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心中有些焦急,正想着沈皋怎的还没动静,动静便来了,一个宫人奔入,道皇后来了,话音未落,伴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上官皇后摆驾而入,看了眼跪在地上的秦王王妃,又看向跪她近旁的那名宫女,面现怒容,朝身边的一个老姆使了个眼色。
那老姆上去,抬手狠狠抽了宫女一耳光,宫女扑倒在地,嘴角流出了血。
老姆跟着拔下头上的一枚钗子,将尖头朝那宫女的脸胡乱地扎去,口中叱道:“狗胆包天!竟满口胡言乱语,胆敢诬陷王妃!我看你是活腻了!”
宫女的脸上很快冒出点点血花,倒在地上,一边躲,一边大声地哭,连连求饶。
老姆扎了她脸片刻,叫人去拿刀子,要割下她的舌头。
宫女恐惧万分,不顾一切扑到了公主的脚边,仰起蜂窝洞冒血似的一张脸,哀求救命。
李琼瑶被这一幕给吓到了,回过神,慌忙辩解:“母后!她说的全是真的,那天晚上她真的看见了——”
“你给我住口!”
上官皇后厉声叱骂。
李琼瑶急忙转向陈太后:“皇祖母!”
陈太后勉强忍住气,出声道:“皇后,你此为何意?”
上官皇后这才走到陈太后的面前,恭敬地行了礼,随即道:“秦王王妃怎会做出那样的事?这宫女满口胡言,蒙蔽太后,我实在看不过去,这才代太后出手教训。”
陈太后一时无语,那宫女见情况不妙,皇后身边的老姆竟真的拿起一把匕首,命人撬开自己的嘴,骇得魂飞魄散不住磕头,哭道:“是公主要奴婢如此说的!奴婢不敢不听,求皇后饶命……”
她一脸的血,又掺涕泪,状如鬼魅。
皇后脸上露出厌恶之色,命人将这宫女带出去打死,以儆效尤。
伴着那宫女的发出的惨厉呼救之声,人很快被拖走了。
“母后——”
李琼瑶脸色有点发白,颤声叫了一句。
上官皇后冷冷道:“你给我回宫去,面壁思过!秋狝也不用去了!”
李琼瑶顿了顿脚,恨恨盯了一眼菩珠,转身飞奔而去。
上官皇后走到还跪在地上的菩珠面前,亲手将她扶了起来,歉疚地道:“全怪我,没管教好公主,让你受了惊吓。你没事吧?”
菩珠看完了热闹,也就顺势站了起来,说无妨。
皇后微笑道:“你无事便好,宁寿往后我会管教的,这边也没事了,你且回吧,到家好生休息。”
菩珠道谢,转向陈太后也行了一个拜礼,这才出了宫,正要上马车回去,意外地遇见了从蓬莱宫赶来的陈女官,急忙上前拜见。
陈女官见她安然无恙出了宫,暗暗松气,问陈太后召她入宫的事。
上官皇后会赶来为自己解围,必是因为沈皋收到了她送去的消息。
但她并没有派人去蓬莱宫,微怔。
陈女官道:“方才骆保来了,说陈太后召你入宫,太皇太后打发我来瞧瞧。”
菩珠这才明白了过来,便把方才的经过说了一遍。
老女官听完,眉头微皱,很快神色如常,安慰道:“无事便好。你回吧,我也要回去了。”
菩珠心中一动,趁机诉道:“阿姆,殿下走了,这趟等他回来,至少要一两个月。我这回是得罪狠了太后和公主,万一还有下回,我躲也躲不过去,只怕又要惊动太皇太后她老人家了。我实在是于心不忍,更是羞愧万分,请阿姆代我向太皇太后谢罪。”
老女官看了她一眼,若有所悟,但也未动声色,只点头答应,回到蓬莱宫后,将方才的事转述了一遍。
姜氏道:“皇后也去了?”
“是。”
姜氏沉思了片刻,淡淡道:“这样也好,省得我们这边多事。”
老女官想起菩家孙女临行前的那一番“陈情”,笑道:“殿下这回也不知是怎么想的,怎的不带她同行。一两个月,也不算短,我见她自己很想去的样子,只是碍于殿下,不敢发声。”
姜氏道:“她想去,那就让她去好了。又不是我这样七老八十走不动路了,大家都去,剩她一个小姑娘守着空落落的屋,也是可怜。你打发个人告诉她一声,让她和怀卫慧儿同车,就说是我的意思。”
老女官笑着应是。
第56章
三日之后, 天公亦是作美,一个秋高气爽的晴天,在皇宫正大门朱雀门前的广场上, 五更不到, 便列满了从北衙禁军中抽调而出的虎贲龙骧二卫士兵共千余人, 卫兵衣甲鲜明,队列星旗电戟。
今日便是皇帝率众秋狝的出发日子, 待到巳时, 皇帝大驾将从此门出, 北上去往围场。
五更,京都之中那些随扈的人马也陆续抵达了, 在典仪官的指挥下各自入列, 等待着大驾的到来。
这些选中的同行之人, 有亲王宗室、九卿大臣、衙部官员、各公侯伯爵府第的世家公子、豪门子弟、游学或留居京都的波斯国、于阗国、宝勒国王子等人,另外还有京都里的不少贵妇人, 人员本就庞大, 加上众人还有各自的随行伴驾,队列浩浩荡荡布满广场,天亮后, 广场通出去的御街上更是旌旗飞扬,满目皆玉骢骏马、香车宝鞍,仪容之盛大,声威之庄重, 平日难得一见。
天大亮,广场附近的全部随扈人员已悉数到位, 当听到皇宫的方向隐隐传出一阵导迎的金鼓之声,知皇帝大驾将要出宫, 众人无不肃容等待。
巳时,一辆圆顶方轸的六驾金根大辂在前后仪仗和一百二十名羽林卫的引护下,从宫门内显现,出现在了众人的视线之中。
阳光照在车顶周围的镂金垂云承檐和车辕两端的装饰金龙首尾之上,闪烁着熠熠的金色光芒。
这便是孝昌皇帝的御车。顿时,山呼万岁之声排山倒海响彻皇宫,也涌入了菩珠的耳中。
因为姜氏的一句话,她终于如愿,今日得以成行。
皇帝此次出行,皇后留下坐镇中宫,随皇帝去离宫的是胡妃。胡妃的宫车在前,其次是太子妃,再下来,便是菩珠乘坐的这一辆朱轮车,车里除了她,还有怀卫和李慧儿。
本以为她不能去了,没想到临行之前,获悉她又要去,怀卫和李慧儿都是欢喜不已,此刻一左一右地坐在她的身边,听见外面传来阵阵动静,怀卫忍不住好奇,偷偷扒开一点车帘,往外窥探了一番,嘴里嚷道:“好多人啊!全都是人!”
李慧儿已多年未曾离开过蓬莱宫了,虽有姜氏庇护,但特殊的身份,令她变得谨小慎微,凡事缩手缩脚,从前更是不敢轻易流露内心的情绪。今日她却十分开心,尤其在获悉她的四婶也会和她同行之后,仿佛有了主心骨,脸上带着她这个年纪少女该有的活泼的笑,见怀卫的头越钻越出,忙扯他,让他坐回来,万一让别人瞧见了不好。
怀卫终于被拽了回来,向二人描述了一番车外的盛景,忽想起李玄度,心里对他还是有些不满,埋怨道:“四兄他可太坏了,这么好玩的事,大家都去,他居然不让阿嫂你去!幸好外祖母好,要不然我和慧儿就没人作伴了。等到了那边,阿嫂你别理他,你就和我们一起住!”
李慧儿心中也期盼能和四婶一起住,但她年纪也不算小了,知晓些人事,忙又扯了扯怀卫,示意他不要胡说,免得四婶为难。
“我就要说!早就看他不顺眼了!阿嫂你必也不想和他住一起的。阿嫂你放心,到了那边,他要是让你和他一起住,我就帮你拦他!”
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菩珠对自己的美貌一向颇为自信。但从嫁给李玄度后,她的自信便开始动摇了。倘若说第一次在放鹰台的经历纯属意外的话,几天前他临走前的那个晚上,她都投怀送抱那般刻意诱惑了,他竟也坐怀不乱,最后还让她自己睡觉去。
老实说,菩珠的自信在那一刻遭受了巨大的打击,虽然过后还是拿他眼睛不好来安慰自己,但在心里,菩珠已经开始暗暗分析过了,他之所以那样,要么是他那方面能力堪忧,要么就是他真的对自己没半点兴趣——考虑到她当时分明感觉到他的身体已经有了反应,那么就剩另外一个可能:他对自己没兴趣,厌恶至深,对她的诱惑,虽也有了身体的反应,但显然,那不过是男子对于女子如此近身之后的一种天然反应而已。
以当时那样的情况,换做是别的任何一个女子,他应当都会有那样的反应。
都那样了,如箭在弦上,仅仅只是因为她停止了主动,他便不要她了。
这才是一个男子对女子所施加的最大的羞辱,令她对自己的信心备受打击。
好在她也根本没做什么和他日后相知白头偕老的打算。
罢了,随他去吧。
前世这次秋狝,李承煜自然也带她同行,所以菩珠知道围场那边的住宿情况。毕竟是随驾驻跸在外,到了之后,很多随扈同行的夫妇未必同住。
自己这次过来,本就违逆了他的心意,他又这么厌恶她,想必也不会主动要自己和他一起住的。到了她方便行事的那几天,若能和他一起,自然最好,实在不行,也是无妨,毕竟她这次千方百计一定要来的主要目的还是为了怀卫。
“好啊,我和你们一起住。”
菩珠想妥了,笑眯眯地道。
南司将军沈旸负责皇帝出行路上的安全事项,他骑着马梭巡队列,从这辆朱轮车旁经过,隐隐听到有笑声从车厢里飘出。
他知道,秦王王妃便坐在这辆车中。
他面无表情地盯了一眼闭垂的朱帘,策马,从车旁行了过去。
皇帝御驾,加上人员众多,人马浩荡,行路速度不快,每日六七十里路的样子,昼行夜宿,驻跸则由行经当地的官员负责接待,如此在路上行了将近十天,这一日的傍晚,大队人马终于抵达了五宁原围场。
围场只是一个笼统的叫法,事实上,这里是一片地势起伏广袤无边的丘野地带,方圆将近千里,沃野之上,森林茂密,一条叫做红柳河的水脉蜿蜒其中。如今这个季节,正气候凉爽,水草丰盛,野兽成群结伙,林禽更是繁衍滋生,最适合围猎。
这片围场是在明宗朝定下来的。除了用作游乐,也为训练军队之用。明宗一朝,在此曾举行过十几次的秋狝大典,为方便驻跸,造有离宫。
今日皇帝御驾到来,不计军队,仅随扈和侍人仆从便将近万人,这座空置多年的巍峨离宫终于恢复生气,早早设好的大大小小许多帷帐也散布在离宫周围,远远望去,犹如众星拱月。
随扈人员众多,不可能全部入住离宫。这些帷帐便是接下来的时日里大多数人将要居住的地方。
此次出行,皇后没来,随扈的女众,便以胡贵妃和长公主为首。
路上胡贵妃对菩珠便十分照顾了,晚间歇下来后,常派人送来各种吃用之物,嘘寒问暖。此刻到了离宫,更是亲自领她去西苑,指着地方笑道:“僧多粥少,好些人只能住外头了。你年纪小,也不争,我担心好地方被人占了,去问内务的人,说此处好,便特意留给你。若还满意,你便住这里,叫秦王也来同住,怀卫与宁福正好住在你们边上,可以作伴。”
西苑里朱扉迤逦,雕栏玉砌,倘若不走出去,只看这里,简直就和身处京都皇宫没什么两样了。
菩珠带着宁福向胡妃道谢,怀卫却大失所望,道:“我不要住这里!我要出去住外头!”
胡妃笑吟吟地摸了摸他的头,哄道:“这里才好,外头多少人想住都住不进来呢。”
怀卫嘟嘴,胡妃哄了他两句,道今日大队刚到,人困马乏,晚上也无事,以休整为主,叫菩珠早些歇息,说完带着人走了。
住的地方既安排了,跟出来的众老姆和婢女便忙着开箱取物整理地方。菩珠帮李慧儿收拾床铺,安顿好她,御膳令也派人送来了晚膳,怀卫却不见了,问他乳母,乳母也在收拾地方,方才没留意到他。
菩珠叫人出去找,婢女回来,说小王子在外头玩耍,不肯回。
太阳快要落山,这里不比京都,出了离宫,外头就是老林和荒野。虽然菩珠来了这里的第一件事就是指派了一个随行的名叫阿六的蓬莱宫宫人寸步不离地跟着怀卫,但她还是不放心,便让婢女带自己去,从离宫的守卫身边经过,来到了外头。
夕阳西斜,暗金色的夕光染透了远处的山林和沃野。随了大队人马的到来,这片林野也被打破了昔日的宁静。不远之外,那星罗棋布的帐幕之间,到处都是忙着安顿落脚的人,野风阵阵,随风飘来此起彼伏的马匹嘶鸣和猎犬啸吠的声音。
菩珠跟着婢女去找怀卫。
李玄度和与他提早一起到来的陈祖德等人第一时间迎驾,随后至行宫拜见皇帝。
一路劳顿,皇帝面带倦色,简单接见过后,结束今日之事。
李玄度从行宫出来,正要回自己住的帐幕,忽见韩荣昌牵着一匹毛色油亮的马走了过来,看见了他,面露喜色,唤了一声,带着马奔了过来。
李玄度停步,等他到了近前,相了眼他手中的马。
这是一匹大约两岁的母马,正当岁口,毛色枣红,油光发亮,颈长肢劲,是匹难得的骏马,但体型偏小,更适合女子骑坐,似韩荣昌这样的大男人,骑这母马,未免有些失调。
但千金难买心头好,他自己乐意就是。
李玄度也未多说,只称赞一句好马。
韩荣昌得意地道:“你也觉着不错是吧?这是我花了大价为王妃买的一匹坐骑,特意送给她,以表谢意。劳烦你帮我转她,来了这里,当有好马配她,否则有什么意思?”
自从那件事后,韩荣昌对秦王王妃的感激是无以言表。原先在京都时,便想上门亲自拜谢,却被李玄度给婉拒了,叫他不必特意为了这件事上门,若被人知道,反而不美。
韩荣昌一想,觉得也有道理,但事情一直放在心上,这回便特意送她这匹好马,以表自己的一番心意。
李玄度摇头:“她没来,人在京都,等回去了你再送吧。”
“你怎出此言?我方才分明看见了她,这才把马牵了过来!”
李玄度一怔,问他在哪里看到。
韩荣昌指着他身后的方向:“我看她是往那里去了……”
他突然啧了一声,停下来盯着他:“你竟连她来没来都不知道?”
李玄度扭头望了一眼,顾不得解释,丢下韩荣昌找了过去。
菩珠跟着婢女来到离宫近旁的一片水泽之畔,终于看见了怀卫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