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工厂大门附近徘徊的几个壮汉远远瞧见了从河堤上拐下来的黄包车，其中一个一闪身顺着一扇小门钻了进去，等黄包车到了工厂大门口，紧闭着的大门从里面打开了半扇，车夫一刻没停，直接拉着车跑进了大门里。
“姐姐！”一个身高腿长的少年微笑着站在大门后的空地上冲王青青招手。
“现在是上课时间。”王青青摸出怀表来看了一眼：“你怎么在这里？”
“今天上马术课，有个同学从马上掉下来，骨折了。”少年很有风度地耸了耸肩：“所以，我们就有了半天假期。”
“阿嚏！”刚从屋里走出来的史密斯收好鼻烟壶，掏出手绢来按住了自己通红的大鼻子：“青，你不用担心，石臼是我见过对学习最上心的年轻人，没有之一。”
“上帝保佑！”王青青在胸前画了个十字：“这小家伙由于太过倔强，去上学时年纪太大了，我总担心他为此而和同学们有隔阂，不愿意在学校呆着。”
“NO NO NO!”史密斯头摇得拨浪鼓一样：“石臼是个非常有上进心的少年，他知道什么样的选择才是最明智，对自己最有利的，就像我一样，哈哈哈哈！”
“史密斯先生说话总是这么夸张。”石臼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子。
“夸奖你还不好？”王青青嗔怪地扫了一眼这个别扭的少年，转过身去对着史密斯道：“货都装好了吗？”
“装好了。”史密斯点头，随即又一脸兴奋之色地道：“青，我可以要求客户拿黄金付账吗？”
“当然！”王青青诧异地睁大了眼睛：“为什么不？现在是金本位时代，一定要让他们用黄金付账，毕竟黄金才是最保值的东西。”
“好！好！好极了！”史密斯圆溜溜挂着浅黄睫毛的蓝眼睛里闪烁着兴奋的光芒：“青，我们国家有许多商人因为往东方贩运布匹而发了财，原来我一直觉得贩运布匹不如贩运机器挣钱，现在我才明白，军火才是最挣钱的行业！”
说话间几个人来到了一间阔大的仓库门前，负责看守的人员冲他们挨个打过招呼后推开了仓库的门。
里面整整齐齐地堆放着一个个装订得结结实实的木板箱，史密斯轻轻抚摸着木板箱一脸迷醉的表情：“这可都是亮闪闪的黄金啊！”
“史密斯先生。”王青青查看了一番箱子上的标签后正色对史密斯道：“我可以负责任地告诉您，这场战争一发动，全世界都不会平静，咱们的军火生意最少能有三十年的黄金时期。”
“三十年！”史密斯捂住胸口做了个即将窒息的表情：“三十年我们能挣多少黄金？”
“哦亲爱的，您可以同约纳斯先生一起估算一下。”王青青笑咪咪地给他出主意。
“约纳斯，那个德国佬！”史密斯哼哼唧唧，脸上的表情很是复杂：“如果有可能，我真是不愿意和德国人一起合作。”
“这个我也没有办法。”王青青一摊手：“如果您的表兄能给咱们提供赫斯塔尔公司的设计图纸，我也不会选择和德国人合作。”
“叶小姐！我都听到了。”门口传来一声沙哑的德语，一个秃顶又干枯矮小的白种人出现在了仓库门口。
“您可千万别迷信赫斯塔尔公司的名头，要知道毛瑟枪的发明人毛瑟兄弟可是我们德国人，现在比利时不肯给我们德国让路，我国已经对比利时宣战了，毛瑟兄弟也已经回到了德国，没了毛瑟兄弟的赫斯塔尔还能保持世界领先的地位吗？”
老头说着话冲史密斯得意地一笑：“而我，早在毛瑟枪刚面世时就着手对这种枪械进行研究改造，我自信自己的改造设计绝对不会比赫斯塔尔公司的设计差，毕竟身为毛瑟兄弟的朋友，在Gew 98a面世的过程中我一直参与其中，要论对这款枪械的了解，除了毛瑟兄弟之外，大概就数我最清楚了。”
“他说什么？”史密斯不懂德语，他一头雾水地询问王青青。
“约纳斯先生说……”石臼用流利的英语给史密斯翻译了约纳斯先生的话，史密斯冲天一个大白眼：“窃取朋友的劳动果实还得意洋洋，德国佬的行为简直令人发笑。”
“你！”约纳斯涨红了脸，转过身急冲冲走了出去，王青青不赞同地看了史密斯一眼，脚步匆匆追了出去。
“哼！算他还知道几分羞耻。”史密斯得意洋洋。
“呃！史密斯先生，我觉着您不应该这样对待约纳斯。”石臼眼珠一转靠近史密斯：“您的表兄对我们‘最美士’帮助有限，而约纳斯却是技术人才，经他改造的枪械更好卖，价值也更高，他就是我们‘最美士’的‘财神爷’，财神爷您知道是什么吗？”
“‘财神爷’？哦，我知道，你办公室里摆放的那尊雕塑，你经常，给他吸烟的那个。”史密斯大力点头。
“那不叫吸烟，那叫上香。”石臼纠正了史密斯的错误继续循循善诱：“我经常上香供奉财神爷，对财神爷无比尊重，这样财神爷就会保佑咱们能挣到更多的黄金，约纳斯的技术如此珍贵，简直等同于黄金，看在黄金的面子上，您难道不该对他好点儿吗？”
“我，对约纳斯很过分吗？”史密斯皱起了眉头。
“有点儿。”石臼觑着史密斯的神色继续劝说：“您经常惹他生气，到时候他一怒之下跑回德国去了，咱们‘最美士’的技术不就落后于别人了吗？到时候咱们的产品不好卖，又怎么能挣到更多的黄金呢？”
“我还是不喜欢德国佬。”史密斯一脸为难之色地摇头：“德国人正在同我们打仗。”
“可这里是中国，英国和德国的战场在欧洲，不在这里。”石臼摊开手：“在‘最美士’没有什么英国人，德国人和中国人，只有一群喜爱黄金的人。咱们是为了挣到更多黄金而聚集在一起的，那咱们就应该只看黄金，不看别的什么国家仇恨。上帝，看在黄金的份上，您能对他好点儿吗？”
“我尽量。”史密斯被石臼的一番长篇大论打动了，他愁眉苦脸地点头：“看在黄金的份上，我尽量。”
“哎，这就对了。”石臼从兜里摸出一个金便士放在嘴边亲了一下：“一切为了黄金。”
“亲爱的石臼。”史密斯看着石臼手里拿着的金便士眼睛又开始闪闪发光：“我表兄说，他可以弄到米尔斯手榴弹的设计图，你说，手榴弹好卖吗？”
“必须好卖！”石臼重重点头：“如果他能把手榴弹设计图弄来，卖手|榴弹的分成您可以多占一份！”
“哦！真的吗？”史密斯高兴地咧开了大嘴，在金钱的刺激下，他开始学着中国人的方式夸奖石臼：“石臼，你太大方了，跟青一样，都是做大事的人！”
“你也觉得我跟姐姐很像？”石臼闻言喜不自胜。
“当然！”史密斯毫不吝啬甜言蜜语：“大方，仁慈，有智慧，你们俩个人都具备这些优秀品质。”
“是，我姐姐是极仁慈的。”石臼重重点头。
如果没有姐姐，在大总统的打击下，自己这帮子兄弟们，要么就得离开津门另寻活路，要么就得沦落到卖苦力还不一定能维持生活的境地，又哪能在这乱世中寻到一份安稳？
第166章 白月光？馊饭粒！34
大总统早年落魄时曾在津门居住, 发迹也从此地开始, 津门一直是他的练兵之地，他对此地了解甚深, 对于津门的“四大害”：混混、鸦片、盗贼、娼妓，他是深恶痛绝。
大总统认为若不把“四害”连根拔起，津门将无新政可言，要除“四害”, 首当其冲便是混混, 此一害惯爱寻衅闹事聚众斗殴，扰乱社会治安，故此大总统要拿混混开刀, 祛除这百年的糟粕顽疾。
因此津门新政府对混混的打击力度之大，实乃前所未有，只要是街面上有名号的混混, 全部被拿进公衙, 打板子，压杠子, 拶（zan第三声）指烙铁, 各种极刑来一遍, 服软了, 大堂上磕个头, 签字画押保证以后不再到街上逞凶斗狠耍混, 就放了你, 如若以后再被拿获, 只有一条路，进站笼！
还有那骨头极硬的，过了极刑也不服软，对于这样的人，公衙的差人二话不说，直接把人锁到了站笼里，津门的战笼是大总统亲自设计改造过的，混混们对它谈之色变，称之为“死笼”，但凡是进了站笼的，就没有一个能活着出来。
所谓“站笼”，就是一个上窄下宽的锥形木笼，笼子里垫上几块青砖，让受刑人站到青砖上，头伸到笼子外，往脖子上戴好木枷，木枷比笼口大，戴好后木枷就架到了笼子上方，然后再把受刑人脚下的青砖一块儿块儿抽走，受刑人身体悬空，全身的重量就靠被枷住的脖子支撑。
这种死亡，不是一刀毙命，是由自己的体重把自己慢慢的牵拉致死，缓缓慢慢，过程极长极痛苦，津门公衙外的广场上一边儿十二个站笼，站死了一个再填进去一个，日日不得闲。
大总统只凭这一招，就把津门这个半殖民之地上百年来催生出的混混给灭了个一干二净。
瘸腿又老迈的张三爷因为名气大，是第一批被抓去过堂的，人老精马老滑，走之前他就留下了话，言到大总统权势滔天，他既是铁了心要整治津门的混混，那混混就没可能存在，要手下的喽啰们万万不可同政府硬碰，自行散了去另寻活路。
紧随张三爷之后，帮内几个重要的首脑包括石臼在内，都被拿进公衙过了一遍堂，过堂免不了要吃一顿皮肉之苦，好在帮众们谨记张三爷的吩咐，在公衙上认怂认的极快，虽说各个挨了一顿打，倒是没有人手折损。
被放出来后这些人就开始发愁，另寻活路，他们这些人又能寻个什么活路？
没一技之长，就只会逞凶斗狠卖苦力，在码头上装卸货物，如若他们不紧紧抱团，就会被商家们压榨，随意压低、拖欠工钱都是常态。尤其是那各个租界的洋人商船，让他们掏了苦力搬了货，不给工钱的也不鲜见，敢闹事？先吃巡警一顿棍子再说。
张三爷手下的这群喽啰们尽是些苦熬着挣一条活路的脚夫苦力，各个都身无长物，一点儿积蓄也没有，庇护他们的团伙没有了，他们掏了大把的力气却挣不来日常的嚼用，一家老小立时就开始跟着饿肚子。
看着家里整日连一顿饱饭都吃不上的妻儿父母，饶是那铁打的汉子，也忍不住开始掉眼泪，这群麻了爪，慌了神的粗汉开始日日去找他们心中的保护人张三爷讨主意，张三爷又能有什么办法？这几百人的生路岂是那么好解决的？他也一筹莫展。
别看石臼年龄小，却是张三爷着意培养的接班人，虽说帮派解散了，可他在帮众心中的地位却一点儿也没降，还是这群人的主心骨，三爷无法，这一个个的又来找他拿主意，事关几百号人的生计，石臼万般无奈之下想起了王青青。
大盛昌出了名儿的发工资及时又薪水高，自己这伙子人各个身强力壮，去大盛昌做个扛包的搬运工总行吧？姐姐心善，自己拉下脸来求求她，哪怕她只能接收十几二十个人进厂呢，也能把帮派里那些拖家带口负担重的给安排进去，剩下这些个负担轻的，如果他们愿意的话，自己或许可以带着他们去外地闯荡闯荡。
于是还是个少年郎的石臼就找到了王青青的门上，接下来的日子，在石臼看来，就美好得如同梦境一样了。
王青青接收了整个帮派的人，把他们全都安排到了英租界她新买下来的工厂里，不只是帮派成员，包括家属她都给安排的妥妥帖帖。
年轻的妇人女子统统都被安排进了大盛昌去织布纺纱，剩下的人，心灵手巧些的就跟着从津门火器营聘请来的老师傅学手艺，木讷点儿的就做些搬搬抬抬，钉制木箱，打扫卫生，看门守户这些粗活。
妻儿子女不用饿肚子了，家里人多半还都被安排了能挣嚼用的活儿计，生活水平立马拔高了好几级。
王青青这番义举，让刚刚经历了生存危机的帮众们感激涕零，干起活儿来上心又认真就不说了，还恨不得一天三炷香把王青青给供起来。
石臼奉行“有恩必报”，他受了王青青如此大恩，心中难以安宁，一直试图报答，可惜他身无长物，翻遍整个帮派和自己家，也没有什么能拿得出手的东西，绞尽脑汁之后他终于想到了一个报恩的办法：“姐姐，我很能打又跑得快，让我去你家做车夫吧，我日常接送姐姐，还能保护你，只要给我吃饭就行，不用给我发工钱。”
“你很能打？”王青青看着这个一脸忐忑的少年忍不住揉了揉他毛茸茸的脑袋：“有多能打？”
“等闲三五个会点儿拳脚的大汉近不得我身。”提起自己的长处，少年终于提振了点儿精神。
“那如果我用这个呢？”王青青掏出了自己常年带在身上的勃朗宁手|枪。
“这，这……，这我自然是打不过的。”少年又开始垂头丧气。
“石臼啊，你看，不管你身手再高，我只管把你一枪撂倒，你是不是一点儿办法都没有？”王青青晃了晃自己手里的枪。
“是，肉|体凡胎自然没办法同火器抗衡。”少年垂头丧气精神萎靡：“我太没用了，一点儿都帮不上姐姐的忙。”
“那倒也不至于。”王青青温声细语安慰沮丧的少年：“如果你也有枪，咱俩鹿死谁手还未可知，如果你的兄弟们都能配备上枪|支，那我就必死无疑对不对？”
“姐姐对我们有大恩，我这条命都是姐姐的，又怎么能跟姐姐动手？我不会，兄弟们更不会！”石臼梗着脖子涨红了脸急急忙忙地分辨。
“打个比方，打个比方而已。”小小的少年着急了，王青青赶紧揉了揉他的脑袋安抚他：“假设我们是互不相识的陌生人。”
着急上火的石臼被王青青搓了几下脑袋后终于老实了，尽管如此，他也不愿意把自己和姐姐放到敌对的位置上，假设也不行，因此他回避着答道：“那要是不认识的两方人马争斗，自然是谁的人多枪多谁厉害。”
“嗳，你明白这个道理就行。”王青青点头：“石臼啊，你要想保护我，就得有更多的人马枪械，你说对不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