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笺——镜里片
时间:2020-07-26 08:40:28

  长公主顿足,她蹙眉回头:“陛下的病怎么了?”
  皇帝这两年病情反复,时好时坏,有时看着病重,却又莫名挺过来,钟华甄不担心,她知道这两年内他是不会出事。
  长公主道:“你留在这里,我回去就行。”
  她在皇帝那里是任性的性子,皇帝也不会怪她。钟华甄这段时日身形愈显,容易出事,李煦来的那段时日更加,好在没让他们两个人见面。
  ——长公主不知道钟华甄和李煦私下见过一面。
  “怕是不行,”钟华甄摇头道,“路老说陛下给我下了密旨,让我去交州一趟。”
  她们不在京城一年多,监视路老的人好像不再有动静,他传来的消息,也是密信。
  威平候是大蓟朝都知道的战神将军,就算钟华甄体弱没继承到他的英伟,但青州那些将军副将,还是认她和长公主的。
  虽然钟华甄从威平候给她留的信里看不出正经意,可他在百姓之中威望极盛,他那群副将甚至将他的话奉为圭臬,钟华甄前世养在青州,得到很多人的照顾。
  皇帝此举,大概是让她过去激奋军心。
  长公主同样想得清楚,她说:“交战之处不安全,李煦已经在交州待有一个月,你过去也做不了什么。”
  钟华甄把信放在雕云纹案桌上,起身把小七抱在怀里,小七亲近母亲,没哭也没闹。
  长公主拿起信看了几眼,她长身玉立,素衣不减风韵,只是眉皱得厉害。
  钟华甄轻道:“陛下或许没打算让我做事。”
  长公主抬头看她:“你现在若是束胸,会很辛苦。”
  现在是初秋,树枝叶片已经开始变黄,钟华甄的容貌本就昳丽,这副身子如今康健丰腴了,扮男装只会吃力。
  “不打紧,我若不过去,倒让陛下觉得钟家心不诚,如今战态又起,如果青州没有做出表率之意,陛下就算信任母亲,恐怕也会生出嫌隙,甚至觉得青州也想分一瓢羹。”
  长公主摇头道:“陛下心宽,没你想得那番狭隘。”
  她虽那样说,却也没有反对钟华甄的话。
  威平候忠君爱国,却是个怕麻烦的人,成名时怕别人谣言祸乱,成亲前怕被琐事牵绊,所以他做事都通透,不会刻意瞒住别人,谁想查他随便查,身正不怕影子斜。
  长公主不想钟家被人议论有野心。
  “我过去只是表态,会尽量少出门,太子知道我身子,不会让我出去。”
  钟华甄轻捏小七的嘴巴,肉乎乎的两只小手去玩她手指,迷糊的表情跟李煦那小霸王刚睡醒时的模样像极了,钟华甄笑出声。
  长公主突然开口:“甄儿,小七养在钟家,那便是钟家的人,跟太子没有任何关系,明白吗?”
  钟华甄点头,只道:“母亲若是回京城,那便只能把小七留在东顷山让万大夫照顾,他还小,若被人认出与太子有相似之处,太过危险。”
  长公主一愣,突然犹豫起来。
  ……
  皇帝的圣旨没几天后就到达东顷山,和上次李煦前来不同,宣旨官员带了一份放在宫中的战旗,那是威平候的帅旗。
  长公主当场落了泪。
  她先长公主一步离开东顷山,她喉间用药弄出小小突起,细腰处的衣服里加了东西,看着像长了些肉。
  南夫人同她一路南下,走的官道,旗帜扬威平候战旗,威风凛凛,颇为张扬,侍卫步子整齐有力,路上有见识过的人,拉着小孩伸头出来看热闹。
  她叹口气,本不想太卷入这些事,又怕李煦应付不过来。若再给他一年还好,当初开战匆促,也只有他能扛得下。
  钟华甄这边往交州,长公主却没去京城,给皇帝回了句近日有事,脱不开身。她快到交州时,天空突然飘下雨滴,雨越落越大,行路止住,转到最近的一间驿站避雨。
  窗牖紧闭,淅淅沥沥的雨声打在黄叶上,微风夹杂雨水,平添寒意。
  南夫人笑道:“长公主喜欢小公子,小公子也招人喜欢,她肯定是不想走了。”
  “母亲本来就心软。”钟华甄手肘靠案桌,撑着头,心里想着事。马车轱辘轴慢慢转动,车上的流苏一晃一晃,交州近海,秋日夜晚风大,到那边又得多加上两件衣服。
  “世子在想什么?”
  钟华甄回神,她抬手轻揉额头,“我们来交州动静不小,太子肯定也是知道的。”
  两人间有来信,只是许久未见,倒有种近乡情怯。上次一别突然,她都没见到他。
  钟华甄压下心思,心想他现在说不定还在想怎么打庆王,她不去给他添乱就已经很不错了。
 
 
第50章
  钟华甄行迹没做任何遮掩, 钟家对别人的威胁还是在的, 没几个敢暗地里使绊子,她一路没遇险境,平安来到交州附近。
  她以为是威平候的名声加上李煦近来的胜仗让人无暇顾及她, 没想过是离得太远, 庆王不便行事。
  她刚到交州避雨的当晚, 就出了事。
  天色漆黑, 高悬的灯笼随风晃动, 天空一声雷鸣伴随电光而来。钟华甄那时候在换衣服,听见雷声时身体僵硬,南夫人连忙问:“世子还好吗?”
  红木圆桌上的茶水温热,她缓了一会儿后,慢慢坐在床边,脸色苍白道:“还行。”
  “世子快去睡吧,老奴今天熬着。”
  钟华甄摇摇头, 她轻捂胸口, 深吸口气。她的束胸已经湿了, 却不是汗湿。
  南夫人在给她别的衣服里绣软布,只要外衣穿得多一些,不显身形, 就不必束那么紧胸。
  驿站下边传出起火了的慌张喊声, 钟华甄和南夫人对视一眼, 南夫人起身, 隔着窗牖的缝隙往外看, 钟华甄则把衣服都穿回去。
  她们住在一楼,浓烟从驿站后院冒出,淅淅沥沥的雨落在地上,混杂不该出现的错乱脚步声,钟华甄细眉敛起。
  她的侍卫都是精挑细选上来,没那么轻易被人对付,等动静平静时,有侍卫过来敲门,恭敬道:“方才有刺客袭击,已经解决,为避风险,请世子换间房。”
  南夫人松口气,要去开门,钟华甄伸出手拦住她,南夫人回过神,看向她。钟华甄面色微冷,开口道:“我在换衣服,待会再出去。”
  那侍卫不疑有他,恭敬在外面等候,钟华甄系上衣带,往旁边退一步。
  等过了半刻钟后都没听见动静,他脸色倏变,推门进去时,里边空无一人。
  ……
  钟华甄在来的路上定过规矩,夜晚宿驿站时,来禀报的侍卫需三人一组,以敲三下为暗号,防止出意外,这侍卫一出现她就察觉出不对劲。
  李煦做事没这些弯弯道道,不可能是他派人过来,除了庆王,也没别的解释。
  她和南夫人越窗而出,出去便看见不少倒地的侍卫,没有受伤,是喝了蒙汗药。这里是交州,李煦还没彻底攻下,说到底还是庆王的地盘,一路有人跟随,在驿站之处下手,正常不过。
  倒没想他能忍到现在,连她的侍卫都放松了警惕。
  外边越下越大的雨,钟华甄看着这场滂沱大雨,知道她们两个人要是一起走,绝对走不了。
  南夫人不会骑马,她骑术也不佳,留在这也不是万全之策,她回头看了一眼,冷静对南夫人道:“庆王既然迷晕众人,代表他不想动干戈,他们不会伤我,但我走不了,你先藏起来,等侍卫醒后去找太子殿下。”
  南夫人急道:“老奴怎可若置世子于此地!我留下来,世子先行离开。”
  “我会离开,他们要找的人是我,你藏好就行。”钟华甄听见有人搜查的动静,她呼吸一急,只能先把南夫人推进一间屋子。
  她靠着进来时的记忆避过旁人,步子微快,到后屋停马的地方后,钟华甄扶着柱子,轻捂胸口喘气,那里没人守着,想必那群人是听过她骑艺不行。
  ——威平候世子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传得倒是厉害。
  留在这里没有用,不如闹点动静让刺客随她离开,钟华甄抬手摘下避雨的斗笠,牵出一匹马。
  有人听见策马离去的声音,停下搜人的动作,留下两个人做留守,立即去追她。
  钟华甄能跑多远就跑多远,手掌心勒红了,好几次险些摔马,后边骑马而追的人不少。惊雷响过,钟华甄心脏跳得厉害,她手都在发抖,只能停下来。
  她没打算逃过这帮人,只不过想离驿站远一些。周边两旁高大的树木林立,地上已经开始铺黄叶。
  钟华甄下马时腿都是软的,她摔在地上,身体颤抖。干净的衣服沾泥水,雨落在斗笠,连成细线般滑下地。
  后边的那群人终于追上了她,吁了一声,马蹄踏地,溅起水花。
  “钟世子,庆王有请。”
  钟华甄颤颤巍巍站起来,她还是怕这种天气,竟觉这帮人来了也没有不好,至少不是她一个人。
  她慢声开口:“庆王邀我,去一趟也无妨,但你们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跟踪我?”
  那群人还是毕恭毕敬,道:“世子无须知晓。”
  钟华甄握住马的缰绳后退了两步,身子还是没有什么力气,她道:“反正我都要跟你们走,说出来又何妨,难不成是想和我在这里熬时间,耽误庆王见我?我若是受了伤,交州和青州必定结下大仇,届时就看庆王是想保两州关系,还是想保你们性命。”
  她性子冷静,说话底气十足,没露半点怯,似乎是掐准了他们的底线。
  雨打树叶发出飒飒声,夜里漆黑一片,没有什么亮光,看不太清楚,只有闪电划过天空时,才能看清对方的表情,又一声雷鸣响起,钟华甄身体一抖。
  领头的人犹豫两下,跟她道:“钟世子若想知道,大可直接问庆王。”
  这人话突然一静,他听见后边骏马奔腾声,倏地回头。
  凛冽的杀气远远传来,只来了一个人,穿银甲跨白马,身上煞气逼人,让人不寒而栗。
  夜空划破一道明亮的闪电,照亮那个人硬朗俊俏的面孔,冷酷至极,他手里握有一把红缨枪,驾马而来。
  马匹在不安躁动,这些人显然认得出他,提刀便与他厮杀起来,他力大无穷,刀枪相撞,有人被长枪顶下马,翻滚两下后又被慌乱的马踢中。刺客痛苦的叫声不停传来,兵戈交击声接连不断。
  “钟世子,对不住了。”领头人见情况不对,夹紧马肚上前,就要把钟华甄拉上马,钟华甄知道有人来救她了,咬牙躲开他,往旁边树林中跑。
  这个刺客还想去追,又瞬间就被从后飞来的一把剑狠狠击中胸口,瞪大眼睛要回过头时,摔死在地上,只感受到握□□那人的冷血残酷。
  钟华甄不知道后方情况如何,她只能咬唇往前跑。
  树林不是什么跑动的地方,黑夜之中更加,钟华甄绊倒在地上,扭伤了脚,她疼得脸色发白,响起的惊雷又让她怕得浑身颤抖。
  钟华甄抬起头时,看见一个人慢慢朝她走近。
  他身形高大,手握锋利的长枪,高出身体,将一路的枯枝败叶划在地上。
  她愣愣地待在原地,浑身的血液凝固冻结,一股战栗的害怕从心底涌出,就好像回到了前世那个幽深的雨夜,一个健壮男人握着滴血的刀朝她走近,慢声问她还要逃到哪里去。
  钟华甄手撑着地,身体颤抖慢慢往后退,雨越下越大,那个人好像也察觉到她不对劲,将长枪插在地上,要去抱她起来。
  雷电轰声让人屏住呼吸,金光闪过两道,钟华甄这才看清来人是谁。
  她眼泪忍不住流下来,整个人都害怕得扑进他怀里。
  钟华甄大抵是真的怕了,哭的声音都大,李煦的脸和她贴在一起,抱着她说:“怕什么呢?连我都怕了?”
  钟华甄哭着摇摇头,说自己腿疼。他的大手摸到她的细腿,帮她接骨,钟华甄吃痛。
  “知道自己打不过就别跑了,救你都是麻烦,”李煦下巴靠着她肩膀,让她抱住自己,“吓死我了。”
  “你怎么才来?”钟华甄抽泣开了口,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李煦没说自己就是赶过来的,他也没那种想法,只是大手顺她的背,哄她道:“有些事耽搁了,我都在这里,有什么可怕的?华甄,男孩子硬气点,我们不哭。”
  钟华甄哪里听得进他的话,抱住他不放。李煦也知道她晚上怕打雷,单手便把她抱了起来,往树林外走,他另一手握住长枪,微微用力,从地上扒出。
  雨快浸透钟华甄的外衣,李煦身上的战袍内同样一身汗,他边和她说没事,边慢慢走出去。
  “我看见驿站人都倒在地上就知道出事了,你肯定不想连累别人,自己又不安分,害我冒雨寻你,”李煦道,“以后遇到这种事不要慌,实在不行就报我的名字,让别人来和我谈。”
  她靠着他结实的胸膛,眼泪虽然还挂在脸上,却莫名没那么怕了。李煦身上染了血,雨水冲刷银甲和护心镜上的血迹。
  钟华甄抬手抹掉眼泪和雨水,告诉他:“陛下让我来交州帮你。”
  李煦嗤笑一声,“看你这样还帮我,以前教你骑马你不学,你要是骑得好一些,直接就能去找我了。”
  “我不想理你。”
  “臭脾气。”李煦又笑了一声,他来的时候快马加鞭,回去速度同样也不慢,钟华甄坐在他怀里,脸都是凉的。
  要是不赶紧洗个热水澡,迟早得发烧着凉。
 
 
第51章
  雨慢慢变小, 李煦骑马的速度快, 钟华甄坐在他前边,颠得厉害,只能提心吊胆侧身抱住他。
  一队侍卫与他们撞上, 侍卫手里提着油灯, 为首将领龚副将借着微弱的光亮见到李煦怀里抱着人, 下马行礼。
  “太子殿下, 世子。”
  浓黑的夜晚中不太看得清人影, 马蹄踏着地上的水花,李煦攥住缰绳,把钟华甄往怀里护,沉声道:“龚副将,前方有刺客,去检查还有几个是活着的,严刑逼供, 说不出所以然的, 每隔半刻钟割掉一片肉。”
  龚副将应是。
  钟华甄身体一抖, 李煦察觉到了,以为她冷,便没再多说, 先一步带她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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