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肇脸色微沉,“大司马慎言。”
“三殿下,”大司马看向他,“太子与你一向不合,你若是压不住他,日后他登基之时,你便再也胜不过他。”
所有皇子里,李煦能力是最出挑的,也是最不好控制的。他有主见,处事果断,谁也无法左右他的决策。
李肇微握拳,不说话。
大司马拿过一旁的拐杖,慢慢站起来。郑邗的事让他分神太多,每到晚上就容易眼睛看不清。
屋内的拐杖点地声一顿一顿响起,他走到李肇面前,道:“在此之前,老朽有事想请教三殿下。”
李肇问:“大司马想说什么?”
“陆状元去邺城的事,你是怎么做到的?”大司马身形虽有佝偻,但施压时的震慑依旧强烈。
李肇却后退了一步,他手紧握成拳,戒备之意浮于脸上。
大司马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笑眯眯道:“三殿下不用紧张,老朽只是随便问问,若是说不出,也便算了。”
李肇顿了一会儿道:“父皇喜公正严肃之人,重阳宴那天我和父皇提舅舅的事,发现钟华甄给他举荐魏函青,我同他说魏函青年纪太轻,压不住人,到时反倒让皇家名声受损,他应该是已经答应钟华甄,稍有犹豫,我便趁机提一句陆郴。邺城虽远,但能捞的油水不比别的地方少。”
重阳宴那天李肇因为冯侍郎迁怒到钟华甄的事不少官员都在说,大司马也知道。至于他所说的邺城油水多,这也是事实,前几任通判都是因为贪污数目巨大被皇帝撤职问斩。
大司马仔细打量李肇的表情,没发觉有异常,更不像在说谎,他拄着拐杖缓缓回座位。
“三殿下应该也听说坛儿去提审冯侍郎,人没见成,最后还被赶来的太子殿下训斥一顿。”
李肇问:“你们到底想做什么?”
大司马坐下道:“我做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三殿下的态度。你是想救自己亲舅舅,还是想眼睁睁看着太子利用这件事监视郑家和冯家,都看你怎么想。”
李肇并不胆怯,他眼睛直视大司马,握拳道:“若我说我只想救冯侍郎,大司马会怎么看?”
大司马看他眼神中急迫想救人的心思,慢慢点头道:“老臣自然愿意辅佐三殿下。”
……
李肇和大司马达成协议,被郑坛派人送出门。冯淑淑蜷在马车一角不停抹眼泪,见到李肇就嚎啕大哭,李肇抱着她,撩开窗幔望别院中看了一眼,又慢慢收回视线。
宫中有宫禁,不许皇子在外过夜。他把哭得快晕过去的冯淑淑先送回冯家,之后才开始回自己在外的私宅,有人早早在那等候。
而郑坛在他们谈完事后就回屋看大司马,直接道:“父亲太过信任那小子,他若是趁机下手,防也防不住。”
郑坛十多岁起就在郑家,到现在也有二十多年。虽不参与大事决策,但小事遇到也不少,对此最为熟悉。
大司马喝口茶,“李肇是聪明人,整个京城只有我才能救冯侍郎,他还不傻。”
妓坊近几日都十分冷清,为了找出同犯和凶手,官府直接封路。只有大司马为了见儿子,经常过来。
他选中李肇而不去选那些更为势弱年纪小的皇子,便是因为李肇有软肋,但凡能掺和上感情的东西,总比理智的人要容易控制。
郑坛皱眉走近道:“李肇就算重情重义,也不是做大事的人。”
“若他是做大事的人,反倒容易引起各种事端。”
大司马语气淡淡,他缺的不过是一个正当名头,李肇不想惹事,连宋之康代郡治水一事都推到太子面前。现如今他就算不想投靠,也只能求着他救人。
郑坛道:“说来说去还是太子做的好事,大哥的事绝对跟他脱不了关系,日后他若是落到我手中,我必定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大司马没有回他。
郑邗最近情况一直不见好转,大司马已经好几个夜晚不能安睡。
郑邗出事那天太子和钟华甄从京郊回京,照理而言不一定是他所为,但连宋之康都死在他们手里,这也间接证实郑邗的伤跟他们有关。
郑坛发觉他心中不悦,忙给他续上热茶,“父亲也别着急,方才御医来报,说大哥今天伤势比前几天要好上很多,不出意外,五天内应该能醒。”
“邗儿吉人自有天相,”大司马松口气,“我再去看看他。”
郑坛犹豫道:“郑沐的事怎么办?大哥平日最宠爱她,周吝现在为了儿子而助我们,但郑沐肚子里的孩子连大哥也不知道是谁的,要是被周吝发现,岂不是……”
郑沐名义上是郑邗的女儿,实际上不过是郑夫人陪嫁婢女的孩子,长得好看,赐郑姓代表郑邗对她的宠爱,她从庄子回京起就经常和他同吃同住。
郑邗子嗣不多,大女儿早就远嫁,郑沐如果怀的是郑邗的孩子,那府内就得供起来,若是周家小儿子的,那留着也没什么用。
“周吝是墙头草,不能完全信,”大司马说,“孩子的事等邗儿醒后再说,扶我起来,我去看看邗儿。”
郑坛忙扶大司马起身,出门去看郑邗。
……
钟华甄被李煦闹了一顿后,白天的闷气消了不少,第二天一觉醒来时,连精气神都好上许多。
长公主大清早便来看她,见她面色确实比那天红润之后,放下心来。
可她还是把钟华甄说了一顿,话里话外都透着李煦扫把星害人,就差禁止她和李煦来往。
钟华甄躺在床上,无奈应下。
虽然长公主大清早就过来,但她并没在这里久留,吩咐几句钟华甄好好注意身子,便又回了佛堂。
等长公主离开后,南夫人才从檀香木橱柜中拿出一盒用来涂疤痕的清凉膏。
这盒清凉膏方才已经用了一些,只是长公主突然过来,南夫人便急急忙忙藏了起来。
天气一时凉一时热,琢磨不透,屋子的门窗紧闭,连帷幔也放下来。
钟华甄轻解衣衫,干净白衣斜搭在手肘,露出小巧圆润的细肩,青丝长发垂在另一边,南夫人给她肩上的牙印抹药。
她现在没束胸,酥酥翘翘的胸口鼓起诱人弧度,堪堪撑住衣袍,从上往下看时,已经能看出未来雪堆沟壑的雏形,精巧无暇。
南夫人看着细嫩肌肤上的牙印,顿时生出心疼,手上动作都轻柔许多。
“老奴昨夜有些劳累,便睡得熟些,没想到太子殿下竟又会突然过来。”
“他还是以前的性子,没发觉什么奇怪,”钟华甄没把他昨天的胡话说出来,“我瞧他应该是有事,顺路来找我一趟。”
“侯府守卫森严,他就算再顺路也不该顺来你的住处,”南夫人沾着药膏轻涂,“长公主与威平候感情深厚,至今都没接受威平候离世的事,当年跟外边说你是男孩也罢,偏为了威平候让你二十岁才能袭爵,若是能早些,便也不必困在京城之中。”
长公主与威平候的夫妻情意常被世人津津乐道,即便是有个钟华甄在,她也保留了许多威平候的东西。
皇帝对她实在宠爱。
“连陛下都由了她,倒不必强求母亲,”钟华甄轻叹,“路老说我身体本就差,近些年才养好,若是不趁月份小流掉,怕是会出别的事。”
她是长公主和威平候唯一的孩子,无论出什么事,都该为钟家诞下一个后代,但时机还没到,这孩子要不得。
若是贸然因为李煦而不能生育,长公主会想什么,她也不知道。
南夫人只是个小嬷嬷,也没法子,“到底是难办,如果现在能离京一个月,这是最好不过的,一直往下拖,实在太伤身子。”
“走一步看一步吧。”钟华甄轻按额头,她比谁都知道现在做的难处。
南夫人唉一声,把药膏合上收起,放回檀香木匣中,“世子肩上这疤痕不深,再涂两天应该就消了。太子也是,明知你身子细嫩,怎么还想着做这种事?”
钟华甄微微拉起衣袍,轻轻遮住自己的伤口,说:“太子的脾气一向如此,这么多年过去了,一点没变。”
他们小时候的关系并不好,李煦觉得她什么都不会,蠢笨异常,严禁她靠近自己,如非必要,必须离他一丈远。
钟华甄又不是傻子,这小屁孩心里在想什么,她还猜得到——不过是觉得自尊心被冒犯,又恰好遇上没继承半点威平候风范的她。
钟华甄还没做他伴读前,极少出门见人,偶然进宫也是随着长公主一起,专门避开继皇后。
他们第一次见面时,他还不知道她是威平候府的世子,趾高气扬地递了封书信,青涩地写着准许她做他的太子妃。
李煦的字稍显稚嫩,钟华甄那时觉得自己的咳嗽病都要犯了,偏她才六岁,长公主没找什么人教她,她最后便假装自己什么都不懂,让太监把这封信转回给太子。
后来她被皇帝指给他做伴读,他也总算清楚她是谁。
李煦崇拜她父亲,对她这种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身体十分不屑,他甚至觉得她有辱威平候门风。
等他们关系莫名缓和后,李煦又开始嫌弃她身上的奶香气,钟华甄深觉除了自己识趣的性子外,浑身上下,没一处招他喜欢的。
以前是这样,现在也是。
这根本就是一难以伺候的祖宗,任性妄为,上一刻是一种想法,下一秒又换成另外一种,极其难应付。
南夫人见钟华甄揉了好几下额头,便猜她是想起以前的事,叹气一声,还没来得及开口,平福便匆匆在门外喊了她一声。
南夫人和钟华甄对视一眼,钟华甄点头,南夫人走了出去。
“大清早慌慌张张像什么样,”南夫人皱眉,“出什么事了?”
平福赶紧道:“南夫人,今天早上御林军突然加强巡逻,我听说昨晚深夜时,有刺客闯入东宫,太子殿下遇刺,半个太医院都惊动了。”
钟华甄一顿,朝外看一眼。
李煦昨天晚上在她屋里时就已经是深夜,怎么可能在东宫遇刺?
……
今天的天色昏沉,屋外雾蒙蒙一片。街上的御林军比前段时日加多了一倍,钟华甄出门时便隐隐察觉到一种不详的气息。
钟华甄手里捧着暖手铜炉,一进东宫,李煦身边的太监就来迎她。
她穿一身月白青竹袍,身形挺直,厚实大氅披住她瘦弱的身子,发带束起青丝。
钟华甄细眉蹙起,边走边问:“太子殿下现在怎么样?刺客抓到了?”
那太监忙道:“刺客都已经自尽,太子左手被刺穿一剑,流了许多血。”
钟华甄的眉蹙得越发紧,她出门前以为是假的,但一路上看别人议论纷纷,御林军的样子也不像作假,心中顿时觉出一丝不对劲。
东宫回廊中太监宫婢脚步匆忙,见到钟华甄便行礼退让。太子寝殿周边现在围满侍卫,肃立森严,一个太监端盘血水从寝殿里出来,换下的纱布沾染血迹。
钟华甄一进去,便嗅到一股还没散去的血腥味。
李煦靠在床上,面色冷冷,御医在帮他受伤的手臂换药。
郑总管在一旁等候,脸上都被吓出来汗,他看到钟华甄过来,连忙行礼:“世子。”
李煦听到郑总管的声音,抬起头。
他有些惊讶,片刻后又皱起眉道:“你身子不好,怎么过来了?”
钟华甄慢慢走近,她看见地上带血的纱带,问:“怎么回事?”
第24章
李煦的外袍挂在花梨木架子上, 他的手臂缠上白色纱带,隐隐透出血迹。
钟华甄站在一旁, 她抬手轻揉鼻子, 小腹有些不舒服。自有孕后,她对这些味道就特别敏感。
李煦则是见她微皱起的眉便知道她又不适应这种环境, 娇贵。他开口打断御医换药, 让殿内的太监开窗通风, 留下钟华甄一个。
“我又没出大事, 匆匆忙忙跑过来做什么?想说什么, 问吧。”李煦咬着纱带, 自己给自己缠手臂,他喜好练武, 从小到大被兵器伤过不少次, 对这些伤口的处理很是熟练。
钟华甄坐到床榻边,看他有劲的手臂上的纱带, 又慢慢抬头问:“严重吗?”
“还行,没伤太多,只是血流得多。”
钟华甄看着他的手就疼,偏他自己像没事人一样。
“谁伤的你?”
“一个暗探, 是我大意,”他咬牙系个结, 松了口, “从你那里离开后, 我先去了间私宅, 别人要和我说事……不过说来怪你,在你那睡得太好,我都不困,还去看郑邗是不是真的重伤在身,结果失误被偷袭。”
钟华甄没想到这种时候他还有闲心说这种话,她拧眉道:“东宫真进了刺客?事情这么巧,大司马该怀疑上你了。”
“没进,但已经安排妥当。他迟早会怀疑到我身上,倒不如任他怀疑,我有分寸。”李煦边说边把面前多余的东西放到圆凳上,钟华甄觉得他这话不是实话,却还是身体微微前倾,伸手帮他放过去。
他挑了挑眉,曲腿搭手说:“难不成在你眼里,我现在是残废?”
“别胡闹,”钟华甄轻揉鼻道,“我发觉你这些日子总说些没头没脑的话,昨晚也是。”
李煦想起昨天晚上的事,皱眉问她:“你屋里的东西有没有处理完?我倒从未想过一个婢女那般居心不良,如果放在东宫,我非得处死她以儆效尤。”
钟华甄的手放在腿上,抱着暖手铜炉叹道:“你总不关注正事,这等小事反倒能说出花。我来时还以为你是想骗过大家,但一路听的话都是不太好的样子,把我吓一跳。”
李煦顿了一下,岔开话题道:“你去帮我倒杯水来。”
钟华甄把暖炉放他身边,李煦毫不客气收下,她的东西就是他的,这是他一贯的想法。桌上的茶水已经凉了,钟华甄回头道:“这是冷的,你等一会儿,我让郑总管再沏壶热茶过来。”
“用不着,又不是喝不了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