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晴岚听糊涂了,为了她,那还不是因为她救过他吗?
“为我?”
“如果不是因为那时你已嫁为人妇,上辈子我就该带着聘礼上门提亲了。不是因为什么救命之恩,只是因为我心悦你。”
谢杳看她目光仍有些茫然,又道:“我初见你时你虽穿着朴素,却也看得出容貌清秀,你眼中的澄澈与单纯更是旁人没有的。你照顾我养伤那几日,没有因为我的名声而苛待分毫,还真心实意替我辩白。”
“那时我已经对你动了情意,是男女之情。”
第42章
楚晴岚被这般深情的话语和目光震住了, 张了张口欲言又止,却迟迟没能说出那一句“我不值得你这样。”
她眼神不自觉躲闪,垂下眉望向别处。
“你忙了一天也累了, 先用膳吧。”
自从互相坦白了内心最深出的秘事, 两人之间似乎多了一层若有若无的隔阂,楚晴岚总是别扭着,谢杳心里也不好受,就连外人都看得出来, 这小两口恐怕闹矛盾了。
太后千秋宴当日,刚过晌午, 谢府豪华的马车就在门前候着,谢杳一如从前那般体贴地伸出手,握着楚晴岚的手腕一同上车,期间她不发一言,显得有些冷淡。
玉泠一向眼尖, 观察的比旁人都要细致,刚才那个画面让她的心都揪住了。谢杳平时都是直接握楚晴岚的手, 两人十指相交, 但今日, 他只握了手腕, 还是虚握着, 比往日多了些疏离感。
玉清亦是忍不住担忧,跟在马车后边小声嘀咕着:“大人和夫人到底怎么了?”
玉泠何尝不是怀揣着满腹疑虑?叹了口气道:“不是说夫妻之间床头吵架床尾和吗?这都一个月了,怎么还僵着……”
按照规矩,只有皇帝皇后以及太后的轿辇能从正阳门入,其余宫妃可乘轿从西华门入,而外臣同命妇不得乘轿, 在宫门外就得下轿改步行入宫。
于是,不久之后,谢府的马车在宫门外停下,须臾,谢杳率先挑帘下车,楚晴岚紧随其后。不管两人方才在马车里气氛如何尴尬,此时都已做足了相敬如宾的表象。
皇帝身边的首领太监张公公已在宫门口等候多时,此刻一见谢杳便是满面红光谄媚笑着迎上前来,“奴才见过谢大人、谢夫人,千秋宴设在东苑,奴才这便为夫人引路前去。”
听他这么说,谢杳已经明白了话中之意,面色不改地问道:“陛下在紫宸殿?”
“回禀大人,正是。”张公公应道。
“好,我这就过去。”谢杳点了点头,随后向楚晴岚投去一个让她且安心的目光,“你随张公公先过去,我一会儿就来。”
“好。”楚晴岚没有多问什么,只是坦然应下。
“请张公公领路。”
东苑虽说是皇家别院,却紧挨着皇宫东侧,从东华门过去不过一炷香的工夫。原是先皇独宠梅妃,而梅妃不愿与其他宫妃打交道,先皇为她修了这座东苑,只让她一人住这。后来梅妃因病早逝,这座东苑就一直空置,只有每逢年节时才用来宴请宾客。
楚晴岚听过梅妃的许多传闻,却也只是听过而已,如今置身处境走进园中,才得知先皇对梅妃宠到什么程度。
雕栏玉砌,大抵如此。
她小心翼翼地踩过脚下台阶,剔透的白玉阶上纤尘不染。再看四周亭台,每一座都修葺的华贵且雅致。朝臣大多聚在前边的花厅,而后边庭院里则是聚了不少命妇,此刻正有说有笑地把话着家长里短。
张公公亲自领着楚晴岚进来,自然是吸引了众多异样的目光。
“就是这儿了,夫人可还有别的吩咐?”张公公点头哈腰含笑看着楚晴岚。
“劳烦公公了,就送到这儿吧,有什么我吩咐自家丫鬟便是。”楚晴岚笑着说道,像是随手拍了拍他的小臂,暗里不动声色地塞了两张银票。
“得嘞,那奴才告退。”张公公熟练地收好银票,欠身往回去,心里不禁感慨,谢府的人当真出手阔绰,往后更得仔细伺候才是。
张公公一走,周遭这些妇人就围了上来,好似亲密地拉起楚晴岚的手,一番嘘寒问暖。
“谢夫人今日这身可是招财衣庄的新款?我正犹豫着要不要定做一身呢。”
“还有这耳坠,也是千金阁新款吧?一看便显气质,衬得谢夫人你年轻水灵,好生娇俏。”
“对了,今日谢大人怎么没陪着你?”
楚晴岚的笑容微微一僵,很快便不动声色地回应了。“陛下召他有事,一会儿便来了。”
又应付了几句殷勤的攀谈,楚晴岚便吃不消了,趁着又有其他命妇进来,她隐匿在人群中悄然离开,往后边的庭院走去。
玉清匆忙跟上她的脚步,一边还不忘摇扇子给她解暑,“这些夫人可真热情。”
“那都是看着谢杳的面子。”楚晴岚淡淡地说,提起谢杳的名字也没有太多的波澜起伏。
玉泠低了低头,过了一会,似是憋不住话了,才蓦地开口问道:“夫人与大人近来是怎么了?可是闹了矛盾?”
楚晴岚默了片刻,闷声道:“没什么矛盾,只是得知了一些事情,我不能再像从前那样坦然对他罢了。”
玉泠越听越糊涂,嘟囔着说:“奴婢不明白,谢大人看向您的时候眼中情意不假,有什么事情比两情相悦更加要紧呢?”
“问题就在这儿了。”楚晴岚的话音突然一沉,“我与他或许不是两情相悦,只是一厢情愿。”
玉泠看着她眼中多了些复杂的情感,一时之间不敢再问了。
“奴婢只求夫人能开心些,您最近总是愁眉苦脸的,别说谢大人了,奴婢看着都心疼。”
楚晴岚微怔,她表现得有这么明显吗?
“我会尽快想明白的。”
主仆俩说着话,不知不觉已经走远了,回过头也望不见方才命妇聚集的那处庭院,周遭只有些空置的厢房,还有一片满是枯根的土地。
为何说是满地枯根?只因这地里只有树根或树桩,烧焦的枯枝散落在四周,这里原先或许是一片树林,但一看便知已经许久没有人踏足。
楚晴岚走上前两步,蹲下身子捡起一根烧焦的枯枝打量了下,又拨开黝黑的树皮,将树枝的芯凑到鼻下轻嗅。
“夫人认得出这是什么树木?”玉泠有些好奇地问。
楚晴岚遗憾地摇了摇头,最终放弃了辨认,随手将枯枝扔回地上。“或许是年代久远,里边都干了,认不出来。”
话音刚落,身后似乎又脚步声传来,她下意识回头看去,只见一穿着枣色锦袍以玉簪束冠的男子缓缓走近。
她还没来得及开口询问来人,就听他轻笑说道:“这原先是一片梅林,父皇登基之后,皇祖母命人一把火将此处烧尽,从此寸木不生。”
楚晴岚怔了片刻,从他年轻的容貌、以及口中提及的‘父皇’可知,面前这是一位皇子。众多皇子之中靖安王和文郡王是她见过的,另外还有一位延安王和一位七皇子……
传闻七皇子先天不足,自小便体弱多病,所以一直不得圣宠,至今没有封王。
面前这男子气色有些苍白,身形也略显瘦削,若是她没认错,这便是七皇子了。
“臣妇见过七殿下。”
听到楚晴岚这般称呼,七皇子微微愣了一下,随即似是自嘲地笑了笑。
“我未曾封王,何以称殿下?”
楚晴岚低着头不去看他,虽说已经知道了此人就是无宠的七皇子,却也不曾对他不敬。“即便不曾封王,您也是圣上的皇子,当得起这声殿下。”
七皇子像是有些出神,却也知道避嫌,没有盯着她看。沉吟了许久,他才摇摇头丧气道:“我与庶人相差无几,怎么当得起这声殿下……”说着,他像是突然回过神来,又恢复了温和的笑意,让出脚下的路。
“宴会快开始了,这位夫人快回前院吧。”
楚晴岚经他提醒才想起来看一眼天色,已是正午时分。她心下一惊,匆忙唤了玉泠一声,向七皇子道了谢,便匆匆往回走。刚迈出两步,却又顿住了。
“殿下不去前边赴宴吗?怎的还在此处逗留?”
七皇子摇了摇头,道:“我还有些事要做,晚些再过去,反正少我一人也不会有人发现。”
楚晴岚听着心里有些不适,同样是皇室贵胄,为何文郡王和文阳公主那般张扬跋扈,而这位七皇子却总是自轻自卑?
这还是她初次遇见七皇子,只能算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不好多劝他什么,只欠了欠身,便离开了。
她回到前院时宴席已经摆好,谢杳也从紫宸殿过来了。
谢杳来到东苑半晌没找见楚晴岚的身影,不免有些着急,连着问了好些下人也没打探出她去了何处,脸上焦急的神色已经遮掩不住了。
直到楚晴岚从梅园的方向匆匆赶来,他心里才像是落下一块重重的势头,松下一口气来。
“你去哪儿了?找半天也没找见你。”
“我不想跟她们打交道,就在院里随便逛了逛。”
谢杳没有追问下去,只是带着她入了座,又从袖中抽出一张帕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这么热的天到处瞎逛,你也不怕中暑。”
楚晴岚心里一暖,暂时地淡忘了这一个月来的隔阂,也忘了心底那一丝丝无所适从,主动说起了刚才的所见所闻。
“我刚才去了后边的园子,听说原先是一片梅林。”
谢杳对这些旧事也有所耳闻,在听到她愿意主动说话时忍不住窃喜,赶忙接着她的话应道:“是,陛下登基之后,那满园梅花就被太后一把火烧了。”
楚晴岚沉吟了片刻,忽然面色复杂地说:“我方才遇见了七殿下。”
第43章
谢杳拿不准她说这话的意思, 没有急着接话,只默默听着,等她继续说下去。
他确实好奇, 七殿下去梅园做什么?
“七殿下看起来和其他王爷很不一样。”楚晴岚说时有些感慨。
谢杳忖思着说道:“七殿下的生母难产血崩薨逝, 连带着殿下也先天不足,因此不得圣宠,在宫中没少受冷待,和那些养尊处优的王爷自然不同。”
“难产?”
听到这两个字, 楚晴岚的眉头蹙起。或许是身为女子的直觉,又或许是她的母亲林氏也是因难产而死, 听到这两个字时她心底微微一颤。
“因何难产?”
谢杳无奈摇了摇头,他虽身居高位却也不是什么事都知晓,像这种后宫秘事他也只是偶然听闻罢了。
“我不知道其中详尽,但此事确实有些蹊跷。”
“如何蹊跷?”楚晴岚追问。
谢杳回忆起自己印象中的陈年旧事,摩挲着扳指缓缓道来:“出事之时, 陛下还未登基。七殿下的生母徐氏乃是前兵部尚书之女,有些功夫在身上, 徐氏自入潜邸到有孕, 一直身体康健, 生产时又已足月, 按说怎么也不可能难产……”
他话音突然停住, 片刻之后才继续说:“但偏偏就是在生产的时候,徐氏突然使不上力。
任谁都听得出来,这其中另有隐情。
楚晴岚焦急地问:“圣上可曾追查?”
谢杳摇摇头道:“伺候徐氏的大夫畏罪自尽,什么都没留下,根本查不下去。”
楚晴岚默了。
女子生产本来就是在鬼门关走了一遭,身后还有虎狼环伺出手毒害……她顿觉毛骨悚然, 不动声色地扫了谢杳一眼。突然有些庆幸,谢府后院没有别的女人。
不由得多想,张公公尖细的嗓音从不远处传来,圣上宣布了千秋宴开席,很快就看见两列宫女端着各式山珍海味鱼贯而入。
先从离得近的几位王爷开始,众人陆续斟酒举杯向太后贺寿,维持着一脸谄笑,说着满口吉祥话。另有太监在一旁高声唱念各府礼单,负责置办隔离的各府夫人们在无形之中开始了攀比。直至太监念到谢府的礼单时,整整一页的贺礼让宴上众人皆倒吸一口寒气。
谢府的家底恐怕不是他们能匹敌的。
半晌过后,上首的太后和皇帝终于动了筷子,下边的众人才敢放心进食。随着一声令下,乐人抚琴奏乐,又有舞女上前,所谓歌舞升平,说的便是眼前景象。
楚晴岚不知怎的下意识望向谢杳,见他只顾与邻座的朝臣敬酒,从始至终不曾向舞女看去,心里暗自松了口气。
没过多久,太后突然摆了摆手,眼底压抑这一丝不满,沉声道:“歌舞俗气,让她们退下吧。”
听到这句话,奏乐声戛然而止,众多舞女忐忑跪在中间,低伏着身子不敢抬头。宴会上众人都噤了声,暗里揣测起太后此举的用意。
紧接着就听她道:“听说文郡王举荐了京中的戏班子入宫为哀家贺寿?”
来了。
楚晴岚与谢杳相视一眼,仿佛已经能猜到不久以后要发生的事。
文郡王站起来向太后拱手一拜,“回禀皇祖母,正是。”
太后笑意欣然地点点头,又问:“戏班的人现在何处?”
“孙儿这就唤他们过来,请皇祖母稍等。”文郡王说罢,扭头向身后的下人吩咐了一声,没过多久就听见前方临时搭的戏台上传来锣鼓奏响的声音。
众人的目光都顺着声音的方向望去,台上站着两人,一人扮做奸臣、一人扮做百姓,唱的就是奸臣如何欺压百姓。
楚晴岚事先知晓他们在影射谢杳,听着台上的唱词便觉得有些不适。她的眉头紧皱着不肯松开,转移目光落在面前的糕点上,不想再去看他们安排好的戏码。倒是谢杳听得津津有味,嘴角的笑意越来越显,好似不知人家正在戏中骂他。
远处,席间有一男子低下头与身旁小厮低语两句,随后面色恢复如常,饶有兴致地看起了台上的‘好戏’。
温良登台时,席间传来些许骚动,各府的夫人们大多已经是温良的戏迷,此时听到熟悉的唱腔,再看他英气的扮相和身段,顿时芳心荡漾连面颊都泛上了红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