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顶上的野月亮——兰织
时间:2020-07-27 09:11: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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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舒家三口走在前,沈矜迟走在后,注意到路旁乱跳着几只半大的瘦弱青蛙。
  舒香浓停下回头等他。
  沈矜迟快步跟上。
  唐芸做了晚饭,请了周清致过来。
  当年舒香浓一走了之、把人家男孩子抛下,弄得舒家夫妻连周清致的面都见得少了,总觉得愧疚。现在两个人又在一起,两家人这么多年第一次齐全地坐着吃顿晚饭。
  客厅阳台喂了一对八哥,吃饭期间一直撞笼子,吵吵闹闹。
  舒展:“怪了,今天这鸟怎么回事?撞个没完。”
  唐芸伸长脖子看阳台外的暗蓝夜空:“这大晚上,外面咋还那么多鸟?”
  周清致、舒香浓和沈矜迟也瞧了一眼。
  但这点小异样并没引起太大注意,相聚的时间短暂,一会儿舒香浓和沈矜迟就得去机场了。
  趁吃晚饭母亲洗碗、沈矜迟与周清致和父亲在一起闲话的工夫,舒香浓觉得和父母呆在一起还是有些别扭,就回自己房间呆了一会儿,因为无聊而翻出了些旧物。
  童年的玩具和杂物。
  被她歪歪咧咧刻了“沈”字的,沈矜迟小学用的铅笔,和被她拿走的他的橡皮。书,作业本,还有一本老相册。
  舒香浓翻开,第一眼就瞧见在老屋的房间,她扎着双马尾,歪头亲沈矜迟脸颊的童年照。一呆。
  后面还有几张,她拿着夜来香,插在沈矜迟胸前的口袋,一脸迷痴痴的笑。
  相片底部橘红色数字标注时期是同一天,是八岁那年的夏季。
  舒香浓将照片取出来,背后有母亲用钢笔写的字迹:
  两小无猜。
  摄于**年8月30日晚  21点35分
  舒香浓不可思议于照片里自己的举动,接着相册里就掉出一张笔记本纸。上面铅笔写的两个名字——
  “舒香浓”
  “沈矜迟”
  一个字迹乱,一个字迹整齐。“迟”字被划掉过,写得丑那个笔迹补充了个“持”。
  而中间,用红色笔画了个红桃心连着。
  相册啪啦掉地。
  舒香浓不可思议地瞧着那个心。她认得,这形状是她画的,因为和她小学课本上的一样!
  她怔愣了好一会儿才重拾起老相册。
  根据相片日期能推算,那会儿该是沈矜迟刚来,他们认识不久的夏天……
  难道,她一开始竟是喜欢他的?
  被她三心二意的性格忘记了……
  时间不早,得往机场去了。
  沈矜迟牵着舒香浓上了辆熟人开的出租车。周清致和舒家父母站在路边。舒香浓摇下窗口,看着父母脸部被人行道灯光雕刻,面庞苍老,回想这一场匆忙的见面,舒香浓忽然有些心酸,还是忍不住结束冷战,把心口憋了一晚上的话说出来:“妈!生日快乐!祝您长命百岁,身体健康。”
  唐芸一怔,随即笑了。“好好工作,别再跟读书的时候一样三心二意,妈妈每天都在看你演的剧。”
  听到这舒香浓眼泪就下来了,唐芸微微叹息,用略微粗糙的手指擦掉她的眼泪。“好孩子,别哭了。不是说大明星都怕被偷拍?你这样哭着又要被人乱写。”
  舒香浓推开车门,下车和唐芸拥抱。
  舒展清清嗓,脸偏开,伸了只手掌轻轻拍舒香浓的背,“好啦,多大的人了,还哭。”
  沈矜迟在一旁欣慰地笑,与舒展眼色交流。舒展眼神充满感激。
  舒香浓并不知道,今天一切并非偶遇。
  是沈矜迟的杰作。
  “妈妈。”舒香浓袖子擦下眼泪,笑道,“等过年我回来给您再补一个难忘的生日!我现在挣钱随便花,你们想去哪玩去哪玩!”
  唐芸抚摸孩子的头发微笑:“钱不是一切,要做个对社会有贡献的人。多跟矜迟学学,听他的话,啊?”
  舒香浓点头。
  舒展佯装着严肃道:“赶紧去机场吧,拖拖拉拉的,飞机可不会等你。奔跑起来披头散发的,被人拍到上新闻又难看。”
  年迈的周清致叮嘱了沈矜迟几句,三个家长便站在路边目送他们离开。
  舒香浓眼睛泛红,离家多少有点伤感。
  沈矜迟拦住她肩膀:“我们到时候早点回就是,别难过,以后还有的是机会孝敬他们,嗯?”
  舒香浓点头,又破涕为笑。“我爸妈也是遇到硬茬,想起过去我似乎是特别不好管。”
  “才知道?”沈矜迟挑眉,“为了管你,我简直绞尽脑汁。”
  “有吗?”
  “有。”他镇重道,“比高考难多了。”
  舒香浓脸蹭在沈矜迟胸膛,想起在房间发现的秘密,又在泪中带了笑。
  难怪,重逢后她对这个男人会有那样的心情。
  原来。
  她真的喜欢过他。
  兜兜转转,她路过无数风景,还是回到了原点。
  “沈矜迟,听说恋人在一起久了,爱的感觉会变成亲情。”
  “什么?”她声音小,沈矜迟没听清。
  舒香浓手在他腰间紧缩。
  那张被画了红心的,他们第一次交换名字的笔记本纸被收在她包里。
  舒香浓手背擦掉眼泪,去他耳边,“现在这个出租车不方便,等回去,挑个合适的假期,我准备好了再告诉你。”
  正说着,骤然——
  “砰!呲~”
  车辆撞到了东西突然急刹,舒香浓身体前倾。幸好沈矜迟手快,护住她撞座椅的额头!
  司机下车查看,沈矜迟和舒香浓也下来。
  司机提起撞得耳朵出血的野兔子,环顾周围,“奇了怪了,哪儿来的野兔子乱蹿。”
  路边正是实验一小旁的狗尾巴空地。
  夜风飕飕吹来。
  舒香浓感受到一丝凉风习习,沈矜迟抬头看天空,稀薄的月光下群鸟乱飞。
  司机是以前三中初中部门口水果店的老板,这两年在跑出租车,他笑着回头:“小浓,矜迟,没事儿!就是个野兔儿。”
  舒香浓和沈矜迟都没顾上回应他,在看天空的鸟、听四周突然的犬吠。司机表情一凝神,道:“你们有没听到地下有什么声音?轰隆隆的,像大卡车。”
  他话音未毕,陡然脚底大地震晃,人即刻扑倒地面。
  四周犬吠鸟鸣混合人群遥远的、像蜂群嗡嗡一般的尖叫声!
  舒香浓仓惶的视线是天空的月亮在剧烈摇晃,或者说,是她在晃。世界混乱得太突然,她懵了!
  混乱中是沈矜迟一把扯住她的手,“往空地跑!是地震!”
 
 
第54章 第五十四夜
  世界陷入一场真实的噩梦!
  大地剧烈震颤, 附近高楼的光块几明几灭后同时陷入黑暗,起初的人群尖叫声被垮塌的轰隆淹没。灰尘不知从哪个方向扑来的、又是哪栋楼倒下了!
  舒香浓惊恐地瞪着脚边地面裂开缝隙,因为路灯断电四周陷入黑暗, 司机像是被什么东西砸到, 痛呼了一声失去回应。
  “懒懒不怕, 我在!”沈矜迟紧紧将她搂在怀里,用身躯为舒香浓遮挡周围可能掉落的未知物品, 嘴里安慰:“不怕,我在。”
  舒香浓没经历过地震, 第一次听见沈矜迟这种低沉有力得可怕的声音。她一瞬间甚至想到了死,用最大力气拥抱他。“地裂了沈矜迟, 裂开了!”
  “别怕,很快就停了。乖,不怕。”
  天昏地暗,世界持续在毁灭, 他的声音是恐怖里唯一安定的温柔。
  舒香浓从没觉得一秒钟能拉得这么长。
  但沈矜迟并没有慌张, 似乎这种情况仍然在他把控范围以内。
  在辣喉的灰尘味、骇人的垮塌声里,地面终于停止摇晃。舒香浓腿一软, 坠落的半途被沈矜迟及时扶在臂弯里,她惊恐地借着月光看周围。
  ——失去电灯光的城市, 建筑轮廓已完全变化。离他们最近的实验一小的校门、老楼, 已经坍塌不规则的废墟。无尽的黑暗夹杂哭声、呼喊, 每一秒都是心灵崩溃发出的声音……
  沈矜迟用手机照亮,找到了司机,他被粗壮的水泥电线杆击中天灵盖……
  他立刻捂住舒香浓的眼睛,却还是晚了一步。沈矜迟:“救不了。”
  舒香浓浑身血液凉掉,随即逆流冲顶:“那爸爸妈妈, 奶奶他们……”
  心一下就慌了。
  破碎的街道,零星有跑出来的幸存者。他们用手机无助地对四周乱晃,企图重新把天地点亮、回到他们熟悉的世界。他们绝望地拨打电话,却失去信号。
  沈矜迟拽着舒香浓穿过他们,往舒家的方向奔跑。
  他眼睛死死盯着昏暗里天空与倾斜建筑的轮廓,牙齿咬得很紧。他记忆力好,八岁在清州经历的地震历历在目。在那场突如其来的灾难里,他失去了父母……
  沈矜迟回头:“别担心!没事!你们家是新小区,没那么容易垮!他们都会没事!”
  舒香浓每一脚都踩到建筑落下的碎片、石块,她强忍着眼泪点头。
  也许人是个奇怪的生物,越是大难临头、身处极限,脑子越清晰、冷静。她甚至十分冷静地回顾了白天与父母遇见,回家吃饭的全程,清楚地想她的态度是那么冷淡,甚至分别时连个像样的“再见”、“保重身体”都没说出口……
  她应该告诉他们她爱他们,那样才显得她孝顺。
  她居然还能在这个关头想到作为子女这身份该有的反应,是不是表现不够贴切?她手背一擦脸,才发现已全是冰凉的眼泪。
  “听我说,小浓。”沈矜迟停下,握住她肩,“余震随时回来,估计不会小。这里地平,你在这等我,我去找他们。”
  “不!我跟你一起——”
  “听话!!”
  沈矜迟第一次用这种口吻说这两个字。他举起手机照亮舒香浓占满灰尘和眼泪的脸,一弯腰,咬住她的嘴唇。眼睛近近看她,睫毛快刮到她的眼珠,一个眼神都不眨。声音变得似水的温柔。
  “也许你不知道,我从小就在幻想你会怎么死,我该怎么为你收尸,给你找个好地方埋着,让你这辈子圆满地离开。”
  舒香浓:“……”他的眼神让人感到有些害怕。
  “但我改主意了。”沈矜迟眼睛充血,手一勾舒香浓的要紧紧箍在怀里,在她发丝里咬着牙道:“活下去!”
  “沈矜迟。”
  说着他突然推开她:“你告诉我的:生命是一场馈赠,记住要快乐。”
  “……”舒香浓伸手,只碰到一点沈矜迟的衣袖,猝然在黑暗里失去他的踪影。
  前面是通往舒家小区方向的必经之路,摇摇欲坠的老街区房子。只要余震够大,或者恰好来袭,就会垮塌。
  声音在喉咙梗塞,舒香浓好久才发现自己已经泪流满面,也不知道为什么哭,她甚至感觉不到自己伤心。迟了好几秒,她才呼喊了名字——
  “沈矜迟!!!”
  太过安平的生活,已经让人类忘记了自己的渺小。
  一个人,两个人,面对钢筋水泥的废墟,犹如蚂蚁想撼动巨石。
  沈矜迟是明白的,这一趟奔跑寻找大概率是徒劳,长辈们是生是死全看运气,不是他们两人能够做得了改变的。但他不能呆在原地放任不管,所以只能先保全一个。
  舒香浓瘫倒在地上,嗓音哑下去。“沈矜迟,我还没告诉你,我爱你,从很小很小开始,你才是我的初恋,只是我忘记了……你听到了吗沈矜迟……沈矜迟!”
  她从没想过,有一天她喊这个名字,会再没有人答应。
  为什么不等等她。
  再给她一年,一个月,一天,哪怕一分钟……
  等一等她。
  让她把想说的话说出来。
  我爱你,爸爸,妈妈,我爱你,沈矜迟。
  只要一分钟。
  让她说出口!
  舒香浓手捂住眼,泪水从掌缝流下来。
  为什么一分钟都不等。
  为什么……
  余震来的时候城市又响彻了尖叫声,像被上天惩罚的弱小动物在声嘶力竭地求救。但没有神明降临救世。
  舒香浓手机被沈矜迟拿走,只好麻木地坐在原地的昏暗里,看着天上圆圆的月亮。想着母亲初中教的: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
  她不知道自己在什么心情。
  就跟随大地摇晃。设想是不是那一瞬间她就被砸死。
  但事实证明了沈矜迟的聪明。他刚才看似不经意随意把她推开,但这个地方确实安全,她甚至有点仔细去感受了地晃。像在体验个刺激的游戏。
  这一夜。
  混乱持续。
  舒香浓听着人们撕心裂肺呼喊心爱的人名字,得不到回应,然后放声地哭泣。
  她想了很多,想起八岁第一次见到沈矜迟。
  小男孩时常呆坐着,手臂挂着丧事的白布,整个人像个空壳子。
  所以那一年,沈矜迟也是像她现在这样坐着,听着、看着亲人在眼前死去,是吗?所以他变得不想再爱任何东西。
  因为知道每条命都有期限。
  没有爱,不参与这世界,就不会因为失去而难过。
  现在,她似乎变成了当年的男孩,在经历他曾经经历的一切。
  舒香浓抱着膝盖,哆嗦地看着天空,想到沈矜迟转身前说的最后一句话:生命是一场馈赠。哭着,又笑着。
  是她说过的。
  她说过。
 
 
第55章 第五十五夜(大/结/局)
  那场突如其来发生在临清的7.6级地震, 持续了96秒。后半夜月亮隐入阴云,在漫长温柔的毛毛雨里,大地还在不时地震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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