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从兜里掏出纸巾,给他擦头发,“真的是。学习那么好,人怎么不知道变通呢……瞧你现在淋得跟条狗一样!”
沈矜迟突然站起来,弯下腰,抱住她。
舒香浓浑身一阵湿,感觉难受。“怎、怎么啦?嘶,你贴着我好冷哎~~”
他手臂才松开一点,隔着距离环着。嗓音沙哑,在她耳边平静地呢喃了一句:
“我以为你死了。”
舒香浓没听清,“什么?大声点。”
沈矜迟却抿紧唇,不肯再说。
夜雨摇坠,城市楼房化作密丛丛的黑灰色剪影。201末班车从剪影深处驶来,轮胎“哗啦”碾开马路积水,停在旁边。
沈矜迟一手攥着舒香浓手腕,一手拎着书包和雨伞,跨上去。
“我们回家!”
第15章 第十五夜
沈矜迟湿着身衣服回到家,放下滴水的书包,直接进了卫生间打开淋浴。
“阿了。”周清致在门口喊他小名,“我给小浓也拿点感冒冲剂过去,你出来记得头发吹干。还有,学习任务要完成再睡,别养成一点困难就给自己找借口不做的习惯!”
里面低低的声音应了“好”,老人才点点头走开。
珍珠白的水汽在暖灯下游走。
沈矜迟撑着墙,脸垂着用力喘息,五官淌着热水,眼神不宁...
打开台灯,白光在书桌泄出圆弧,沈矜迟拉椅子坐下。
他扯下贴书架上的舒香浓那张学习计划,脑海浮现,她转身离开时挥手说“回见”的模样。
鼻息下沉......
他想起在清州,那个最后的美好清晨,背着书包站家门外回望家里——客厅的吊灯,报纸,氤氲的茶气。父母跟他笑着挥手,说“再见”。
一切和往常一样,唯独,那次再见是永别。
其实悲伤有限。
细想,他已连他们长相都记不清。
窗外雨声啼啼,打落梧桐叶。
沈矜迟面颊沉静,抽了支笔,在纸上写下那两个字,又一条线将它划去,深深蹙眉。
人一生到底要说多少次再见
而哪一次,又会再也见不到
那是个谜
像玩一场逃不掉的猜牌游戏
而他憎恨每次去猜!
在等待联系不上舒香浓那两个小时,他其实已经设想了无数画面。车祸,歹徒,溺水……她鲜血淋漓,或者身体暴露地躺在马路上,各种可怜的模样。让人心碎。
不过没关系。
他早有各种计划。
弯腰抱起她失去生命的身体,用自己衣服盖住她,袖子擦掉她身上的脏污。
承受着一切失去的悲伤,把她带走。
找块地,埋起来。
-
隔天周日返校。
舒香浓懒散地睡了个下午觉,出来就见客厅沙发沈矜迟已将校服穿戴整齐,坐在那等她,手腕戴着块电子表。
她一出现,他视线就看过来。
舒香浓来不及细想他眼神是不是暗藏了点情绪,就被唐芸训了。
“舒懒懒!快点去换衣服!人家矜迟都等你一小时了!这么大了有没有点时间观念...到时候高考你别把考场进不去!这孩子真是,越大越不听话。”
她只好应付着“是是是~~知道啦~”,进屋去换校服。
车站细雨霏微,排着不少背了书包的学生,有的没的顶着伞。去三中的207迟迟不来。
“我不是故意的。”沈矜迟站在舒香浓身后,解释。
舒香浓手抄兜里撇头,没好气:“知道你不是故意的~~你要敢故意我早脑袋给你拧下来了。我特么就是点儿背,撞我妈枪口上!”
她嘀嘀咕咕什么,沈矜迟没细听,注意力都在她说话时扯动的脖颈皮肤上——很白,也很薄,淡青色血管清晰地映在下面。
以前他没仔细看过,舒香浓的脖子竟那么细。
肩膀骨架也瘦弱可怜。
好似他双臂一用力,就会把她折断。
到底什么时候开始,舒香浓竟变得这么柔弱...
“沈矜迟,手机给我玩一下。”舒香浓掌心举在肩上一摊,“快点!”
思绪被打断,沈矜迟从裤兜里掏出手机,放入她手心。
手机带了体温,温暖细滑。但舒香浓早习惯了这种温度,没注意地低头看视频。
风细小轻柔,沈矜迟一直在背后一步,垂眸看着她背影沉思。
不知不觉雨变大。
他撑起黑伞,衣服也脱给她肩膀上搭着,舒香浓才不哆嗦了,投入地看着偶像剧,到上车也没意识到身上多了件衣服。
车厢摇动,人很多。
沈矜迟穿着里面的黑色毛衣,舒香浓身边有男的挤来挤去,她看着手机也没注意。沈矜迟瞥一眼那两人,把她搂到胸口前,手撑在座椅,把她与其他人隔开。
薰衣草的气味变浓了一点,舒香浓才从手机屏幕抬眼,脸往后一侧就听见句很认真的低语。
“你以后,能不能别这么脆弱。”
舒香浓:???
她吃力地往后仰看,正想弄明白什么意思,是挑衅呢还是嫌弃的关心,车辆就一个急刹,她惊呼着往左一倒,砸到一条手臂、忙抱住它一稳身体。
“妈的,好险好险!”
舒香浓惊吓地喘着气,拨开脸上头发,就见沈矜迟正低头看着她,用一种审视的表情,接着又淡一笑。
是他的手臂。
-
高中生的日子是枯燥的,期末,寒假,春天毫无新意地走过,又是栀子花绽放的初夏,高二走向尾声。
那天雨夜的车站,那个下午207摇晃的车厢,舒香浓并没放心上。
因为和沈矜迟呆一块儿发生的事实在太多了。
每年一块儿过年,过生日,吃饭,逛街,上学……和他之间好像不停地发生着各种事。
石榴花重新在楼下簇簇绽放,五一到了。明明也没几天,各科老师却玩儿命地发卷子!
由于沈矜迟不准先玩后赶作业,舒香浓不得不万般崩溃地在房间和他一起写作业。写到一半就聊起明天跟许辰风见面的事。
“不能去枫山公园。”沈矜迟低着眼皮,写着字说。
“为什么?”舒香浓停笔,支着脸颊看旁边。
“不安全。”
“那有什么不安全的?”
沈矜迟笔尖也稍微一停,过一秒才继续写。“人少,他毕竟是个男性。”
“……”
舒香浓努努嘴,“那,去荷花街吧!一放假人多得要死。”
“可以。”
“那说定了哦,就去荷花街。”她说完又一停,“那你怎么办?荷花街附近好像没有书店,都是小吃...要不你别接我了,我保证9点前回家。”
沈矜迟停下来,看向她,面色冷淡,有股不容商量。“我在荷花街拱门等你,别让我发现你迟到。否则。”
舒香浓把笔从嘴上拿下来,鼓了气势,一扬下巴:“否则你要怎样?!”
他眼神一软,没说话。
威胁失败的样子激发了舒香浓的一点怜悯心,她搔搔头,“哎呀我不会迟到啦~~都过多久了还记得那事,你是不是太记仇了沈矜迟。不就是让你淋了下雨吗……”
她揪起他手掌,头一伸,左右刮自己脸。“你干脆打我几巴掌得了吧!一天天的,这几个月,对我越来越严格。你打死我、打死我吧!开心了就赶紧放过我!”
指腹被迫在她脸上刮,有点痒。沈矜迟眉抽了几下,缩回手。
“嘁,还这么怕痒。”
舒香本来就不是真生气,一下转笑。伸伸懒腰站起来:“我去楼下买点烧烤吧,你想吃点什么?”
听她要下楼,沈矜迟看窗外夜色。“我和你一起。”
“就校门口,你一起干嘛?”
沈矜迟不解释,起身整理卷子。
“好吧好吧,跟屁精。”
舒香浓食指串起钥匙,穿着大了几个号的、父亲的男士拖鞋,走在楼梯前面。临清夏天热,舒香浓穿得能少则少,就一条吊带棉布短裙,白白的肩膀露着。头发松垮垮挽在后脑勺。
沈矜迟跟在后面。夏天也是长裤包裹,一件洗得很干净的普通T恤,没什么款式。很清爽。
他耳朵听舒香浓说着,眼神偶尔注视她背影。
声控灯从六楼一路亮到二楼。
舒香浓突然回头,歪脸颊打量:“沈矜迟,我觉得你现在真的有点黏人唉!走哪你都要一起……”
她踮脚、手指一戳他胸膛,一脸嫌弃:“你这个黏黏的高亮电灯泡,是不是我以后每次谈恋爱你都要跟去附近等我啊?你到底有什么不放心。”
沈矜迟被推得右脚后退一梯。
他视线垂着,加上楼梯高度差,看舒香浓越发小小一只,头发睡了午觉没整理挺乱,脸上大大的一双眼睛,有点傻、有点刁蛮地瞧着他。
沈矜迟一直没弄不明白。
许辰风,长得不错、脑子也还不错的男人,为什么偏偏跟舒香浓在一起。
她又笨又脆弱,而且任性麻烦得厉害。对待感情又极不负责,和她恋爱,通常没有多好的下场。
“看看看,看个屁!”舒香浓使劲戳他胸膛,“走啦!你赶紧吃了回去把作业做好让我抄抄,我明天还要出去玩呢!”
她往下走,背着手儿。
沈矜迟后一步跟着,回答先前的问题:“等你有天,找到个可靠的男朋友,我就不再跟着你。”
舒香浓:“许辰风哪不可靠了?你老是不太信任人家的样子。”
“说不上来。”
沈矜迟顿了下,“感觉,他不太在意你安全,对你还不够好。”
虽然舒香浓一身毛病,但他还是觉得,她值得世上最好的男人。最大的幸福。
作者有话要说: 沈矜迟打量完舒香浓娇美的身子,心里得出结论: 易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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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第十六夜
许辰风当然不会那么注意她。
他又不是真的男朋友。
舒香浓这点实话在心里盘旋, 没说出来。
假期烧烤摊生意好。竹竿支着圆滚滚的白炽灯,人行道摆着几张原木小桌,几把塑料凳, 三三两两的食客。有一桌坐着四个青少年, 喝着啤酒大声聊打游戏、嗨通宵。
他们很快注意到舒香浓。
舒香浓也瞥见他们, 懒洋洋的目光从眼尾扫过去。微一勾唇,似笑非笑。
北瞧的男生一怔, 不可置信又窃喜。眼神直直看着她。
——女孩子身量中等,梨涡若隐若现, 家居的吊带裙子短短,皮肤细白, 小脚套在大很多的男士拖鞋里,扎耳机在听歌儿。
眉眼弯弯,又有点目中无人。
“走。”
沈矜迟从摊主手里接过打包盒塑料袋,对舒香浓说。
她才结束对那男孩手中游戏机的打量, 转头的瞬间收起意味迷离的笑, 仰着脸,笑眼纯澈。
“走走走。”
她手捅着沈矜迟胸膛, “多说个字会累死你哦沈闷蛋!你闷不死我都快闷死了……跟你出来就像跟块石头在散步。”
她用力不小,欺负着人心情不错。
沈矜迟被戳得轻微咳嗽, 疾走却还是甩不掉, 无可忍耐, 压低声多说了几个字:“舒香浓!别欺负我......”
她只停顿了一下,变本加厉。
“你让我不欺负就不欺负,我面子往哪搁?我偏要、偏要。”
同样的容却是两幅截然相反的面孔。
一面单纯活泼。
一面美丽得玩弄人心。
-
父母应酬回来了,舒香浓不想呆家里写作业,总觉不自由, 而且怕挨骂,所以搬到沈矜迟房间去写。
周清致很高兴地迎她,水果、酸奶、零食,要什么给什么!还总念叨让她过来玩。
六十多的老人,颈椎微驼、头发花白,但人却很有精神。就算沈矜迟也很少见祖母衣着鄙陋,她是个对自己要求很高的人。
“多吃点,啊?吃完奶奶再给你切。”周清致慈祥和蔼地摸舒香浓的头发。
“谢谢奶奶!”
舒香浓挑了块梨放嘴里,咬着说:“奶奶切的就是甜!还有种知识的味道。难怪沈矜迟那么聪明,原来是奶奶厉害,给喂的!”
老人被哄得合不拢嘴。“看书别伤了眼,离远一点。身体最重要。”又见她光着两条腿,“裙子也要少穿,这才五月份,当心受凉。”
她转头对沈矜迟,语气就严肃了些,“给懒懒拿件衣服。”
沈矜迟立刻放下笔,去衣柜。
“奶奶我不冷!真的!”
“小姑娘不能冻腿,年纪大点会难受。”周清致坚持。
舒香浓成绩不怎么样,但情商倒是挺高的,哄人很有一套,当即笑眯眯地应了。周清致说了会儿话就掩上门出去,不打扰两个孩子学习。
沈矜迟将件深青色连帽衫递给她。
“我不冷!”
看他执意,舒香浓也只好接受了,盖腿上。“唉,好吧。”
他们一人一把椅子坐书桌前写作业,桌面一对蓝色铁皮书夹竖卡着一排书棱,便笺贴着沈矜迟写的两张学习计划表,一张“沈矜迟”,一张“舒香浓”。旁边有订书机,日历,一只舒香浓遗落他桌上的发夹。
舒香浓写了几道就开始犯困,支着脸,逐步模糊的视线里是身边人的侧脸,薄挺的鼻梁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