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少有人知道,帝子,并不仅仅只是一个称呼,它同时代表着无与伦比,无法抗衡的力量,在它之下,万般皆为凡。
扶桑等人也变了脸色,但这个时候,顾昀析为君,他们为臣,臣必尊君命,以君愿为依归。
财神缩在余瑶旁边,牙齿上下打颤,问:“这是要干嘛啊,要打起来了吗?”
余瑶也不知道。
顾昀析堕魔之后,她是越来越摸不准他的心思了。
伏辰并没有得罪他,方才站出来,也是因为想替她解生死丹。
这份情,余瑶得领。
只是现在看到顾昀析的态度,她再不认同扶桑说的话,也不由得有了一个荒谬的想法。
顾昀析可能真是把自己当女儿养了。
这架势,就是典型的老父亲准备给准女婿一个下马威啊。
余瑶大着胆子扯了扯他的袖子,下一刻,却听男人的声音清冷,似高山上的雪泉,居高临下,不容置喙,“你凭什么觉得,自己会比我做得好?”
伏辰顶着几乎让人寸步难行的压力,身躯岿然不动,衣袂翻飞,他几乎被巨浪打得溺死在那双蓄着浓深威严的金色竖瞳中,这个时候,他恍惚想起,顾昀析与他年岁相当,他能喜欢瑶瑶,顾昀析为什么不能?
他们是,青梅竹马。
电石火花间,有些东西开了窍,就像是放出了线的纸鸢,越飞越高,伏辰突然说不清心里是个什么滋味,一点点的遗憾,却没有伤感,比遗憾更多的,却是心里的一块大石,终于放下了。
那个善良的、胆小的瑶瑶啊,他不用再担心了。
伏辰笑了笑,突然开口,道:“是我莽撞了。”
听他这么一说,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顾昀析短嗤一声,威压散去,风平浪静,他的视线落在抓着自己衣袖的那几根白嫩手指上,慢悠悠转身,微微挑眉:“做什么?为他说情?”
余瑶神情蔫蔫地摇头,小声抱怨:“他也是为我好,你别总是凶人嘛。”
顾昀析伸手肆意揉乱她的发丝,对于伏辰及时止损,知情识趣的举动十分满意,他半眯了眯眼,笑了声,漫不经心地道:“我的人,自然不用别人瞎操心。”
余瑶看着听了这话,立刻离她十尺远,眼神警惕的财神,默默闭了嘴。
万年玄晶已经到手,就差个可以解生死契的人。
但这人,十分不好找。
余瑶倒是没什么要求,自己这个情况摆着,她也不挑三拣四。
扶桑等人找了许久,找出来十来张画像,一一摆在镶金嵌珠的长桌上,摆了满满当当一桌。
并且一一给余瑶介绍。
“……西海龙太子,这个前来提过两次亲,长得倒还可以,心意也诚,听说品性不错,关键在墨纶手下办事,不会欺负瑶瑶。”
“……麒麟族少主,这长相是没话说,但性子浪荡,沉迷声色,不合适,不合适。”
“……”
三四个时辰过去,余瑶眼都要看花,她摆摆手,从石凳上一跃而下,打着哈欠消失在夜色中。
神灵的精血是好东西,她一身灵力奇迹般被养回来了个七七八八,但射向云烨手臂的一箭,到底也让她伤了些元气,她躺在棉柔的云被上,睁眼望着屋顶,还没来得及打坐调息,就突然头一歪,睡了过去。
梦里,她又来到了那个巨大的青铜门外。
这一回,余瑶熟门熟路地摸了进去。
出了天渊,顾昀析就径直回了大殿,并没有留下来参与他们的选人大赏。
再结合自己的突然犯困,余瑶想,应该是顾昀析的心魔又犯了,需要自己的血抑制。
左右看了看,她却没有发现顾昀析的身影。
“乱跑什么,晃得我头晕。”少顷,男人略有些沙哑的嗓音自身边响起,余瑶看着他凭空出现,有些担忧地问:“怎么了,你是不是心魔犯了?”
她自觉地将袖子挽到小臂以上,凑到他的手边,道:“我查过了,黑莲的血可以清心魔,止郁结,你多抽一些。”
顾昀析轻飘飘抬眼。
小姑娘白白净净,像是终于长开了,一颦一笑皆带着风情与迤逦,偏偏眼神还十分澄澈,像鲲鹏洞里的石泉眼,和小时候一样,未曾有过变化。
又蠢又傻,一不留神,就给人欺负去了。
暴露在空气中的肌肤雪白,莲花独有的清香逸到顾昀析的鼻尖,他一惯不喜欢异香,闻着头就痛,但这种味道他太熟悉,熟悉到身体下意识就接受了,哪怕隔着一万年的时光,这个适应的过程,依旧快到只在呼吸之间。
很奇怪。
顾昀析心魔并没有发作,此时却突然有了一种想咬上去的冲动。
事实上,他也这样做了。
顾昀析的唇瓣极冷,像是冬夜凝成的冰块,偏偏又软到了极致,余瑶睁圆了眼睛,没有觉得疼痛,只是觉得冷和麻,她的胳膊上,立刻就起了一层细小的疙瘩。
良久,顾昀析抬眸,嘴角尚蜿蜒着一丝血迹,眼尾微扫,妖异又瑰丽,而余瑶雪白的胳膊上,几乎立刻现出了一个稍重的红印,正往外渗出些血丝。
“想好了吗?生死丹的事,该如何解决?”他餍足的眯了眯眼,指骨瘦削,拂去嘴角的血丝,声音稍哑。
余瑶见他神智清醒,知道他是将心魔压下去了。
“方才扶桑他们找了很多画像给我选,我左想右想都觉得不行,云烨的事一出,我这声名狼藉的,鲜少有人不在意,我修为又不高,到时候再遇见什么极品,那真是,有苦都说不出。”余瑶想得明白,她接着道:“那些身份显赫,威名深重的,就都不考虑了,这回,我想招个上门的,老实的,最重要的一点,得惜命。”
她可不想大费周章好容易捡回来一条命,转身因为找了个作死的,白白送了命。
顾昀析伸手点了点抵在身后的树干,眼里蕴着别样的深意,似笑非笑地问:“不选个自己喜欢的?”
余瑶哽了哽,一时之间,不知道如何接话。
顾昀析啧了一声,而后淡声道:“变回本体。”
余瑶不明所以,迷迷瞪瞪像是受了蛊惑一样,就真的变回了本体。
半空中,悬浮出一朵黑色的秀气的莲花,翠绿的荷梗上布着尖尖的刺,刺是惨白的颜色,一眼看过去,密密麻麻,触目惊心,花苞紧紧闭合,在顾昀析伸手过来的时候,往前一闪,几颗晶莹的水滴就甩到了他的身上。
顾昀析也不在意她带着小情绪的小打小闹,他将手中把玩的万年玄晶抛向半空,风云突起,白雾升腾,他食指化刃,慢悠悠地在掌心划了一刀,猩红的血液悬在余瑶身边,又有一股吸力,将她方才的伤口崩裂,溢出些血丝来。
终于,两种不同色泽的血液在半空中碰撞,交融。
余瑶察觉到了不对,她想要变回人身,却发现自己被定在了空中,寸步难行。她急促地抖了抖花苞,却见顾昀析一步一阶,慢条斯理乘空而上,然后不慌不忙,将染血的手掌贴在了她的身上。
做到这个份上,余瑶再不懂他在做什么就是傻子了。
阻止已经来不及了,等整个流程结束之后,顾昀析手里捏着一截荷梗,但余瑶明显是蔫了,手掌大小的黑莲花耷拉下来,软哒哒地覆在他的衣袖上,装死不肯起来。
“不是才说喜欢我?”顾昀析声音里难得带了点认真:“你的身体、血液中都是我的味道。”
“如果有一天,染上别人的味道,我会很生气。”
顾昀析的逻辑简单得甚至有些粗暴。
从余瑶碰瓷他,被他带回鲲鹏洞开始,她就是他的所有物了。
既然这样,怎么可以染上别人的味道,冠上别的头衔。
看,别人再说爱她,喜欢她,例如那个龙太子,再例如伏辰,也没人会强行出关寻她,更没人会施时间禁法救她。
他也不计较她脑子蠢,修为弱,他们血液相融,天生就该在一起。
余瑶就知道会是这个原因!
她从他手中挣脱,落到地上变幻成人形,看着自己小臂上那个显眼的繁复的印记,懊恼地搓了搓:“你怎么也不提前跟我说一声?”
“说什么?翻来覆去一堆,吵。”顾昀析伸手揉了揉额心,嘴上说着嫌弃的话,心情看上去却还不错。
这会余瑶确确实实感受到了,她与眼前之人那微妙的,隐晦而不可捉摸的联系,与此同时,她的灵力修为,一丝也不剩了。
事已至此,她再说什么也无法改变现实,索性眼一闭,咬着牙接受了。
反正和鲲鹏帝子结契,吃亏的也不是她。
“还得下凡历劫。”余瑶发愁:“天族那边也是个大麻烦,不知道他们想做什么,反正不是好事。讨伐十三重天的檄文都下了,现在在各界流传,都知道你堕魔了,还有财神,雷劫又将临近了。”
顾昀析扯了扯嘴角:“八千年不见,你居然还养成了忧国忧民的性子。”
从前,那是光扒拉着自己脑子都不够用。
余瑶不理会他显而易见的嘲笑,而是从空间袋里翻出两样东西,拍在他的掌心上,朝他昂了昂下巴,道:“诺,说好了还你,抵债。”
顾昀析一看,正是余瑶从云烨身上摸出的玉佩和玉簪,当即冷着脸甩开了,皱着眉头吐出一个字来:“臭。”
余瑶是见识过他洁癖程度的,但她穷,这玉佩和玉簪都是价值不菲的宝物,就算不留在身边自己用,卖了换些别的东西也好。
她如是想着,又把这两样东西默默地塞进了空间袋中。
“那我先走了,还有事做呢。”余瑶像是想起了什么,笑得眯了眯眼睛。
顾昀析:“什么事?”
“还有一个三皇子,正巴巴地等着看我笑话呢。”余瑶眉眼弯弯。
“也好。”顾昀析勾勾唇:“下凡历劫前,杀条龙祭祭天,看看能不能改改运势。”
“还有。”顾昀析顿了顿,声音有些沙沙的哑:“生死丹的问题既然已经解决,那些画像,就不必再看了。”
第24章
云烨被关在了蓬莱后山的山洞中,这里废弃已久, 遍地都是毒蝎毒蛇, 有些还成了妖,生出了灵智。
云烨重伤脱力, 被捆仙绳绑了困在一座囚笼中,鲜血淌了一地,馋得那些初开灵智的小妖目光猩红,前赴后继撞上去, 又被光团弹开,如此反复, 不咬下笼中人一块肉就永不罢休的模样。
余瑶跟顾昀析走进来之后,那些小妖循着身体趋利避害的本能,开始畏手畏脚起来, 黑而小的山洞中,莹莹离光散退,印着未亮的昏沉的天色,显得格外荒凉空旷起来。
灵力全废,余瑶手指头冰凉, 脸色白得吓人, 这具身体, 现在就跟普通肉体凡胎没什么两样,神灵气息尽褪,只有从凡尘历劫归来,才能重归神位。
下凡之前, 她得先将云烨解决掉。
一报还一报,云烨给她的苦痛,算计,最终都要反弹回他的头上。
不然这口气,她怎么也咽不下。
顾昀析的气息太具有侵略性,几乎是他踏足的那一刹那,云烨终于有了动作,他微微抬起头,看了一眼拢在浓深黑影中的两人,眼中各种情绪转换,喷发,又化为飞灰无声无息湮灭,声音嘶哑得像是在沙砾上摩擦着滚过:“你们来做什么?”
“我也不知道。”余瑶歪了歪头,语调十分轻快:“大抵是来屠龙的吧。”
云烨瞳孔微缩,他定了定神,方苦笑着道:“我这一生,虽没什么功德善果,但好歹也有个天族皇子的身份,你若是杀我,平白惹上因果,得不偿失的事情,你会做吗?”
余瑶反问:“为什么不?”
她的脸色苍白似鬼魅,眼角眉梢的魅意却更深重了些,有时候云烨看着,都不由得会想,这哪里是一朵清涟无暇的莲花,分明比牡丹还要艳丽惹眼一些。
饶是闹到这种不死不休的地步,他也不得不承认,他也曾因为这张脸,动过恻隐之心。
他们之间离得这样近,却全然没了那种微妙相系的感应。
真是可惜了。
云烨想到从前为了余瑶,花费的诸多精力和时间,不免觉得有些遗憾,不过他沉得住气,并没有露出异样和破绽来。
“我不怕因果,谁要害我,我就得还回去。”余瑶眼眸清澈,声调十分认真,“你害我的时候,也没有想过因果吧,可能也是因为,我的心到了天君的手上,对你们而言,利远远大于弊,是吗?”
“瑶瑶。”云烨一口气接不上,被喉咙里堵着的血沫呛得咳嗽起来,“你总别套我的话。”他的手指从喉咙口划下,然后停在左胸的位置,道:“我就算有心告诉你,也说不出口的。”
余瑶还未来得及细细思量他话中的含义,就见他手掌微微摊开,露出一枚闪着微光的鳞片,流露出的气息,古老,纯正,温和,余瑶的眉心突突跳动起来。
她自然认得这个——温言就是靠着这么一枚鳞片,生生无视所有攻击,在他们眼皮子底下消失的。
“顾昀析。”余瑶扭头,急声道:“快杀了他。”
顾昀析眼神阴鸷,长指微曲,半空中,上霄剑凌厉的剑光骤然爆发,没有多余的动作,数剑斩下,直接洞穿了云烨的眉心,剑光所到之处,削金断玉,无往不利。
显而易见,面对这种小角色,他连话都懒得多说两句。
要不是和余瑶扯上了关系。
他不会出手。
脏了他的上霄剑。
温润如玉的男子满身脏秽,头重重地磕在地上,眉心处,寸长的血洞还在不断往外冒着血,汇成了一条蜿蜒的血线,明明是极痛苦的凌迟死法,他的嘴角,却挂着一个自然的,温和的笑。
怎么看怎么怪异。
余瑶凝神,急忙上前细细观察一番,确定是死得不能再死了,才隐隐约约安下心来,她抿唇,看着云烨的尸体,眉头皱了很久也没松懈下来。
“有什么好看的,臭死了。”顾昀析将手中的上霄剑丢到余瑶怀中,嫌弃厌恶之余,话语中尚蕴着七八分兴奋的杀戮之意:“等与九重天开战之时,斩下天君的头颅,你再慢慢观赏不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