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原本是不信的,但敢像方才那样出手打人的,整个帝京恐怕找不出第二人了。
难道谢九说的是真的?
前头谢十三和苏二仍扭打在一起,基本是苏二单方面挨揍,起初还有点惨叫声,后面连声儿都没了。
魏氏和苏家太太吓得赶紧招呼下人上前去拉开二人。
谁知谢十三一拳便将一个上前来的下人揍飞,丢下瘫在地上的苏二,转身一跃,翻过墙头立时便没了影。
许文茵二人站得远,没叫人发觉,等那抹红影消失在墙后,她攥紧的手才缓缓松开。
“你和谢十三是不大一样,少有人能像他那般的野蛮粗暴。”她道。
谢倾怎么听都觉得她是在骂自己,不过谢小公鸡脸皮厚起来无人能敌,煞有其事地开始附和:“确实,这谢十三,王八蛋一个。”
一顿,又道:“不过呢,他虽王八蛋了点,但其实根本不爱揍人,都是别人先招惹他,他还大人不记小人过,每回出手都可轻可温柔了。”扯完谎,又缓缓偏过头看她:“……你信吗?”
许文茵将眼皮一垂,“告辞。”
丢下这句话,越过他径自离去。
这回谢倾没再去追,只是看着她的背影,看她的裙摆如莲叶般泛起涟漪,稍敛了敛眸,转身而去。
林二宝在说好的地方等他,见谢倾一来,忙站起来邀功:“怎样?我演得不错吧?”
说起这个就来气,谢倾照着他脸就是一扇子,“你演的是个什么玩意儿,揍人就揍人,瞎嚷嚷个什么?啊?你他娘说话不会温柔点?”
林二宝被骂得莫名其妙,“不是,你平时就不温柔啊?”
这话谢倾就不爱听了。
“我哪儿不温柔了?”低哼了声,“小爷温柔着呢。”
林二宝怕他再给自己一巴掌,没敢反驳。
谢倾便又晃着折扇,往树上一靠,眼神忽然就变了:“说吧,苏二到底怎么回事。”
“还能怎么回事,我从窗户闯进去的时候听了一耳朵,好像是在说亲事——哎哎!”
谢倾一伸手将他衣襟拽起来,挑眉:“亲事?和谁的亲事?”
林二宝总觉得这话里藏着说不出的寒意,咽了咽唾沫:“还、还能是谁啊,自然是许家三娘子啊。”
谢倾手一松,林二宝差点摔在地上。
“哦,那没事了。”
“……?你这前后态度好似差得有点大。”
林二宝没注意的是,谢倾转过头去时,眼底泛着冷光。
苏家和袁家一样,都是太后的心腹。许家一个无权无势的旧姓世族,婚事倒前有严六,后有苏二。
哪有这么好的事。
太后此举,不是为了拉拢,就是为了铲除祸端。
“哎,十三,你去哪儿啊?我方才从苏二那儿讹到银子了,咱们——”
“要赌自己去赌,小爷没空。”
看着谢倾走远,林二宝才愣愣眨眼:“又没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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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文茵回到厢房时,苏家太太和魏氏都不在,想必是因苏二郎受了伤,要下山去请大夫。
她便自己在厢房里坐了一会,脑子里还在想方才的事。
谢十三似乎每回出现都能误打误撞替她解决一个麻烦。
也许并不是误打误撞,说不准是时时刻刻都在盯着自己。
……倒不至于如此吧?
许文茵揉揉眉心。
如今苏二郎受了伤,理应是没工夫去绑许三娘了,那这局就算这么……
许文茵顿了顿。
她侧眸,将厢房内扫了一圈,桌子、椅子,连茶蛊里的茶水都不曾少过一滴,周围静得吓人。
这时,她才后知后觉,许三娘似乎自出去后就再没回来过。
可已经过去了这么久,方才的骚动又那般大,她不会没听见才对。
许文茵心头掠过一抹不安,将茶蛊一放,夺门而出。
道观的后院很大,与前头长长的游廊相连,再往里走一些便是后山。
许文茵不想往坏处想,但许三娘这般久了还不曾回来过,她不得不做最坏的打算。
许文茵拐了个弯,迈上石阶往后山而去。
说是后山其实不过是座小山,山间有条细长的石板路,常青树茂密,风一吹,叶片刷刷作响,分明青天白日却十分阴森。
脚下这条路她从未走过,却莫名觉得有些熟悉,就好像,她在梦里来过。
她知道苏二从头至尾只把许三娘当作横在中间的一块绊脚石。污了许三娘清白后,将此事捅到太后面前,来了招恶人先告状。
太后勃然大怒,在一干朝臣面前怒斥许家女不知廉耻。
至此,许家名声一落千丈,许三娘受不住屈辱,自缢而亡。
许文茵自己也受牵连,拖到十八仍未出嫁,这才会被太后点去照顾新帝。
思及此,她双眉愈沉,脚步加快。
风声越来越大了,茂密的树荫将头顶的阳光完全遮盖,在她身上打下了大片深色的阴影。
一声轻响,她倏地停住脚步。
不远处是一片树丛,挨着两块池塘,池塘内没有水,便显得尤为突兀。
她迈步上前,等靠近了才发现,这树丛竟出乎意料的大。
就好像……是被人刻意堆积,为了去盖住什么东西。
许文茵拢紧披风,伸手将树丛扒开,她每扒一下,从里传来的呜呜声便更大。
等到树枝纷纷散落,她才终于看清了。
那是一个铁笼,上了锁。
里边的许三娘被绑了手脚,堵了嘴,发丝散落在两颊旁,形容狼狈,正睁大双眸,两眼通红地看着她。
和梦里一样,几近绝望的眼神。
许文茵的呼吸微微一窒,还没来得及说话,不远处忽然响起一阵杂乱的脚步声。
很多个人的,毫不掩饰,朝着她这边过来了。
“唔,唔!”许三娘恐惧的声音不成调。
“嘘,别出声。”
许文茵隔着栅栏冲她比了个手势,旋即起身将周围一堆树枝抱起来盖在笼子上,树枝太重,她抱得很费劲,都来不及喘口气,又急急转身冲出林子。
谁知迎面就和那伙人撞上。
四个人,穿着打扮很不寻常。
皆是一身黑衣,蒙了脸,眼神中隐隐透出一股肃杀之气。
她心底一凉,只觉这回是真的完蛋。
“那个……”
话刚说出去两个字,那帮人唰一下抽出腰间陌刀,竟半点不给她说话的空暇。
眼看着打头那人操刀而起,从旁边树林中突然飞出三把扇子,直击后面三人的侧颜,“砰”的一声响,三人脖子一扭,立时倒地上不动了。
“谁?!出来!”操刀的汉子吓得朝林中大吼一声。
话音刚落,许文茵的眼前闪过了一道白影。
那汉子旋即发出“噗”的一记闷声,被人一脚踹中腹部,断线风筝般飞了出去,在地上打了好几个滚,不动了。
谢倾收回腿,扬扬手里的马鞭,低骂了句“沉死了,踢得小爷腿疼”。
一顿,想起许文茵还在自己眼前,变脸似的一弯嘴角冲她道:“许二娘子,真是巧了,你怎的也在此处?”
许文茵:“…………这话该我问你吧?”
作者有话要说: 流氓干啥我干啥,我叫谢家十三郎
第11章
谢倾踹了踹横在地上的几个黑衣人,蹲下身在他们腰间一摸,头也不回地冲许文茵道:“没想到在这种道观里也能碰见山匪。”
“山匪?”
许文茵原本正在瞧扣住铁栅栏的锁,闻言一愣,“你怎知他们是匪?”
这四人走路时动静大得生怕别人听不见,对周围感知迟钝无比,是要眼珠子没眼珠子,要耳朵没耳朵,也就靠几把兵器唬唬人了,这样的,除了土匪还能是什么?
不过谢倾不会这么说,他想了想,换了种符合形象的说法:“我瞧他们刀上并无家纹,又不似训练有素的模样,想来是被人雇来的山匪。”
说罢瞥了眼被关在笼子里的许三娘。
许文茵这回听明白了,这群土匪的雇主八成就是苏二。
一想到这个,她捏着铁锁的手不禁用上了力,笼内许三娘红着眼圈怔怔望着那个锁头,也不知在想什么。
“我下手不重,他们过会儿就该醒了。”谢倾上前,见她抓着那只锁头,便将折扇往腰间玉带上一插,“许二娘子,让我来吧。”
许文茵闻言松开手往后退,谢倾上前,垂眼瞅了眼许三娘,这回说话就大不客气了:“让开点。”
许三娘怔了怔,挪着身子往笼内缩。
谢倾悠悠侧过身,长腿倏地一抬,一脚踹在那只锁上,哐当一声,铁锁竟应声落地,轻松得像在喝粥。
许文茵微愣:“……谢小郎君倒是人不可貌相。”
分明一副文人打扮,瞧上去却十分善武。
谢倾轻笑一声,不忘给谢十三拉拉好感:“这不算什么,我那弟弟才是当真的能文善武。”
谁知许文茵听见这话,脸色就冷下去,看来对谢十三当真有一万条成见。
谢倾本人并不在意,急什么,他从来不急。
踹开了笼门,拿了方才土匪的短刀将许三娘手上的麻绳割开,轻飘飘与她对视一眼,这才退出来,将刀子丢了回去。
许文茵上前替她解了腿上的绑,又把嘴里的布条取出来,许三娘噗的一声大口大口喘起气,冷汗顺着额角滑落,这时才体会到什么叫劫后余生。
许文茵任她抓紧自己的手腕,低声道:“把你关进去的也是那帮土匪?”
许三娘咬住下唇缓缓点了头,因为太过用力,唇瓣破皮溢出了血。
“放心,我不会把这事说出去。”许文茵道。
许三娘呆了呆,迟缓地抬起头看向她,似乎这是她头一次这般认认真真地打量这个嫡姐。
分明生得和自己有三分相似,可眼下这般境况却不见她有丝毫慌乱,就和平日里一样,冷静得吓人。
“……为什么?”她开口,声音沙哑地问:“为什么,你要冒险来救我?”
她想不通。
许文茵从襄州回来至今,小半个月了,自己从未拿正眼看过她,更别说……同她好好说上一句话。
她凭什么……要来救自己?
她抓住许文茵皓腕的手越发用力,甚至在微微地颤抖,许文茵感觉到了,眼睑一垂,只道:“不为什么,你就当我是多管闲事好了。”
她反手拉住许三娘将她拽起来,低头替她理了理裙裳,好在外头还有一件披风遮挡,不会被人发现她的衣裳沾了黄泥,“趁还没被人发觉,回去吧。”
许三娘垂着头,任她牵着自己的手往前走去。
谢倾正在小径上晃着手中马鞭,黑金马鞭在半空悠悠翻了个花。
看许文茵出来,不动声色瞥了眼她与许三娘紧握的双手,隐约想起来方才她似乎碰过那堆树枝,也不知有没有受伤。
不过他只这么略想了一想,便侧眸冲她道:“这几个人我来收拾。”
许文茵顿了顿,片刻才道:“……多谢你,谢小郎君。”
低柔的声音似乎融化了冬日的冰雪。
谢倾听得微怔一下,心底都莫名有点痒,下意识挪开视线说了句“不用”。
末了,又像想起什么,侧眸过来添上一句:“要是谢十三在,他也会帮你的。”
许文茵莫名其妙,没接这个话头,略微冲他点一点头,拉住许三娘转身离去。
许三娘落在她身后半步,回眸看了一眼谢倾的身影,什么谢十三,谢小郎君的……方才那人不就是谢倾本人么?
她本想告诉许文茵,可抬眼看见她白玉般纤瘦的后颈,一时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她从没和这个二姐说过话,要自己突然改变态度,她也不知从何下手。
还是许文茵见要下山了,转头与她说了一句:“这件事,回府后别告诉任何人,你知我知。”
许三娘下意识问:“那,谢十三呢?”
“他不会说的。”
许文茵其实并没把握,这不过是一种直觉。谢九瞧上去和谢十三不大一样,况且将此事说出去对他也没好处。
许三娘沉默地点了头,望着一路往下的石板小径,又道:“但也许可以告诉阿娘。”
“不能。”许文茵回答得毫不犹豫。
许家家风严苛,严苛到了寻常人家难以想象的地步。
若是被魏氏知晓许三娘被外男绑走,就算什么也没发生,也指不定她会说出什么话。
自己和许老太太一起生活了十六年,比谁都清楚许家人。
傲慢,自恃清高,把古板的礼教当作荣誉般奉为圣旨。
可笑,但自己无力反抗,许三娘也是。
许文茵的话不由分说,许三娘知她意思,却仍是道:“阿娘不一样。”
许文茵原本想问“你有什么根据保证她不一样?”,回眸却发现许三娘簇紧了双眉,分明神色苍白,分明知道若暴露会是什么后果,可却仍没有要改口的意思。
许文茵不由想起今早魏氏问自己的话,问她还记不记得幼时的事,就好像,她期待着自己能回答一句“记得”。
“……好罢,”许文茵松了口:“但除了母亲,其他人,包括许珩,都不能说。”
许三娘点头,“好。”
许文茵瞥了眼她的神情,想了想,终究没在此时把苏二的事告诉她,只是拉着她的手,缓缓朝山下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