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纶,伏辰和凌洵各自所管的区域都算不上太平,因而这次古境之行,并没有跟过来。
虽然也有夙湟、秋女、云浔等的加入,但若论总体战力,甚至还不如当初与天族开战的时候。
“要给他们传个信吗?”余瑶手掌上,凭空现出一块滢白的留音玉,她好看的眉尖蹙了蹙,巴掌大的小脸上,现出些许迟疑来。
“……让他们都来吧。”
火堆旁,也不知道是谁轻声叹了一口气,拿了主意:“有备无患,总是好的。”
这个地方,夜长昼短,白天显得尤为珍贵。
此刻,天边渐渐亮出鱼肚白,又渲了些金色,温柔得一塌糊涂,远处山峦的雾气像是蒙着的一层细网,里面兜着清晨所有的清甜和神秘。
余瑶便拿出留音玉给伏辰几个大致地说了下情况。
余瑶思考问题的时候,并不安分,温热的指腹碾在顾昀析突出的手腕骨上,看久了天际的山峦,她动了动脖子,慢慢靠在顾昀析的肩膀上,然后微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
“析析,我不开心。”她很慢很认真地在他耳边抱怨,听起来十分孩子气:“我总觉得自己很倒霉,什么不好的事情都要砸到我身上,明明开心的事情就在眼前了,都还总是要出一些幺蛾子。”
顾昀析衣袖被清晨的凉风吹得荡动,他面容清隽,轮廓线条流畅,任何时候都是一副懒洋洋什么事都不放心上的模样,他伸手,抚了抚余瑶满头柔顺的乌发,声音清冽:“为何总要想着保全他人?你落魄时,那些人的闲言碎语,还未听够?”
余瑶没料到他会突然提起这个,她煞有其事地思索了一会,方道:“我没想过和他们计较。我们身在这个位置,天道偏爱,万物敬畏,便注定了身上的担子不轻,我还得了巨像神的传承,应了他的话,总要兑现。”
“六界山河,千灯百户,皆为风景,我喜欢它们,爱惜它们,不想它们因为权欲和杀戮变得支离破碎,百无完好。”
“这大概是我此生最高远的志向了。”余瑶身子往下一靠,直接枕在了他伸平的膝盖骨上,又觉得有些硌人,于是又往里靠了靠,她眼睫扇动几下,手指头抚上顾昀析眼角边那颗显眼的小痣,笑意十分温柔:“除了这个,剩下的愿望,都与你相关。”
顾昀析瞳色十分深邃,里头像是酿起了狂风暴雨,细看又是一派平静无波,他笑了一下,长眉入鬓,矜贵清俊。
“躺一会吧。”男人长指骨节分明,声线低沉:“你所求,皆能如愿。”
“盛世清平与我,都是你的。”
余瑶眉目缓缓地弯成了月牙的弧度。
恰在这时,云浔来找他们。
余瑶才阖上的眼,又睁了开来。
“我早先派出去打探消息的侍从回来了,这个地方难找,顾昀析布置的结界又太强,我方才出手想将他带进来,结果还是被弹出去了。”云浔说着,难免看了顾昀析一眼。
顾昀析轻飘飘瞥了他一眼,手指头微动,结界就裂开了一道空间裂缝,一个身材微胖,长相平平的中年人便一步三回头,迟疑地挪了进来。
云浔朝他招手,让他过来。
“王二,说说外边的情况。”云浔看着他一身再普通不过的装扮,挑了挑眉,问:“没被发现吧?”
说起这个,王二忍不住抬手擦了一下额心的汗,他的脸垮下来,脖颈下堆出了一层肉,“公子,我瞧着,躲在这里挺安全的,咱们还是不要出去了,外面太可怕了。”
云浔捂了捂眼,照着他的头顶拍了一下,道:“说正事呢,瞎扯什么东西。”
看得出主仆两个感情不错。
王二捎了捎头,换了副严肃的面孔,一五一十地将见到的景象描绘出来:“天族像是疯了一样,小一些的门派和修为不高的闲散人,直接遭到了血洗,他们从外围,像割菜一样往禁地的方向推进,不管遇见什么人,什么世家,一言不合就是杀。”
“古老的世家现在纷纷得到了消息,但他们派去天族谴责其行为的使者也被直接抹杀了,天族的人现在可嚣张,见谁不顺眼就是一刀一剑,现在外面人心惶惶,大家也没心思找机缘,皆是四处逃散,寻找一些不易被人察觉的角落躲起来保命。”
说罢,他又擦了擦脸上滚落的汗珠,道:“小人也遇到了一队天族的兵士,原本是回不来的,但好在有大人赐下的玉牌,编造了个借口,解释了好半晌,才堪堪脱身。”
听到这里,大家的脸色彻彻底底凝重下来。
事情已然走到了最糟糕的一步。
“公子,外面实在太危险了,你要是出去,铁定会成为众矢之。我听说现在,天君和太子都在张榜,要压你回去受审。”王二十分担忧地看了自家公子一眼。
蒲叶有些稀罕地问神情不变的云浔:“你到底做了什么,能让亲祖父和父亲这样恼你,连悬赏令都贴出来了?”
云浔耸了耸肩,不以为意,“就是回去拿了点东西,留给他们也是白留,尽干些见不到光的苟且事。这么些年,别人骂天族的时候,可不就是得把我给捎上?白被骂了这么久,收点东西怎么了,我还嫌不够呢。”
眼见两人像是又要掐起来,余瑶有点头疼地插话:“天族主部,现在大概在什么位置?”
王二目光在她脸上落了好一会,现出些腼腆来,他有些拘束地回:“回小神女,天君的目标在禁地,应该是奔着神草去的,现在距离这儿有些路程,在东南方向,赶路的话,大概需要两天。”
“他们在慢慢往古境深处逼进。”
“绝大多数的世家贵族,门派散修,都在古境中深部的位置寻机缘,晃荡在外围的,要不就是实力确实不行,要么就是才进来,基本上被血洗得差不多了,也有很多人闻风而逃,不得不躲到古境深处里去。”
秋女叹了一声:“这么多人呐,情愿舍近求远跑到古境最里头,也不愿意退出那扇门,日后再寻机缘。”
“一旦踏出焚元古境,入口即会在眼前消失,不得再入,直至万年之后,下一次开启。这么一算,他们的一生,又有几个万年可等待呢?”落渺像模像样地感慨了一句,扑棱着翅膀站回了扶桑的肩上,又亲昵地用头蹭了蹭他的脸,恍若早先那场双方气得面红耳赤的争执没有发生过。
他们已经错过了那么久,比谁都懂得陪伴的难得,也不会将时间都浪费在遗憾和后悔上。
余瑶的手指头被不轻不重地捏了一下。
她转头去看顾昀析,发现男人的轮廓笼罩在晨曦的光晕中,敛了平素万事不过心的散漫样,他看了大家一眼,道:“三日后,等墨纶和凌洵进来,我会开启禁地,禁地深处,危险重重,我也无法保证你们的安全,尽量聚在一起,别走散。”
余瑶的心咯噔一下。
避无可避。
果然到最后,还是要开禁地。
云浔诶了一声,问:“禁地开,是大家都能进去,还是说只有得你认可的能进?要是后者的话,能否将我母亲和凤族的随行长老也拉进去避避,我担心他们被天族清算。”
顾昀析点了一下头,眉头皱着,没有说话。
大家各想各的,气氛一时之间有些冷凝。
余瑶被顾昀析拉到一棵巨树跟前,还未出声询问,腰就被一双手禁锢住,背后抵着坚实的树身,男人清凉的唇紧跟着落下来,他像是有些烦躁,又很急切,动作跟往日不同,有些粗鲁。
最后停下来。
他带着些危险意味的声音响起,还透着些餍足过后的沙哑情欲:“等伏辰来了,你不准多看他。”
余瑶愣了一下,旋即,弯着眼笑了一声。
“就是为这个心情不好啊?”她不轻不重地捏了捏他的手掌,又觉得有些苦笑不得:“现在这个时候,解决天族和邪魔要紧,再说那桩事,我不是都和你说清楚了吗?”
顾昀析亲了亲她的发顶,从胸腔里挤出一个极其敷衍的嗯字来,也不知道到底听没听进去。
我不是小气得让你不要看别人一眼。
我只是怕被人取代。
怕万一。
怕在以后悠久的岁月中,你守着盛世,身边站着别的男人。
然后,将我忘了。
第104章
伏辰和墨纶来的时候, 顶着两张陌生而平常的脸, 衣着举止,像是才入门的小修士。
凌洵来得最晚, 他眼下缀着一团乌青, 脸色也现出些疲惫来。
琴灵看了他两眼,几步走过去, 蹙着眉尖,问:“怎么这般狼狈?可是来的时候被天族主部发现了?”
琴灵平常都绑着高马尾,英姿飒爽, 不论走到哪, 都是清冷美艳, 高高在上的那一类, 与夙湟相似,做事雷厉风行, 自己有自己的一套规矩。
但今日,她难得松了发, 用一根玉簪松松地挽了个发髻, 墨黑的长发如流水般倾泻,眼角描着一朵鎏金夏花,是与往日全然不一样的娇媚风情。
凌洵眼风一扫, 便看见了隐在树后拿着留音玉一边说话一边温和笑着的男子。
哪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他眸色微暗, 手指摁了摁隐隐发胀的太阳穴,摇头道:“就是魔族的一些乱子,处理起来麻烦, 你还不知道么,我最烦这些,脑仁都胀得发疼。”
琴灵想起以往他在魔域撒手不管的德行,抿唇笑了一下,露出脸颊两侧的小梨涡来,看着与往日的干净利索全然不同。
也挺刺眼睛。
凌洵嘴角往下压了压,他长指骨节分明,随意地点了点云浔,问:“他怎么也在?”
“来报信的。”琴灵挽了挽鬓边的碎发,漫不经心地回了一句,又道:“我们现在在统计,进入禁地的人选,云浔想带凤族的人进去,我没同意,刚刚吵了一架。”
所谓的吵一架,其实就是争执了两句,最后以云浔的妥协低头而告终。
“凤族此行就有三五十个,我们不了解他们的底细,自然不可能都放入禁地去,顾昀析开启禁地也是要付出代价的,进去的人越少,越好。”
“你有什么亲近的,要带进去的人吗?”说完大概情况,琴灵用手肘碰了碰凌洵,声音里蕴着些好奇的意味。
“孤家寡人一个。”凌洵目光落在她的发顶上,随和地笑了笑,道:“呐,要带个琴灵神女。”
琴灵被他逗得肩膀耸动两下。
云浔走过来的时候,刚好听见这句话,他像是被气得笑了两声,问:“这就区别对待了?”
琴灵瞥了他一眼,偏袒得理直气壮:“我的人和你的人,在十三重天,就是不一样。”
这句话一落下,云浔连吊儿郎当的一惯姿态都险些维持不下去。
凌洵调整了个姿势站着,晨光之中,他的发梢像是结了一层霜,声音一如既往的清润,他脸上带着点点醉人的笑意,对云浔道:“这丫头,脾气被惯得这样,口直心快,说的话,你别往心里去。”
云浔没了笑意。
被惯的,被谁惯的?
他自己一时之间,竟分不出,心里是难过更多,还是庆幸更多。
应该是庆幸吧。
他的退让和不打扰,终于让她等到了最相配的良人。
若此时,站在她身边的人是他,在这场风波中,她再如何公正,也还是会被他连累,被六界所质疑。
这样一想。
好似现在这般,已是他能想象到的,最好的结局。
————
余瑶被伏辰拉出去的时候,身后的视线简直要贯穿她的身体。
因为来之前,某个自己都知道自己不大度的男人有过警告,因而余瑶不敢和伏辰靠得太近。
“瑶瑶。”伏辰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柔,他先是认真地感应了下余瑶的修为,而后,眼里突然迸发出笑意,像是潺潺的溪流,并不让人觉得唐突,又能让人感觉到真心实意的喜悦,“找到神草,就能彻底恢复了吧?”
余瑶颔首,也跟着轻轻地笑,回他:“应当是的,这个还得多谢巨像神的馈赠。”
略略聊了两句,伏辰问起了正事。
余瑶将现在的情况一一告诉他,最后道:“汾坷和夙湟出去探查外边情况了,估计晚点也会回来,到时候等着大家一起商量对策,看看下一步,是要做什么。”
余瑶的脾气很好,说话永远温温柔柔的,有时候又换上副耍宝性子,不会端着神女的架子,善良而有原则,所有和她认真接触过的人,都会喜欢她。
伏辰看了她几眼,突然勾了勾唇,伸手抚了抚她的发顶,这样的举动,不像徒弟对师父,反而像哥哥对妹妹。
“瑶瑶。”他道:“不管什么时候,我都在。”
余瑶微楞,还未来得及回答他,就见顾昀析闲庭漫步一样到了他们跟前,他居高临下,拿眼瞥伏辰,声音懒散,丝毫不给面子:“不是说聊几句?什么话要说这么久?”
余瑶:“……”
顾昀析狠狠皱眉,屈尊纡贵地伸出手,拎着伏辰的袖口将他放在余瑶发顶的手提拎开来,想了想,越想越不舒服,又道:“说便说,还动手?”
伏辰笑了笑,没有辩解什么,他冲顾昀析和余瑶点了点头,带着手里的长刀去了另一侧找扶桑。
余瑶哭笑不得,踮起脚尖揉开他皱着的眉,声音清甜:“方才和你说的,又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顾昀析垂眸看着小黑莲毫不心虚的模样,眼珠子转了转,不置可否,并且觉得自己很有理,“才说不准多看他,转头就聊得笑成了花,还任由他动手动脚?”
“哪是你说的那样。”余瑶笑着闹他,“蒲叶和汾坷也经常这样,就是哥哥对妹妹一样,怎么到你嘴里,还硬生生的变了个味道。”
顾昀析轻嗤一声。
“蒲叶和汾坷可以,他不行。”话说出口,他似乎觉得不够全面,又开始补充,“那个西海龙太子,还有江鎏的那个儿子,都不行。”
余瑶别过眼,不忍直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