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欢翻着白眼不咸不淡道:“你要弄得出来才行。”
穆云琛上前一步将她未收好的披风给她裹上,对小板凳上的清欢弯腰强调道:“自然是不必你费心。你且坐着吧,这就不准动了。”
穆云琛说完已经转身去乌银包角的樟木柜里找食材了。
清欢见穆云琛又是蛋又是菜的往外拿不禁觉得有趣,可穆云琛不让她动地方,那她也不能闲着,穿着穆云琛衣袖长长的外裳还要去拿方才找到的花包玩。
小厨房内的灶具一应俱全,穆云琛往锅里添了水就用火折子生上了火。
“你还会生火呢?”清欢好奇的问。
穆云琛一心看顾刚生的火就没有对请换用敬语,随口道:“姨娘身体不好,我常给她煎药。”
“你家里没有下人的吗?”
穆云琛平淡道:“煎药看火,说一个时辰便是一个时辰,早了迟了药效都不好,别人如何会上心。”
这话也只有他这样的“少爷”才说得出了,若是在别人家有几个大胆的奴才敢这样怠慢主子,可见穆云琛与他母亲在穆家的处境确实不好。
清欢不想说这些引起不快的事,她手上揉着花包,转开话题道:“九公子,你下午没吃点心吗?这是我让人做给你吃的点心呀,上回你走之前用早膳我瞧你吃了两个呢,我还以为你很喜欢,这次一整盘你都没动。”
穆云琛听清欢这样说,便转过头看了一眼那碟花包,隐约想起下午看书的时候是有侍女端进来过,但他往日在穆家并无什么点心可吃所以也就不太上心,只是想到清欢的好意,他便温声道:“多谢郡主,我平日午膳后没有用点心的习惯。”
“这样呀,专门给你做的素点心呢,我下午都是吃肉月饼、牛肉脯、肉松粥的。我想你整日吃斋的,所以专门让人做给穆大师你吃。”
清欢说完就想到了一个撩拨穆云琛的新办法,她卸了妆的温润淡唇弯起娇俏的弧度笑道:“穆云琛,我以前听说,像你这样特别聪明一点即透的人,在佛家叫做有慧根,这样的人如果出家,那说不准是可以成为名留青史的大和尚,就是高僧,大师,唐玄奘那样的你懂吧?”
穆云琛现在基本摸得清清欢的套路,没事跟他瞎攀扯肯定是挖坑让他跳呢,他挽袖摘着菜一口答道:“不懂。”
清欢啧了一声,一计不成又生一计,揶揄道:“我觉得你现在跟做和尚也差不多了吧,你看你整日里吃素,这么大了呢,也没碰过姑娘,没事还看佛经道经解闷,其实真的做和尚也很不错呀,六根清净。你要真的去做和尚,我就放了你呀!你去不去?”
她提这样的问题,穆云琛不过脑都可以回答:“不去。”
这回轮到清欢惊讶了:“为什么啊?”
穆云琛已经开始洗菜了,素玉一样的手指在木盆中搅动着碧绿的菜心,清欢光看着都觉惹眼。
穆云琛将洗菜的注意力分出来一丢丢,看了清欢一眼道:“出家不能成亲。”
“成亲?你为这个?哈哈哈——”
清欢笑的简直要从板凳上跌下来,笑过之后又拖着小板凳做到穆云琛身边,凑过去道:“你说你以前天天在我眼前做出清心寡欲的模样,原来脑袋里在想这些有的没的,谪仙般的穆九公子,没想到你也只是个不堪的凡人,嗯?”
要是从前穆云琛就算不跟清欢辩白也要先红了脸颊,但是他现在多少长进了,面对蓄意的清欢不为所动,直接用当初穆云瑛的那套说辞,板板正正的道:“成家立业,子嗣绵延,此乃宗族大事,有什么不能想的。”
他说完已经捞起青菜,起身去灶前了。
清欢在他身后坐着小板凳,明眸若星,单手托腮道:“哦,原来你不是玄奘那种和尚,是辩机那种和尚(高僧辩机与唐玄宗之女高阳公主有染)。”
穆云琛不理她,一心弄着手上的东西。
清欢歪头看着他一身白色中衣站在火光明亮的灶前,水汽蒸腾出氤氲的青烟,笼着他殷唇墨发,长睫如鸦,挽起的衣袖下露出些许隐隐的鞭痕,如此画面便让人觉得这定然是天上的仙君落入尘世,凭白添了令人心动的烟火气息。
清欢看着他美就忍不住要撩,仰起笑脸问:“穆云琛,高阳公主当初就赠了辩机一只镶金流苏的玉枕。我也有一只,你要吗?”
穆云琛手上拿着长筷在聚精会神的照看锅里的食材,没说话。
清欢不满意他无视自己,坐在小凳子上手拉他的衣摆来回扯:“穆云琛,穆云琛,你要不要啊,云南翠玉枕,可值钱了,你要不要啊?你倒是说句话。”
穆云琛被她缠的没办法好好做饭,垂眸看了她一眼。
清欢跟打了鸡血一样,人是始终没离开小板凳,但整个上半身都要攀到穆云琛垂下的光|裸手臂上了,不依不饶的问他:“我的玉枕你要不要?”
穆云琛沉着表情道:“要。”
清欢得意洋洋的放开他道:“算你有眼光哼。”
穆云琛微微摇头,露出一点无奈的笑。
第35章 想护着她
片刻后穆云琛将一只冒着热气的青花瓷碗蹲身端给清欢道:“郡主, 吃东西吧。”
清欢看着小瓷碗里细细的龙须面,上面卧着白白嫩嫩的荷包蛋,边上围了一圈菜心,清亮亮的汤看着又舒心又清淡,作夜宵确实是再适合不过了。
但她还是嘟唇道:“这么点啊, 又没有肉,云琛大师是要我跟你出家念经去吗?”
穆云琛半蹲在她身边, 一板一眼的解释道:“郡主脾胃不好,肉食不易克化, 夜里少吃一点。”
清欢哎了一声,从他手中接过筷子慢慢吃起面来。其实穆云琛手艺真心一般, 但是面食不复杂,又以清汤为主, 对清欢这种饿过头的女孩子来说,晚上吃还是很舒服的。
清欢吃饭有规矩, 纵然饿了也还是很优雅。穆云琛在一旁看着她,本来觉得看清欢用膳该是件赏心悦目的事,但不知为什么, 现在看她坐在小板凳上吃面,就觉得像只小猫在舔碗,可爱的紧,想上去趁她吃饭时顺两把毛。
面不算多, 清欢没一会就吃完了, 喝了口汤, 特别惬意的靠在灶台上,念叨着:“幸亏我生的好,要是生在北地兵荒马乱的,天天挨饿谁受得了啊。”
这话从她一个顶尊贵的门阀家主口中说出来,穆云琛便被逗笑了。
“笑什么?”清欢歪头不解的问。
穆云琛未答,起身用莲花青瓷杯调了一盏淡盐水给她道:“郡主漱漱口,回去睡吧。”
清欢也累了,漱口之后便跟他回了寝室。
快入冬了,夜里确实寒的厉害,即便回了温暖的寝室,只要清欢一窝进被子里就开始喊冷,她斜睨着穆云琛道:“我的玉枕送你了,你过来躺躺,给我暖暖可好?”
穆云琛站在雕花拔步床前,海棠刺花帐朦朦胧胧的垂下来,透过花账穆云琛朦朦胧胧的看到清欢光洁的额头,娇俏的鼻尖以及艳泽的丹唇,眼神不觉深邃起来,他犹豫片刻转过身道:“郡主,这不合礼仪。”
清欢躺着也没强迫他,只是淡淡道:“那也行,反正我这个人跋扈惯了,你去睡你的,你睡到一半我再去抢你的被子也使得。”
“这……”穆云琛蹙眉,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清欢撑起身,抱膝坐在被子里坦坦荡荡的说:“我又不碰你。”
穆云琛不是怕清欢碰他,他是——算了,具体怕什么他自己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他扣紧手指,忽然转身正色道:“郡主,我是男子之身,纵然这般只是为郡主尽心,传出去也对郡主名节不利。”
清欢皱起了眉头,奇道:“我越来越听不懂了,到今天你竟然还敢拒绝我?穆云琛,不要我对你好一点你就忘了我是谁,忘了你是以什么身份站在我面前的。”
穆云琛闻言,黑瞳倏然深深浅浅,眼底情绪变幻复杂。
即使不愿承认,清欢这句话确实击在了他心上最软的地方,让穆云琛回忆起最近与清欢相处的一幕幕不禁暗暗心惊,那些暧昧他做时不觉,而今想起便是越矩失礼,近乎忘情。
——穆云琛,不要我对你好一点你就忘了我是谁,忘了你是以什么身份站在我面前的。
这句话清欢确实有必要提醒他的,他是她的什么人,囚奴而已,他确实僭越了。
穆云琛站在原地,渐渐偏开视线,沉声道:“郡主说什么,我照做便是。”
清欢看着他沉默的走过来坐在床边,俊美的面容比夜色还要清冷,她忽然更不开心了。
清欢一歪身将大锦被兜头盖了起来,连人带被子滚到了床里面。
穆云琛被她突如其来的动作弄的一怔,随即看着整个蒙在被子的清欢就气笑了。他垂下水杏眸,心绪更加复杂,最后还是先放下了自己的心思,倾身过去道:“郡主先出来,刚吃过夜食,气血运于肠胃,如此蒙着要头晕的。”
“我不要跟你说话,你甩脸给我看!”清欢团在被子里闷闷的说。
穆云琛的目光暗淡而柔和,他伸手想在锦被上轻抚,但指尖落下的瞬间又收回了手。他缓声道:“是我一时忘了身份,说话惹郡主不快,郡主治我不是有很多办法么,何必这样委屈自己。要是不开心,鞭子呢?打我一顿好了。”
清欢顶着一坨被子动也不动。
“郡主?”
穆云琛担心她吃了东西闷在里面真的头晕,眉心微蹙靠过去伸手拉被子:“郡主先前可不是这样做派,我将‘碎梦’长鞭取来,郡主快出来解气。”
他没用太大力气,拉了两下清欢扭着硬不让拉开,他便不再坚持,起身要去拿清欢的鞭子,然而刚要下地就被另一头钻出来的清欢拉住了。
清欢小脸憋的红润润,青丝散乱的糊在脸上,双手交叠拉着穆云琛的腕子,一脸的娇怒:“干什么去!”
穆云琛见她出来了,放下心道:“郡主要拿我解气,我自为奴为郡主找长鞭。郡主打我出出气,就不准再闹了。”
清欢给他这话说的更憋气了,晶然的桃花眼瞪得泛红,半晌才不争气的委屈道:“舍不得。”
穆云琛本来就是怀柔温和之人,被她这双娇气又委屈的眼睛看的心更软了。
穆云琛轻轻一叹坐了回去,他终是忍不住为清欢理顺了长发,他看着清欢,清欢也看着他,灯火之下的两双动人眸子里倒映着彼此。
最后仍是穆云琛先偏开了眼睛,他温和清越的声音在这一刻变得很低很缓,他说:“郡主,以后不要这样。”
清欢余光瞄着他,低头道:“我不是在乎什么身份不身份的,那样说是吓唬你,我生你不和我一起的气。”
穆云琛淡声道:“不,郡主待我很好,是我确实忘形了。但有些话我不能让郡主误会。我不与郡主亲近,不是最初那般抵触郡主的逼迫,我是,真的想到日后,为郡主好。”
他的水杏眼深邃又略带惆怅的望着清欢,认真道:“郡主不想嫁元林川才要与元氏退婚,但郡主终有一日要将终身托付于真正相爱之人,若到那日郡主与他坦诚相言,今日种种必成负累。”
清欢见他说的诚恳,微一沉吟收起了些许娇嗔任性,神情已与往日的宇文家主无异。她轻笑道:“我向来浪荡惯了,名声也早已经毁的什么都不剩,我不在乎。”
“我在乎。”穆云琛坚定道。
清欢愣住了,她不知道穆云琛说的在乎是不是她理解的那样,又或者是她想错了,他说的只是他在乎自己的名节不想和她搅和在一起惹上麻烦。
半晌后清欢状似淡漠的说:“我知道你向来爱惜名誉,在乎自己的名声再正常不过。”
穆云琛背过身轻叹道:“我在乎的是你的名声,更在乎你以后是不是过得好。”
清欢心头微震,有一种难以言说的感觉,好像是喜悦又好像是从未体会过的内疚。
她怔怔片刻跪坐在床上,从身后抱住了穆云琛劲韧的腰,下巴搁在他肩窝,轻轻的说:“那我说喜欢你,你怎么不相信呢。”
穆云琛坐着,感受到身后她柔软的身体传来的热度,半晌没有回应。
他不是不清楚清欢对他有多好,好到她为他做的事,从来没有其他人为他做过。清欢对他的好与姨娘不同,姨娘关心他,疼爱他,养育他长大,希望他出人头地,那是一个母亲的无微不至毫无保留,他看得清清楚楚;然而清欢不是,清欢总是把她的好意藏起来,看似不经意的去找他最在意最想得到的东西,然后费尽周折的铺路让他自然而然的得到,好像那本来就是他应得的,在任何人眼中都说不出不对,甚至有时候,包括他自己。
但是穆云琛也懂,那些他可望不可以及的,甚至很多人都梦寐以求的东西,对于清欢这个翻手为云覆手雨的顶级门阀家主而言都不过是简简单单的小事而已,只要她想给,便是轻而易举。他还没傻到以为清欢为了他能够付出很多的地步,那些于他而言大过天的恩惠,很有可能只是清欢一时兴起哄他高兴的小把戏。
“郡主当真喜欢我吗?”穆云琛微微启唇道。
穆云琛没什么目的,他甚至意识不到自己对清欢到底是什么感情,他也知道自己不该问,问了也不过是自取其辱,但是他的性痴和执拗还是让他问出了口。
清欢哄人手到擒来,更何况穆云琛问的不过是一个简单到不能更简单的问题,但她垂眸看着他白皙的脖颈,交领下隐隐的瘦削锁骨,不知为什么就犹豫了。
清欢侧脸靠在他的后背上,声音像夜色里的风,缥缈的不真切:“我的名声你知道,那些并非空穴来风。”
穆云琛停了良久才闭目低声道:“我曾深信不疑,如今却不信了。”
“为什么不信,有些话虽然夸张,虽然难听,但事实也未必比它好到哪里,我就是那种人。”清欢抿下红唇,这样自毁名声的话她说过太多次,但就在刚刚对穆云琛启齿的时候,她第一次生出了不甘的感觉。
她没有,她不是,可她在世人眼里,在穆云琛眼里,必须是。
“郡主,穆云琛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