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他父兄。”清欢眼皮都没抬,随口道,“至于别的人,兮姌啊,我觉得呢,有些恨只有自己动手发泄才舒服。我都帮他除掉了大头,他难道真的就弱到连一个妇人都治不了?若是那样,他也配不上我的那点偏爱了。”
兮姌点头微笑道:“奴婢手上倒是正有一张跟穆大公子有关的牌,要不要奴婢这几天便打出去?”
清欢傲然的眼中流露出一丝兴味,刚想让兮姌近前详细说说,便见穆云琛推门而入。
清欢没有继续与兮姌的话题,她敛去眼中的寒凉高傲,朝穆云琛展颜一笑又成了与他相处时独有的娇俏模样:“什么好东西呀,还专门回去取。”
穆云琛抿唇浅笑道:“谢礼。”
“哦,那就不着急了,咱们吃完再说礼。其实你给我什么做回礼我都很高兴的。”清欢说着一指桌子正中的珐琅描金边汤碗道:“兮姌,盛汤,多盛肉。”
“郡主我已经吃好了。”穆云琛坐下来说。
“这个人参鸽子汤是刚上来的,还热热的,我刚一闻味特别有食欲,你陪我喝一点吧,我一个人喝怪没滋味的。”
清欢把汤碗推到穆云琛身前,“好不好?”
穆云琛从不想拂清欢的好意,况且只是陪她喝点汤,他从容端起鸽子汤碗,看着一碗比汤还多的人参鸽子肉皱了皱眉。
“吃啊,好吃,为了增加阳气还加了人参呢,我奶奶以前就给我哥吃这个,说能长个。”
清欢喝着汤道:“你多喝点,到时候可以比我高这么多,咱们站在一块看上去就很完美哈哈。”
穆云琛听她这么说便笑了,眉眼间尽是冰雪消融的暖意,先前警告自己远离清欢的那些想法一时也不知道丢去了什么地方,低头慢慢喝着汤,又随口关心了清欢一下:“郡主今晚进的确实不多,可要再吃点别的?”
清欢在立刻就加了两块豆豉排骨,两人一人一块:“这个真的是我最喜欢吃的,你一个我一个,自己吃不香。”
清欢往日爱吃肉穆云琛是知道的,但和她同桌而食那么久清欢也从未对他的饮食习惯有什么干预,像今天这样还是第一次,虽然新鲜,但穆云琛觉得也没什么不好。
用过完善清欢提议穆云琛陪她在院子里走走,她今天为了多让他吃两块肉,真的是撑着了。
今夜入冬,下玄月挂在空中,小风无云,微有些冷。
两人在月下并排走着,清欢穿着紫貂小翻毛的坎肩,里面仍是那件绣花繁复的品月色缎绣绣球花长冬裙,穆云琛披了一件玄黑的长披风,这样走在银霜皎洁的月光下,那一双影子当真犹如一对璧人。
“明天什么时候回去?”清欢走着走着轻声问。
“辰时二刻放榜,就早些走吧,明日便不劳烦……”
“那你还回来吗?”清欢停下脚步,侧头忽闪着眼睛问。
穆云琛原本想说明日早早回去就不再打扰清欢告辞,结果他还没走清欢就要问他什么时候回来了。
穆云琛心里有种说不出来的涩然,他道:“郡主想让我回来的时候,我就回来。”
“我想说不让你走,可是你也得走呀。”清欢故作轻松的一笑,“我是希望你在我能容忍的程度里过的自在,我不想你恨我。”
“我不会恨郡主。”
“以后会恨的。”
“以后也不会。”
清欢笑了笑没有再坚持,她们已经走到了通往明月洲的小路上,月色下无比熟悉的绣楼出现在小路的尽头。
“前面是明月洲,那是我以前住的地方。秋天的时候会开一院子的蔷薇,风一过都是香味,非常美。”清欢望着远处只剩枯叶的花墙淡淡一笑。
穆云琛走在她身边道:“我知道。”
“这都知道?”清欢露出惊讶的表情,但她没有追问,快步走走进院内,转身招呼穆云琛道:“你来。”
穆云琛近前清欢已经走到了院中久无问津的秋千前面,她握着绳索似有些感慨:“我想坐一会儿,你推我吧。”
穆云琛拉住她环了狐毛的绣腕,温和道:“先擦一下,脏了郡主衣裳。”
他说着从身上取出一方绘了画的帕子去擦秋千,却被清欢抢先一步坐了上去。
她顺手抢过穆云琛的手帕,在朦胧的六角风灯下展开笑道:“这和你往日用的白绢帕不一样。”
她低头去看上面的画,一看便是一番惊喜:“墨梅画的好漂亮啊。”
穆云琛眉眼含笑,低头看着那绢帕道:“是郡主先前用过的新帕子,那日擦了墨迹,我闲来无事顺手作了一幅墨梅。”
清欢的桃花眸在月色下泛着柔和的光点,连笑容也染上一层轻柔似梦的美意,她歪头故意道:“顺手就能画的这样好吗?你不要欺负我读书少不懂事。”
确实不可能顺手就画出这般精心的水墨梅花图,更何况还是点染了她先前擦过的墨迹。
穆云琛笑得清淡,就像今夜的月光:“昨日郡主要回礼,我实在身无长物,见笑了。”
“我就知道。”清欢将墨梅绢帕好好的折叠起来,仔仔细细的收在滚紫貂毛的小坎肩里,埋怨道:“还想用它来擦秋千,过分了。”
穆云琛抿唇一笑来到清欢身后道:“郡主想推多高?”
清欢双手握住秋千的绳索道:“晃一晃就行,不必用力,你肩上还有伤呢。”
穆云琛却在她身后加力推了一把,把清欢推的高高的,“我已经好了。”
他说着又用力推了两下,让清欢荡的更高,引她发出悦耳的笑声。
玩了一会清欢出了点薄汗,穆云琛搭手把她从秋千上扶下来,她心情极好的说:“你这是全好了?力道拿拧的很不错呢。”
只有习武的人才会很好的拿拧力道,清欢练鞭多年最知道其中的关窍,往日不要说穆云琛有伤,就算是无伤,他因为元林鑫那媚|药和解药的缘故身上也没有多少力气,眼下可见是大好了。
“有点热了,我们回去吧,我还有很重要的贺礼没给你呢。”清欢说。
“郡主留步。”
穆云琛说罢已经解下身上的披风在清欢的错愕中为她披好,月影下他仔细嘱咐道:“入了冬寒气更易侵体,郡主身上有寒症的根,出了热易入寒,要好好防着才是。”
清欢本想说她用不着披风,但披上那披风的一刻又好像感受到了一丝他身上残存的暖,她便莫名的舍不得脱了。
两人回去各自洗浴换了衣裳,因为清欢说还有东西要送给他,穆云琛便仍旧穿将外衣穿的整整齐齐,清欢却随意的多,只穿了一套线香滚软绸的里衣,外面裹了一件兰草素蝶的宽大兔毛里衬长衣。
“快来。”清欢趿着厚底家常的大红鞋,有些兴奋的朝穆云琛摆手,浴后红扑扑的小脸好像迎着春光的桃花,艳丽的惹人爱极。
穆云琛近前见清欢坐在那宽大的梳妆台前面,手上拿着一只精雕细刻的木盒道:“快打开看看。”
穆云琛其实并不在意她送自己什么东西,但他显然被清欢的兴奋和喜悦感染,在她期待的目光中露出温润的笑容,打开了不大的木盒。
梳妆台前因那大镜的缘故,烛光越发明亮,直将那盒中之物照的华光璀璨,耀眼非常。
穆云琛虽然在家日子过得不宽裕,但毕竟是世家出身的少爷,即便身边没有却见过许多珠宝,可从来没有那一件能与眼前之物媲美。
“这是……”穆云琛望着鹌鹑蛋大小的澄明宝石,有一瞬间确实是呆住的。
“这是金刚钻石,便是我物产丰饶的大魏也没有此物,据说它生在深海极西的一片辽阔大陆上,产量极少更鲜有大件,最难得的是多少年来这宝石都不知该如何切割剖光,竟传说是被西地女神亲吻后落入凡尘,是世上最坚硬之物,最后还是欧罗巴那边的传教士想出了法子,才将它打磨的如此美丽。”
光是那些晃人的名头,天南海北的来源就足以让人感受到这枚宝石的贵重了,更何况亲眼所见,应是所有人都会被它叹为观止的闪耀折服。
穆云琛觉得单是这枚金刚钻石,便是把他家那四进的宅子卖了也不够看。他确实是一眼就被钻石吸引了,可欣赏之后又陷入了不可自拔的惶然中,“郡主,这礼过于贵重……”
清欢笑起来,理所当然道:“当然贵重,还不是一般的贵重,单说这成色价值以及罕有程度,就算是献给圣上也是一样值得称道的宝物了。”
清欢这么一说,穆云琛就更不安了,但他蹙起眉心拒绝的话还未来得及说便见清欢抬起潋滟的桃花眼,看着他近乎虔诚的说:“这是我想了很久很久才想到的礼物,亲自找人让边市、黑市、鸿胪寺三方想尽办法才最终得到。”
清欢站起身,将异常夺目的宝石从细细的红绒布上拿出来,双手捧在掌心看着穆云琛道:“你知道为什么是它吗?因为它就像我在人海中看到的你,惊才绝艳夺目非常,没有什么人,没有任何东西比得上。”
穆云琛望着清欢澄澈明丽的眼睛,他忽然说不出任何拒绝的话,他的神情怔忪中带着不可思议,竟然就这样看着清欢痴了。
清欢见他怔住痴痴的望着宝石和自己,忍不住继续道:“我刚拿到它的时候就想,等你到二十岁加冠,把它镶嵌在你冠上该是多耀眼,我真想看看那个时候的你是何等的玉树之姿意气风发。所以我其实一回来就想给你,但是又觉得等到你加冠还要两三年吧,这么收着未免可惜,就赶紧让兮姌给它临时镶了个坠托,你也好先挂起来带着,不易弄丢。”
穆云琛怔了许久才伸出手将宝石从她的掌心拿起,他心中是涩然感动的,还有一丝别样的甜,不是因为这金刚钻石如何珍贵,而是因为清欢的那句话——它就像我在人海中看到的你,惊才绝艳夺目非常,没有什么人,没有任何东西比得上。
这枚宝石越贵重就代表他在她心中越重,这份心意,穆云琛自觉便是把自己的一切都给她也抵不过。
“挂起来吧。”清欢见他收下也很高兴,她在自己的首饰盒里取了一条串翡翠珠的褐色挂绳,串起宝石亲手给他戴上。
穆云琛将宝石贴身放在里衣中,玉笋般修长的手隔着衣裳轻轻抚着,润泽的殷唇含着欣然的笑意,看起来是心里高兴的。
清欢可要趁着他高兴好好给自己洗白一番:“我是为了这个宝石才去跟二皇子看戏的,他在鸿胪寺能接触到各国使节,也是费了好多心力才帮我买到手,我总要承他一个人情的,不好不去。”
穆云琛微微垂下眼睛,他扣着手指半晌才松开,轻声道:“这件贺礼是我平生仅见之珍物,至此必当珍之重之,多谢郡主。”
清欢听他这么说开心坏了,合掌笑道:“你喜欢就好了!”
穆云琛很淡的笑了,但笑容里带着一丝心事,他轻轻的说:“郡主,此物我收下是必定要还郡主一样至重之物,但日后……郡主,穆云琛是平凡之人,消受不起这等稀世之品,郡主往后不必再为我找二皇子帮忙欠他人情了。”
清欢站着仔细想了想他这句话的意思,歪着头开口道:“那你到底是不希望我不再给你送东西,还是希望我不再去找二皇子欠人情?”
穆云琛的意思不言而喻,只不过他为人含蓄委婉,说这句话的时候有所遮掩,被清欢这样直白的将话中之意剥离开来问到面上,一时间就不知该怎么回答了,语塞道:“这,当然是……”
“是你喜欢我对吧。”
清欢没笑,但是这句话说的确定,毫不客气。
第40章 郡主不是别人
穆云琛对自己都不曾坦白想过, 他特别回避这个问题,想也没想便道:“并非,郡主不要拿感情之事寻我开心。”
“我没有。”清欢很认真的说,她定定的看着穆云琛, 虽然什么也没有追问, 但好像就是在等他的答案。
可是穆云琛再不肯说话了。以往这个时候清欢都会随便说点什么把话插过去, 但是这一次清欢也像牟足了劲等他一样,宁愿两人在沉默中对立也要逼他把话说出来。
只是不巧,清欢最后没忍住打了个哈欠。她一大早清欢就进宫了, 忙活了一整天,眼下不累都是假的。
“郡主休息吧。”那个软软的哈欠过后穆云琛不觉放松了紧绷的精神, 趁机岔开了话题。
但清欢不肯退让, 断然道:“不睡。”
穆云琛无奈, 声音温和的说:“那郡主躺着与我说话。”
清欢又打了个哈欠, 只好妥协,脱了外面的夹毛衣裳躺倒那张古朴的大檀木雕花拔步床上。
她刚躺进去全身发冷, 裹着被子瑟瑟的抖。穆云琛蹙着眉坐到床边, 看她冷心里是有些不忍的。
清欢蹭到他身边,裹着被子费劲的躺在穆云琛腿上,仰面瞧着他, 眼睛都不肯闭一下, 就瞅着他一下一下的发抖。
穆云琛本是不想碰她的, 但是看她冷就心里又酸又紧, 忍不住隔着锦被揽住她的肩膀, 除了关心清欢这一刻他其他什么都想不到了。
穆云琛声音里多了一丝担忧:“很冷吗?要不要我……”
“你就这样让我躺着吧。”清欢伸手环住了他的腰,侧着头道,“我不想今天暖了明天冷,还不如都这样,习惯了。”
穆云琛听出她有些赌气,但他是真的关心清欢:“不然郡主先用暖炉热热身子。”
“明日过节祭祖,我不想流着鼻血去见祖宗。”
清欢以前就说过她用不惯暖炉和汤婆子,但凡用了心里就燥热,还会流鼻血。
穆云琛无奈,把清欢的胳膊塞进被子里,不自觉就放柔了声音,哄道:“那就好好躺着吧,过一会就睡着了。”
清欢又道:“我不睡。”
她说完转个身看着上方的穆云琛道:“我待会还得起来让兮姌开了家里的内库,我要到里面给你选一套最好的笔砚。”
他一笑道:“我最不缺的就是笔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