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没错,可人才池一旦取消,这些剩余出来的年轻律师,所里难道都裁员裁掉吗?要知道我们的团队现在消化不了这么多的年轻律师,这些律师你让人家何去何从?现在经济也不行,竞争又激烈,原本这些律师待在人才池里,好歹还有固定的收入,但你要取消了这个制度,他们又无法进入合伙人的团队,那还怎么处理?”
高远中肯地分析道:“不信你可以做个民意调查,可能80%的人才池律师不愿意解散人才池,一解散,连原本的收入保障都没了,身份也变得更加尴尬。像宁婉这样认真的确实不是没有,但像她这样有资质的也并不多,宁婉可能通过两年的社区基层工作经验就能达到如今的成长,但更多人才池里的律师需要更久,如今他们并没有宁婉这个成色和品质,你让他们往哪儿去?”
“我原本也一直没想到人才池怎么和平过渡到彻底解散,但前几天和宁婉聊天,倒是有了点灵感。”傅峥顿了顿,“我准备在正元所里专门组建一个社区律师服务团队,没有被合伙人团队吸纳的人才池律师,可以选择进入这个团队。”
“我在社区待了这么久,发现基层其实有大量的民事案源,只是大部分成熟律师并不愿意接这类案子,因为性价比低,收益低,但年轻律师,多去接接这样的案子,会成长非常快。”
“只是大部分年轻律师,都在律所的中下层打拼,根本没有时间也没有物质条件去接这样的案子,即便是心有余,也力不足,但如果我们所里,能拿出一定比例去补贴年轻律师办理这类社区案件,让他们既有案可办能得到实际的锻炼,又不用愁收入,其实是很一举两得的。”
这下高远也反应了过来:“你的意思是,把人才池制度取消,这些富余的年轻律师,可以让他们去对接社区,办理社区案件,而所里给予一定补贴?至少维持原本他们在人才池里待着时的待遇?”
“对,如果办的社区案子多,虽然都是小案,但累积一下的话律师费说不定也还算可观,加上我们的基本补贴,收入甚至能有很大提升。”
傅峥笑了笑:“你也看到宁婉了,她从来没有系统的带教律师,也不是名校背景,但只要努力,在社区案件的大量实操历练下,如今完全能成为一个独当一面的律师。目前的人才池制度,除了让每个年轻律师虚度光阴之外,有什么意义呢?还不如让人才池里愿意拼搏不怕吃苦的律师去基层好好体验,等大量案件积累下来,水平能力都上来了,即便不在总所跟着合伙人团队,光靠着自己在社区案件里积累的人脉,自己甚至也可以独立办案,虽然不能大富大贵,但完全可以养活自己了。”
“你这方案我不知道别的合伙人同意不同意,但是律协肯定爱死你了。”高远挑了挑眉,“社区一直缺律师,前几天律协那边还和我说能不能让我们所扩大几个社区的服务范围呢。”
“之后等我正式入职,可以先开个会,当然,我不能要求别的合伙人都按照我想要的来,都愿意分出自己收入的部分去补贴这个计划,但我自己肯定会以身作则,拿出我收益去支持这个制度的运转。”
高远沉吟了下,然后想到了新的问题:“其余合伙人未必不同意,但问题在于,你这样辛苦花钱培养出年轻律师,但年轻律师一旦能独立办案成熟起来了,很有可能就跳槽走了,这不就变成我们在给别的律所培养竞争对手吗?而且给补贴又不是职业培训,还不能签培训协议。”
“那留不留得住人,就是我们所里的问题了。”傅峥笑笑,“正元所不是正好改革下吗?要是工作环境、待遇、理念各方面都很契合,相信多数年轻律师并不会离开。”
“就算离开了,总之也是流向容市别的律所,但至少一个成熟律师不会为生活所迫转行去卖保险或者做别的,总之体面地养活自己没问题,所以也算是避免了法律人才的流失,对于丰富容市的法律生态环境来说,不是坏事,毕竟法律市场竞争越充分越激烈,同个市场里律师得到的锻炼也越丰富,法制的未来才越清晰,本来我们法律人,除了自我,也该有些悲悯的情怀和家国的概念吧。”
高远终于绷不住了:“傅峥,你还是我认识的那个傅峥吗?”
傅峥挑了挑眉:“怎么了?”
“就觉得,你真的变了很多。”高远顿了顿,继续道,“感觉你去了社区以后,真的变了。”
傅峥笑:“那是变好了还是变坏了?”
高远认真地想了想:“对别人来说是变好了吧,更有社会责任感,没那么精致利己主义,也更有悲悯情怀关爱年轻律师,甚至关心中国未来法制建设了,怎么说?就是更有温度了;但对我来说,变坏了!”
“嗯?”
“分管人事的是我,你想出社区律师服务制度代替人才池制度,又要保证这些年轻律师被我们培养出来后不跳槽,可不是给我出难题,让我出台更好的福利待遇和职业发展制度吗?否则我们花了大力气培养了这些年轻律师,结果最后这离职率一看,别的高伙可不得对我有意见吗?所以你这不是把我往火坑里推吗?我头发已经不多了!”高远一边说,一边苦恼地抓起本就不多的头发来,“真是让本就不富裕的家庭雪上加霜啊!”
只是话虽这么说,傅峥知道,高远是全力支持自己这个方案的,虽然已到而立之年,但高远心里对法律行业的那点热血和信仰,并不输给任何人。
傅峥也从没想到,自己到这个年纪,竟然还会改变,他想到带给自己改变的人,忍不住又笑了起来。
傅峥这个要取消人才池的计划虽然还没彻底落实,但很快,正元所里就有了关于这事的小道消息,除了将得益于这个计划的律师外,情绪起落最为激烈的还有两个人,其中一个,是陈烁。
陈烁出院后,此前砸狗的肇事人特地过来道了歉,买了水果花篮,并且赔偿承担了一切费用,事已至此,本是个挺好的结局,可惜陈烁高兴不起来,没什么弥补得上宁婉中途被人撬走的悲伤。
陈烁得知傅峥和宁婉在一起这个消息后,是沉寂了几天的,然而他很快振作了起来,在一起谈恋爱又不等于结婚,傅峥都三十了,和宁婉很可能因为年龄有差距三观也不一致,最后谈着谈着就掰了,这也很正常,本来很多人就熬不过热恋三个月,新鲜感一没,问题就都暴露了。
而自己正年轻,只要他们没结婚,只要自己没死,就还是有机会的!
陈烁一想明白这事,又重新振作了起来,他觉得不能再继续在家躺着了,虽然要休养,也应该早点回归所里没事去转悠转悠,宁婉现在已经从社区去了总所,这两天听说新来的大par也会随即入职,而此前大par的录取名单里,可没有傅峥,陈烁一想到这事,就忍不住在内心感恩这位大par,真是火眼金睛,一下子把傅峥这种老东西给踢出去了,这样总所就没有碍眼的傅峥了,等自己恢复好了,再申请从社区调回来,就又能和宁婉在一起朝夕相对了。
而傅峥?呵,就让这讨厌的家伙留在社区发霉吧!
陈烁如今因为受伤,所里给批了长期假条,不需要去社区,也不需要去总所,但他想着见宁婉,还是一瘸一拐长途跋涉,艰难地顶着打了石膏的手去了总所。
可惜宁婉不在。
“宁婉啊,刚跟着她老板见客户去了。”
一听宁婉如今上了正轨已经跟着大par干起活来了,陈烁的心里也忍不住替她高兴。
而自己几天没来上班,所里可真是风云变幻。
同事们关心了完了陈烁的恢复情况,就说起了八卦――
“这次改革真是空前!”
“是啊,人才池制度确实可以早点废除了,这新来的大par挺好的,一上来就大动作!”
一听这个,陈烁也有些好奇,他对人才池制度也一向不认同:“这确实好!”
其余几个女同事也立刻附和起来:“那是!这大par真的好好啊!而且好帅啊!超级帅的!”
帅?
陈烁心里有点疙瘩,难道没了个傅峥,新来了个帅气大par?宁婉每天看着的话,容易产生崇拜吧?而且被形容帅的话,难道很年轻吗?
他装作不在意地问道:“很帅吗?”
“你不是知道吗?”女同事一脸疑惑地看向了陈烁,“你们在社区共事了那么久,有多帅你不应该比我们更清楚?”
“啊?”
陈烁是真实地疑惑了,一瞬间,他觉得自己的脑子不太行了。
“就傅峥啊!”女同事丢了个调侃的眼神给陈烁,“你该不会还不知道他身份吧?”
陈烁一瞬间觉得整个人有点木木的,他下意识干巴巴开口问道:“傅峥怎么了?”
“以后可要叫傅par啦!他就是新来的合伙人呀!哎呀,还搞那么低调,跑去社区干了那么久,林盛说他还和你们打过篮球呢,说球技超级好,而且特别关心别人感受,就不是那种一门心思自己闪耀的人,还挺有亲和力的,林盛他们可激动了,说大par人高腿长技术好……”
技术好个屁,那叫骚!亲和力?不存在的,那叫白莲花满级的装!
“以前是偶尔有几次我见到过他来总所,好像是去找高par的,当时我还以为就是社区那边的实习生来帮高par什么案子上打下手的呢,就觉得好帅好帅啊,差一点就去搭讪了,哈哈哈,不过还好没有,不然我就完了,竟然妄图想对合伙人下手,真是胆子肥了……”
你咋没早点下手呢?早点下手他就不会对宁婉下手了!
女同事是越讲越来劲了,可陈烁一边内心忍不住狂暴吐槽,一边心是越来越拔凉了……
他一时之间不知道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造化要这么愚弄他,自己被狗砸了一次下以后,傅峥先是变成了宁婉男朋友,结果好不容易自己振作起来决定默默等待,傅峥又摇身一变成了新来的高级合伙人、宁婉的未来老板?再下一次,是不是就是傅峥又鸟枪换炮,变成宁婉未来老公了?
女同事还在八卦着:“他在社区那么久都没说自己身份?那你和宁婉岂不是什么都不知道地情况下和人家高伙共事了挺久?你们没做什么事得罪人家吧?”
陈烁还没来得及回答,就有人抢着答了:“没有,我听宁婉说,陈烁和傅par关系可好啦,就差穿一条裤子的那种,就两人第一次见,就一见如故了,立刻加了好友,听说私下兴趣爱好也相投,还有很多共同话题呢!”
陈烁恨不得起来咆哮,我们没有共同话题!真的没有!唯一勉强要算有,那就是宁婉!但这个话题上,自己和傅峥有不共戴天之仇!
只是众人完全没意识到陈烁平静面目下汹涌的情绪,这么一边聊着,一边就眼神艳羡地看向了陈烁:“听说你这被狗砸了,还是傅par亲自奔走替你维权的呢!陈烁,你这可要好好感谢感谢人家!”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丝毫没意识到陈烁的脸已经越变越黑。
感谢?怎么感谢?感谢他趁着自己躺在医院就对宁婉下手把宁婉拐走了吗?
要不是已经找到了扔狗的元凶,陈烁甚至要阴谋论地觉得这条狗都是傅峥派来搞自己的。
要傅峥就是个三十岁的实习律师,陈烁还挺有信心打败他,等着宁婉和他分手的,可如今这男人变成了成功高级合伙人,陈烁只觉得自己越想越气越想越凄凉。
这破狗,怎么就没把傅峥给砸了呢!
陈烁越想越伤心,也不知道傅峥这白莲花靠什么营造了这么一副好口碑,如今竟然是一片交相称赞,陈烁试图让同事们理智下来:“其实傅峥他不是你们说的那个样子……”他委婉道,“他这个人……就……你们懂我的意思吧?”
现在傅峥是老板了,自己就算说他坏话,还不能明着来了,但以大家对老板的戒备程度,自己如此点到为止,也应该是足够了。
众人果然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懂了懂了!”
而就在陈烁终于有种戳穿了白莲花真面目的扬眉吐气情绪时,只听大家继续道――
“傅par比我们形容的还要更好是不是?更亲切!更真实!更帅!更平易近人!更关爱下属是不是?”
“……”
陈烁觉得自己一下子苍老了,他决定好好回家躺着养伤,因为继续再在所里待下去,伤不仅应该好不了,人可能也要没了。
而对傅峥要取消人才的计划,除了陈烁外,另一个情绪波动最大最激动的,就自然是宁婉了。
这天晚上和傅峥一起吃了饭,牵着手沿着河边散步时,宁婉忍不住问起来:“那个社区法律服务制度,真的要落实吗?”
“恩。可能一开始会不成熟,但总是不断摸索完善的。”
宁婉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那我有个想法,如果以后这个社区法律服务团队更成熟了,是不是还可以做出细分?比如针对不同的类别化案子,建立专门的团队?”
此前其实宁婉就一直在想这件事,而傅峥的行动和此刻的温柔眼神给了她动力,虽然想法还很稚嫩,但她还是想要讲出来:“我想了想,社区给了我很多成长,就算现在我已经可以加入你的团队了,但确实很想做一个不忘初心的人,我……如果未来时间有余裕,我很想组建一个家暴法律援助团队,我自己出钱当办案经费就好。”
“这类案子因为是婚姻类别,很多时候会吃力不讨好,也会遇到像舒宁案初期当事人反水的情况,何况另一方有暴力倾向,帮着打离婚官司的律师可能都有人身危险,所以大部分律师并不喜欢碰,也不能真的理解被家暴的当事人。”宁婉的语气有些急切,“有时候这类案子里,是需要心理治疗干预的,所以我联系了赵轩,问他之后愿意不愿意一起来业余做点事,他也同意了,对这个项目很感兴趣……”
“所以你想建一个更专业也更能帮助家暴受害者的法律援助团队?”
“恩……”宁婉有些不好意思,“我知道可能想法有点幼稚也可能太天真了,实际操作起来可能也不容易,你要是不赞同也没……”
“好。”傅峥却并没有任何意见和指责,他说好,没有任何但书,无需任何冗杂的言语。
“你真的觉得很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