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云琛听出了闻玉的话中有话,甚至对“用情至深”、“忠心不二”其中的讽刺之意也明白的清清楚楚,但他不想跟闻玉虚与委蛇打机锋。北海郡王让清欢受了伤,他就是要拿他最珍视的继承人性命来抵!
“云琛呐,你知不知道一旦你这么做可就真的跟北海郡王结下私仇了。你杀他长子,他日后无论是用政治手段还是暗杀手段,都必定会千方百计的要你的命。”
穆云琛容色淡淡道:“臣,也想为圣上要他的命,以绝后患保江山永固。”
“为朕?哈哈哈,为朕,对,穆相都是为了朕啊。”
闻玉嘲讽的笑罢,认真的看着穆云琛道:“你身为大魏首辅,以江山衡量,这么做,真的合适?”
穆云琛忽然抬起水杏眸,其中的冷意与执着几乎灼伤闻玉,他问:“那圣上身为大魏天子,对北海郡王一忍再忍一退再退不惜养虎为患到今日,以江山衡量,就合适吗?”
“放肆!”闻玉忽然拍案怒道。
穆云琛不为所动,虽因天子震怒而跪,却跪的一脸傲然。
闻玉看着身板笔挺一身凛冽之气的穆云琛,愠怒在片刻后竟然转为了更深的笑意。
他叹了口气,虚扶穆云琛笑道:“云琛起来,你这个样子让朕差点以为看见了自己,起来起来,你与朕知己一场,好好说话。”
穆云琛起身后,闻玉指指旁边的空位道:“坐,朕跟你交心说两句话。”
穆云琛沉吟片刻行了一礼便真的坐在了闻玉对面的位置上。
闻玉也没拿天子的普,提起粉彩壶给穆云琛也添了一杯茶,仿佛真的是长谈交心的样子。
“云琛,朕很喜欢写说感情的故事。所以当年朕写话本就总结过,这世上真正痴情的人有两种。一种像你,为了一个人一心一意洁身自好,只想要她,其他的,凭什么乱花渐欲迷人眼,你也是取次花丛懒回顾。”
穆云琛垂眸,并未作答。
闻玉轻轻出了口气,神色算不上好却也算不上不好,目光恬淡微带黯然:“另一种,就像朕——不是她,是谁都无所谓。”
他说着,伸手沾着茶水在紫檀小几上一笔一划的写下一个“雪”字。
“朕不像你,朕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弥补可以追回的了,云琛。”
闻玉语气愈发苍凉:“但凡她要是活着,朕就算一意孤行不要什么为皇家开枝散叶的责任也定要与她回来与她白头偕老,哪怕没有子嗣,等日后眼一闭让那些叔侄宗室争去吧,我管他呢。可她不在了,云琛,她就死在朕怀里,和她姐姐一样。”
闻玉说着眼眶就泛起一片湿意:“你知道为什么元林川从不与北海郡王韩荣契为难,就是因为韩江晴为他而死,他是重义之人,他说过绝不与韩荣契交兵更不与他为敌。而朕也是重情义的人,朕做不到元林川那般,因为所有手握重兵的臣子,都是朕的敌人,但朕也会为了江雪忍常人所不能忍。你明白吗?”
“臣明白。”
“你当然明白。你因宇文清欢受伤都可以不惜彻底跟北海郡结下杀身的私怨,你这种痴情的人自然看得懂朕的痴情。”
闻玉看出了他与清欢的关系,这一点穆云琛并不意外。
从灵俏出现的时候闻玉就一只在试探穆云琛了,而刺杀之时他对清欢的紧张和心疼更是毫不掩饰,闻玉是个聪敏之人,只要不瞎他怎么可能看不出来。
穆云琛定然的看着闻玉道:“圣上说的不假,但臣也是为了圣上,臣杀北海世子敲山震虎维护天子尊严,可臣也将韩荣契的怨恨承担在了臣一个人的身上,倘或有一□□廷与北海郡真的走到了不可收拾的一步,只要圣上需要,臣愿为大魏献身。”
闻玉闭目叹道:“朕懂,所以朕才能容你,才要护着你。”
“陛下的意思,臣不明白。”
“好,那朕就说道明白一点。云琛,别让朕对你失望,谁都可以背叛朕,但是你不行。统帅二十万西南军的宇文清欢和执掌五万东南水军的草包长孙明不一样,朕能支持你与长孙家联姻,却不会容忍你跟宇文清欢在一起,和她在一起无异于染指军权,穆云琛,你懂的。”
穆云琛懂,所以他没有辩解,他不会傻到跟闻玉信誓旦旦的辩白说自己即使跟清欢在一起也不会背叛他,不会背叛大魏朝廷,因为闻玉不信,他也保证不了——权力太诱人了,谁都不能保证自己会为了它会变成什么模样,兄弟阋墙、父子反目、夫妻成愁,为了至高无上的皇权,没有什么是办不到的。
他已经手握政权权倾朝野,倘若有了二十万西南军的助力,穆云琛说自己不想反恐怕满天下都不会有人信,包括他自己。
闻玉靠近穆云琛与他四目相对道:“只要宇文清欢当一天宇文家主,你就一天不能和她在一起,除非你帮朕让她把西南军的军权全都让出来。可你做不到啊,宇文清欢也不会为了爱你而退步。云琛你看,我们这种人,虽然自诩痴情重义,但谁都不会为了感情真的放弃权力。”
“圣上让我放弃宇文清欢?”
闻玉一笑道:“朕已经失去挚爱了,云琛,既然我们是知己,是兄弟,你就陪着朕与权力作伴,不好吗?”
“若我不愿意呢?”
闻玉勾起了一边的唇角,贴着穆云琛的耳际道:“宇文清欢和她的继承人,可都在京城啊。就算你本事再大,可京城毕竟是朕的京城,你护得住那孩子一时,你又能保证毫无破绽吗?老虎可还有打盹的时候呢,但凡你有一丝松懈,朕的手段,可是无孔不入的。”
穆云琛眯起了眼睛。
闻玉当即推开,摆手笑道:“你慌什么,清欢表姐刚救了朕的命,朕欠她一刀,所以朕怎么可能动你们的宝贝女儿,朕不但不会动那孩子,还会再退一步,即便清欢只交出十万西南军朕也不再收回西南采矿财权,并且同意她重新返京入朝封她为靖西侯,这样够诚意了吧。”
重返京城朝堂,保留十万西南军且在西南的其他权益不变,这原本就是清欢与朝廷谈判的目的,如今闻玉不但全部同意还答应将宇文家世代承袭的侯爵封给她,这已经是清欢占了上风。
“圣上这样做,为了换我放弃她?”
闻玉微微颔首:“朕身边虎狼环绕,就只有你一个信得过的人,朕若没有你,这江山还如何坐得稳。”
穆云琛正要开口,闻玉忽然做了个停止的动作道:“朕觉得,如果朕把这个条件说与宇文清欢,她可能会毫不犹豫的同意。”
穆云琛苦涩一笑道:“她会。”
“但你不会死心。”
闻玉道:“所以,朕先告诉你,朕答应宇文清欢这些是需要她用一个条件来换的。”
穆云琛隐约感觉到了闻玉的目的,但他还是蹙眉问道:“是什么?”
“宇文清欢必须嫁人,而这个人,一定不能是你。”
第113章 郡主嫁我
穆云琛忽然笑了:“呵, 不是我,圣上想让谁娶她?”
“宗亲世家嫡系旁系有的是文不成武不就的俊美子弟, 哪一个都行,看在你喜欢她的份儿上, 朕随她选。”
穆云琛不屑道:“这些人也配得上她?”
“配得上的,朕未必容得下。”
“依圣上的意思,她最好嫁给一个志大才疏, 利于掌控, 心比天高,徒有其表的蠢货。”
闻玉满意笑道:“穆云琛啊,你可真是懂朕。”
穆云琛讥笑摇头,无话可说。
闻玉淡淡道:“朕这么做一来是让你死心,二来有一个这样的蠢货掌握在朕的手上,他娶了宇文清欢, 便以为得到了潜在的兵权,会用自以为高明的方式跟宇文清欢‘分权’, 这样不是就省去了朕监视宇文清欢的麻烦了吗, 有这样的蠢货在,大家都方便。”
穆云琛收起讥笑冷锐道:“李闻玉, 你这不是在弄权, 是在恶心她,也在恶心我。”
闻玉毫不在意的起身负手道:“朕恕你方才直呼天子之名的僭越之罪, 但也只有这一次。”
闻玉回头丹凤眸犀利寒凉:“再有下一回, 就算是穆相你, 朕也会罚你在隆圣殿前跪到天亮的。退下吧。”
人,都是会变的。闻玉,再也不是那个眉眼弯弯笑着说“叫我的名字,闻玉闻玉,听着多亲切”的少年了。
穆云琛大步走出隆圣殿,封承立刻跟在他身后,走着走着穆云琛忽然拧紧了手心停下脚步。
“丹阳大长公主还没回京吗?”
听到穆云琛沉郁的厉害的声音,封承心头一跳,低头道:“收到消息说大长公主与孟先生在入京之前先去了山东曲阜,所以耽搁了入京的时日。”
“传书,请大长公主立刻返京!”穆云琛冷戾道。
“告诉大长公主,我帮他找到孟篆他们以后想怎么腻就怎么腻我不想管,但是这一次无论用什么办法五日之内一定要抵达京城,我等不了了!”
“是,属下立刻就去。”
封承去后穆云琛更加用力的将手指紧握成拳,闭目在汉白玉阶上立了很久才渐渐平复了心绪。
几日后的燕山猎场营地大帐内,兮姌为清欢换过了伤药,将带血的绷带放在一边道:“家主的伤比在西南好的快多了。”
清欢慵懒的靠在软榻上吃着葡萄,随口道:“那是自然,京城这里哪哪不比瘴疠满地湿热难耐的西南好呢。”
兮姌托了琉璃盏为清欢装着葡萄籽道:“奴婢倒是觉得伤好的快是因为家主情好的缘故。”
“心情好吗?”
清欢瞧瞧兮姌,想了想才出口气道:“这么着说那也算吧,猎场山美水美又凉快,还没人隔三差五到门前堵着送这送那的惹我烦心,我就勉为其难的心情好一点吧。”
清欢口中“隔三差五到门前堵着送这送那的人”是谁兮姌心里自然清楚的紧,她轻声一笑道:“家主说的是,不过就算伤好的快些也是伤筋动骨一百天的,家主万万保重好好养伤,不可动武了。”
“知道了,我又不是小孩,难道不知用了你那独门的生筋养荣散动不得功夫么。”
清欢说罢放下葡萄道:“明日回去的东西都收拾好了没,我那大长公主小姨妈刚从外头回来就火急火燎的下帖子办宴,要是我不去她又要念叨半年,可别误了明日中午入宴的时辰。”
“家主放心,都是收拾好的,奴婢再去看看,家主歇息吧。”
兮姌说着在帐中的大香炉内放入两颗熏香,见袅袅青烟散出便行礼退了出去。
清欢在猎场养伤的这些日子睡的都很早,没一会就在帐外的虫鸣声中睡着了。
也不知到了几更天,她迷迷糊糊的眯着眼睛,看到榻前坐着一个清瘦儒雅的蓝衣男子,默默的为她打扇。
“九郎。”
清欢迷迷糊糊的唤了一声,见那人优雅的放下扇子低下头微笑的望着他。
他生的真美,眉眼温柔内含星华,鼻翼高挺殷唇带笑,如墨青丝滑落在肩头,看着就柔软顺滑,引得人想要伸手摸一摸。
于是清欢就真的伸手顺着那黑发划动,然后她的手就被温柔的指尖握住。
“九郎。”清欢又唤了一声,声音里却清明起来。
穆云琛束着银英头冠,衣着整齐,俊美的脸上却略有一丝风尘仆仆的憔悴。
他听到清欢叫他唇角便勾出缠绵的弧度,低头道:“太久不见,我想郡主想的做不了别的事,只能来见郡主。”
清欢微笑起来,拉着他的手要起身,被穆云琛轻抚着肩又原样按躺回去。
“郡主躺着跟我说话吧。”他的声音柔润清越,在这虫鸣声声却益发静谧的夏夜中格外撩人心弦。
清欢觉得在梦里听穆九郎的声音尤其入耳,好听的不得了,那种亲密的低吟好像只为她一个人言语,真是熨帖的很。
“也没有很久不见,我受伤那晚就梦见你了,梦里你就坐在这陪我,只那时我在梦里也没力气跟你说话。”
提到她的伤穆云琛的眸光黯淡下来,他看着清欢肩上的绷带问:“伤好一点了吗?到如今还疼不疼?”
清欢嗤的一声笑了:“我说你们怎么都爱问我疼不疼,我是灵俏吗,稍微碰一下就要眼里转泪花花,要人捧着抱着宝贝着。”
穆云琛靠着床屏爱惜的揽着她轻声叹道:“也差不多。”
他这样心疼的爱着她,清欢是高兴的,抿唇笑道:“别闹了,我可厉害着呢,这点小伤不疼。”
穆云琛蹙眉喃喃道:“怎会不疼,便是花刺划破了手指也是疼的,刀剑加身怎会不疼。”
“要这么说那就没法算了,反正在我这里吧,能忍的都不叫疼,我要是疼能说的出口,那就是真的很疼,疼得受不了的那种,要记一辈的疼。”
穆云琛的手指抚着她的侧脸轻声道:“若真是如此,我但愿郡主一生一世都没有疼过。”
“那你这愿望已经落空了。”
穆云琛抚摸清欢的手指忽然顿住,便听清欢道:“我确实真的疼过一次。”
她清澈透亮仿佛流动着光练的眼睛逐渐在他的面容上聚焦,一错不错的望着他的容颜道:“在我和你分别的时候,看着你带伤攥住我裙角说你错了的时候,我,特别特别疼。”
清欢说着眼睛竟然红了,慢慢的眼角溢出晶莹的泪滴。
穆云琛猝不及防,连忙用指腹擦去她的眼泪,却换来清欢源源不断的泪水。
“好了郡主,都过去了,家主是不能哭的,你忘了吗。”穆云琛心疼的哄着。
清欢抹抹眼泪,带着鼻音倔强道:“做梦不算的。做梦想哭就哭,想笑就笑,想说的都是真心话。”
穆云琛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感觉,又酸又涨的,伤感却也满足。
清欢红着眼睛将他的左手握起来,她眼睛里都是歉意和委屈,她问:“你那时手很疼很疼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