乎比之前多了一股沁润的甜香,这又与之前那洁净的芳香不同,仿佛海水被摇曳的灯火染红,带着含苞初放的羞涩,多了一分甜而未熟的韵味。
他又想起了那片黑白分明的雪与海。
刚才发生了那样的事,他本以为她会惊慌失措,手忙脚乱的。没想到须臾之间便恢复了得体礼貌和以往的伶俐,如风过不留痕。
可以说这姑娘脸皮够厚,也可以说,她不太简单。
他本以为自己把她弄来,全然是因为一时兴起和寂寞,或多或少也是受了老先生的影响,认为身边有人安心些。
但现在看来,把她放在身边留一点意,当个人用,也许还是件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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薄暮降临,霓虹灯上。街道上的闷热气息还迟迟不散。康哥酒吧大敞着门,一阵空调凉风伴随着门口喷雾机不断迎着热风喷洒的清凉水雾吹到大街上,吸引着来来往往的宾客进去坐一坐,看看电视消消暑。
晚饭时间已过,白纨素顶着湿漉漉的头发从康元俱乐部上楼,跳上了吧台椅。
李康元将准备好的三明治端给她,又丢给她一条干净的毛巾:“把头擦干,当心吹了空调感冒。”
“谢谢康哥。”她随便擦了几把,便将毛巾搭在头上了。正赶上生理期的前两日,白纨素也有些头疼。不过她一向不讲究,一年四季,一月到头都似乎有用不完的精力。看在李康元眼里,这小姑娘成天跑跑跳跳,一般女孩子的那些娇气在她身上荡然无存,就跟没发育一样。
她今天来康元俱乐部是想散散心,发泄一番身上的火。还想过要借机问问李康元,他们找魏璇的麻烦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但是大李他们并不在,而李康元见到她一切如常、不动声色,她一时也不知如何开口。或许就像大李说的一样,别人的事最好心领神会地别多问,他们也不打算说。
白纨素趴在吧台上大口吃着东西,洁白的脸颊渐渐变得粉红,显然是饿了。
“康哥,我想喝点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