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皇子被她轻轻打了也不恼,反是笑的更明朗开心,好歹往后退了退给清欢让出车凳的位置,顺着清欢的意思嘴上也换了称呼,客气道:“多日不见宇文家主了,前些时候丹阳姑姑那里花宴,听说你去了,我却没寻着,懊恼了许久。”
清欢下了车,整整莹白衬羽的花袖三层坠珠裙道:“那大概是不巧,正跟殿下错了身。那日去是去了,但只略坐了坐,家中有事不得闲了,就回去了。”
金蟒长比甲内衬湘黄绫绢长衣的二皇子手持怀素草书扇,潇洒的与清欢并排走着,顺着她的话状似不经意的问道:“这季节还不得闲,那西南的兵事是更加紧张了?暹罗那边不太平?听说他们有位‘白象将军’战无不胜,唯独怕了你们宇文家的西南军,具体是怎么个光景?”
清欢眼尾一个别有深意的目光瞟过去,笑了笑道:“别说白象,那穷乡僻壤的,虎豹狮熊都轮着来,何曾太平过,这个不闹那个闹的,整日没个消停。殿下要是想知道,兵部的集子上可全了,我往日才不耐烦样样都看战报的细节,说不出个所以然。”
二皇子弯起皇族李氏标志的丹凤眼,笑道:“哪里就是要知道那些,不过是老六在他宫里待的腻味,时不时就到我那里烦去,说是找素材,我都领了鸿胪寺的差事了,哪还有那么多的新鲜故事搪塞他去,前儿听了卢阁老提了一嘴子‘白象将军’觉得好奇,想着问一问你日后也能哄他消停几日。”
第18章 遇到知心人
清欢有意撇开兵事,掩唇笑道:“合着又是六殿下招惹出来的话,他最近又写什么新鲜话本呢,我还爱看他排的戏,不说唱的如何,那故事是顶顶有趣的,别处看不来。”
二皇子也跟着笑道:“就知道你想看了,我今日说什么把他拉了来,待会见了你问他要。”
二皇子说完又有些不好意思的凑近清欢暧昧道:“只是,清娘除了想他那本子,还想什么别的人吗?”
清欢淡定的笑了,望向二皇子的目光却平静一片,她道:“我要说想殿下,殿下可信不信?”
二皇子丹凤目晶亮亮的,似有期待:“当真吗?”
清欢笑出声来,摆摆帕子道:“真不真,你自己想去。”
此刻两人已经进了爽日斋的二门,远远地看到里面主楼映月台上已是贵宾高坐。清欢也不再理二皇子那暧昧的话题了,莲步轻移,脆生生的笑着道:“六殿下呢,六殿下在哪里呢?”
此时爽日斋的外面,伶俐的小厮四饼正引着穆云琛道:“九公子,这里就是了,往前走进门。”
穆云琛并不着急往里走,因为距离开宴的时间还早,他有心在秋高气爽的日子里好好赏一赏万寿园的秋日美景,也好在席间写诗入画,不至于在众位文人面前太过被动。
说来这万寿园的确处处是景,即便是爽日斋的外墙,也能看出很多用心之作。穆云琛只见眼前青石台阶上一色水墨裙墙,下面石基处各色卵石砌成亭台楼阁的石画景致,什么山水花鸟一应俱全,与别处粗糙的石砌画作大不一样。
穆云琛喜欢这鹅卵石作画的韵味,不觉走近欣赏起来。岂料正看着,迎头过来一位水色长衣,散发含笑的少年,见到穆云琛看画立刻欣喜问道:“兄台也喜欢这卵石画墙?”
穆云琛闻声抬头一看,见这少年与自己年级相仿,十七八岁光景,远山眉丹凤眼,高鼻艳唇,黑发如瀑在脑后用红绸结了一缕,秋风一吹恍若披散;那水蓝曲裾长衣穿的也尤其随意,露出之下大片的暗梅白色中衣,腰间只闲闲的系了一条翠绿绳绦,下坠两个清透的水绿如意扣,走起路来清灵作响。
穆云琛在文人相交上自是有些见识,识得这是仿魏晋名士的打扮。今日是皇家牵头做的宴饮诗会,大魏朝虽说鲜卑入主中原但文人雅士却十分重视着装,似这人一般的入宴打扮,若不是装疯卖傻那就是真性情的文人迁客。
穆云琛礼貌点头,微笑道:“见这画墙别出心裁,处处留心,山水景物都得了写意画似的传神之处,自觉非非一般工匠所为,说是哪位雅士的潜心之作也未可知。”
“哎呀,知己知己!”年轻人一拍手上的折扇,拉住穆云琛大笑道,“我也是这么觉得的!这画墙费了我半年功夫呢!”
穆云琛被这过于热情甚至有几分疏狂的少年拉住,才发现他手上除了一把合起的折扇,通身再无一处雅饰,连扇子坠都是个秋蓬草结的动物,但具体也看不出到底是个什么动物,只红绳栓在扇子上,别提有多随性。
穆云琛眼看着那红绳栓的草结要掉,便提醒道:“兄台,扇坠当心。”
“啊——”少年低头一看赶紧握住,那红绳刚好就松了下来,他大松一口气笑着看向穆云琛道,“幸而得你提醒,不然我这爱物可到何处去寻!”
穆云琛虽然是个善交际的温雅性格,但因为出身的缘故周围朋友却极少,多数人都不爱与他亲近。当下他见此人不落巢窠当真是个性情中人,便觉可亲,笑问:“蓬草为结,着实风雅。兄台方才说这卵石画为你所设,可是真么?
随性的少年说到自己的作品那是春风得意双目莹然,高兴道:“那是自然,你看这画如何,细说说我听。”
穆云琛道:“其思纤巧还在其次,端是这画中之写意传神,已非寻常人可比。今日能见其作者,云琛倍感荣幸。”
“懂我!”少年越发高兴起来,低头看一眼手上的蓬草动物结,也有心再跟穆云琛盘道一二,问道,“你方才说此物风雅,可作何解?”
穆云琛略一思量道:“敢问兄台如可看待科考功名。”
少年嫌弃的摆摆手道:“云蒸霞蔚是大观,世人怎知如浮云。”
穆云琛颔首一笑道:“那便如我想的一般了,这蓬草扇坠亦是兄台之潇洒所寄,可谓‘世上荣华如转蓬,朝随阡陌暮云中’。”
少年的眼睛立刻亮了起来,一把拉住穆云琛道:“知己知己,想不到二哥拉我出来喝一回酒,遇到个‘知心人’!”
他将那蓬草结硬塞在穆云琛手上道:“‘庞眉书客感秋蓬,谁知死草生华风’,也唯有你能让它再生华风了,该着让我遇上你!这宝贝你可收好了,权当我的见面礼,以后咱们常来往。”
穆云琛都被他的过度热情吓着了,又想到自己孑然一身,通身的东西都是清欢所有,他哪能做主送给别人,再者人家给他交心,他拿清欢的东西做信物也不好。于是婉拒道:“这如何使得,我身上并无相当珍爱的回礼,实在不敢收。”
穆云琛这话一出口,少年竟然生气了,直接怒道:“我岂是贪图你的回礼!”
穆云琛觉得遇到个志趣相投合得来的真性情朋友不容易,也怕他误会自己,于是接过草结,小心放在身上的荷包里道:“既如此,恭敬不如从命,愿与兄台时常来往,共谈诗书画艺。说了这么多话,尚未请教兄台尊名。”
年轻人终于高兴了,混不在意的摆手道:“什么尊名高姓,咱们不讲虚礼。小生闻玉,城东白梨大观的书先生一个。”
书先生便是写戏文话本的先生。穆云琛久居京城自是听说过白梨大观,那是个评弹唱曲,杂剧说书的地方,以前是个京中极有名的戏楼,但后来当家的花旦一个个走了,又没新人接上就逐渐没落了,据说前些年生意差的要关门,换了个老板接手生意也不见起色,白熬着房租罢了。
不过闻玉说他只是三流戏楼的书先生,穆云琛却不全信。爽日斋宴是皇子请了文坛泰斗的盛会,办的又不大,请柬都是宫中发出来的,若不是真有响亮的才名那定是极尊贵的人才能到场。闻玉说话或许不虚,但只能说他或是有做戏楼书先生这么个爱好,旁的身份又不知是什么了。
但别人不讲自有难言之隐,穆云琛不欲深究,只介绍自己道:“在下穆云琛。”
“穆云琛——”闻玉念叨着问,“可是八大世家穆氏嫡支的子弟吗?排行第几?”
穆云琛微笑摇头道:“不敢高攀,支系庶子排行第九,家父工部右侍郎穆思寻。”
闻玉略思索的了一下恍然道:“原是穆侍郎的九公子,难怪生的这般好,我有幸见过穆侍郎,别的不敢说,长得倒是那些大人里头最光鲜的,哈哈哈。这便不提了,想来云琛你学问必是顶好的,今日也来赴宴的吧?”
穆云琛带着小厮与闻玉一面向院中走,一面温声道:“正是。”
“那里头的文人清客你都相熟吗?这样的文会,若不是我二哥容我带着话本来,我可真来不了,你帮我引荐引荐,我这里有写的上好的话本子,最好能给他们指教指教,或者谁看上愿意投钱给我拍戏就更好了。我就不信我写的就像我哥哥他们说的那么不上台面。”
大魏朝是鲜卑族建国,原本并不擅长诗词文章,可越是如此历代皇帝就越对文化放的尊重,只是话本子这等世俗文学并不在诗书文章之列,世人只道是戏文评书一样取乐的东西,多数文人都不屑一顾,将话本子拿到这里来确实不是太恰当。当然世人如此想却不代表穆云琛也这么想,他看书痴性,什么书都读得,到了共鸣之处便觉是感人至深的好书,并不分三六九等,没的说演绎神话就比四书五经差的道理。
“实在不凑巧,我也是第一次来,想要一睹‘诗仙’风采。”穆云琛不是爱虚荣的人,说的也是实话,直白道,“闻玉何不请你兄长找几位才俊为你一看?”
闻玉听了只是索然摇头:“罢罢罢,一则他不肯拿我的东西出去显眼,二则,他拿出去谁人会说实话?这第三,我也懒怠求别人,我就当应了二哥来喝一回酒吧。”
看到疏狂不羁的闻玉有些失望,穆云琛便好心道:“要是闻玉不嫌弃,可能让我一观?”
闻玉大喜道:“你愿意看?这好呀!我……”
闻玉正说着话一转脸见院中主楼的方向走来一位风流儒雅的男子,二十一二的年纪,看起来极是温和知性。
“华阳!”闻玉朝那男子招招手,临风展开扇子笑道,“你这是在门口迎谁呢?”
被称作华阳的华衣男子看到闻玉快步走上来,朝他喊道:“六——”
“哎,喊什么呢!”李华阳还没说出口闻玉倒先抢白过去,指着穆云琛道,“我朋友在呢,你还叫我‘六子’就不合适了,我可生气了啊,叫我名。”
第19章 送给心上人
李华阳为人确实分外知礼,先向穆云琛微笑颔首,而后看着闻玉微叹口气,用极温润的声音一脸无可奈何的说道:“我的小六爷,你还没事人一般,二殿……二爷正四处寻你要话本呢,原指望你那话本博得美人一笑,结果你还没了人影,再不去二爷可要急死。”
“这会儿知道我的话本值千金了!”闻玉开心的笑问道:“我二哥何处呢?”
李华阳一指不远处花木掩映的清幽楼阁,温文一笑道:“嫌这里吵,葳蕤轩里陪那位呢。”
闻玉了然一笑道:“从前总说我没出息,就会写故事哄人,而今知道我写的故事有多厉害有多好了?”
李华阳拉着他哄道:“行行行,就六爷最出息,怕了你了,我承了二爷的人情喊你,可别让我难做,快去吧。”
“莫急莫急。”闻玉的扇子轻轻打在李华阳的手指上,将他抚开,转而对穆云琛道:“云琛,我哥指望我这新写的话本子抱得美人归,所以我先过去打个招呼,他那美人可辣了,追了这么些年都不行,怕我不带话本去二哥就要完蛋了,哈哈哈。这么着,你且跟着我这族兄进去,他人脉广,处处有他带着你,便是遇着谁也不生分,咱们回头再见,话本我抽空给你送府上去。”
闻玉好言好语的跟穆云琛交代完又对李华阳讨巧道:“华阳哥,我叫你喊了去,你也得承我一个人情,我这里有个好朋友,诗画文章造诣都很高,今日也是受邀而来,你帮我好好招待他可好?”
李华阳见穆云琛衣着低调华贵优雅得体,生的光彩照人容颜迭丽,言谈举止之间亦是谦和有礼,又兼是这位闻玉小爷托付给他的好友,便不好推辞了,点头应承道:“罢罢罢,怕了你们兄弟俩。”
李华阳是重诺之人,应了闻玉就会认真践诺,不过他心底也并不太在意穆云琛,以为他是闻玉外面接触的什么三教九流的朋友,并非有什么真才实学,直到前厅酒过三巡诗会开始,他方才发现这个穆云琛当真是惊才绝艳,这年轻一辈的文人于诗词一道上竟没有一个比他更好,就连诗仙白少陵都说“后生可畏”。
李华阳出身高贵却不以身份轻人,看中穆云琛的才华便是好一番夸赞,对他另眼相待。为了表示尊重,等穆云琛一圈诗做下来,他才起身对穆云琛暂告道:“云琛稍坐,愚兄且去更衣(上厕所)。”
李华阳去后,小厮四饼才了功夫对席间的穆云琛小声道:“九公子今日可厉害了,不但诗词做得好引得‘诗仙’和才俊们俱赞,就说这运道也是极好,可遇上贵人了。”
穆云琛掩袖喝了一杯清酒,略想了想道:“你是说——闻玉大有来头?”
四饼摇头道:“闻玉公子小人没见过,但今日照拂您的那位华阳公子可不是等闲。您想想要是没有他带您进来又邀您坐在身边,那些眼高于顶的文人和捧高踩低的贵人怎么可能给您一展才华、亲近‘诗仙’的机会,又怎会真心膺服于您呢。”
四饼随即压低了声音道:“华阳公子就是祁郡王的独子,正经的皇亲国戚,常走动的贵戚世家都唤他一声小郡王。”
穆云琛哪里想到今日四处带他谈诗论词多有照拂的人竟然是位王爷,不觉差异道:“华阳公子是郡王?!”
四饼笑道:“准确的说是郡王世子,但日后铁定也是郡王爷错不了。而且他的夫人跟咱们家主是自幼相交的好姐妹,好得不得了的那种。”
方才只顾着瞻仰“诗仙”风采并与一众文人斗诗论诗,四饼一说穆云琛才下意识的望向四周,喃喃疑惑道:“我为何未见郡主?这里人多,她久不露面,可有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