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她的可信度,估计没那么高。
所以追问的话,就显得不是很懂事。
【有时候需要我帮忙的,可以告诉我。】初念只回了这样一句。
季峋敲门,她才收起一脸凝重去开门。
季峋长身而立,高大挺拔的身姿,比起十年前,多了几分稳重和内敛,十年前那会儿,他看起来十分桀骜不驯,一点儿都不像个律师。
“我有几个关于林嘉和的问题问你。”他说。
“那……进来说?”
“不了,就在这里就行。”他不愿意在夜里单独进一个女生的房间。
初念领会到了他的意思,“怕太太误会?”
季峋笑了笑,“见谅。”
这种即便太太不在身边也事事都恪守原则的性格,倒真的和他性格挺不相称的。
大概,这就是爱情吧!
初念有些羡慕。
她很少这样把一个人放在心上过,经历过一些不好的事之后,她感觉自己本质上和别人就变得不同了,很难再毫无防备地去爱,她变得谨慎、冷漠,在不久之前,她对爱情的态度还是:只要说得过去就可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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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半夜,下了一场暴雨,伴着雷声。
初念从梦中惊醒,满头大汗,她倒抽着气,仿佛只有进的气,没有出的气,痛苦地蜷缩在床上,眼神涣散地扼着自己的脖子。
过了大约四十分钟,她才清醒过来,眼神呆滞地盯着虚空望了会儿,然后翻身从床上下来,把床头的电视打开,声音调得很大,盖住了外面的雷声。
嗓子仿佛被火烧灼过,又干又疼。肺也疼,脑袋嗡嗡地叫着,肢体因为紧绷也隐隐泛着疼痛。
她给自己烧了点开水,慢慢啜着。
然后拨了前台的电话,问有没有红酒。
前台回答她:“抱歉女士,只有白酒。”
“白酒也行,度数不要太高,帮我拿上来一瓶。”
前台给她报了几个酒的名字,她打断她:“随便就可以。”
五分钟后,酒送来了,配了一个酒杯给她。
初念说了声谢谢,对面看到她苍白的脸色和汗湿的额发,不由微微惊讶,试探问:“女士您是不舒服吗?”
初念摇了摇头:“没事。”
对方不再追问,只交代了句:“有事请拨打前台电话。”
初念敷衍点点头。
她喝了两杯酒,简单洗了个澡。
困意再次袭来的时候,她开着灯和电视重新躺在了床上。
她做了一个梦,梦里自己在漆黑的夜里奔跑,女人的笑声从四面八方涌过来,然后叠加小女孩的哭声、小男孩的惊叫、雷声……好多声音混杂在一块。
初念惊恐地跑着,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跑,只是潜意识里有个念头一直重复:不能被追上,一定不能被追上。
女人的笑声停止了,小女孩的哭声停止了……最后只剩下雷声。
轰隆——咔嚓——
电光撕裂黑夜,有双赤红的眼睛盯着她,掐住她的脖子,问她:“你怎么还不死?”
初念反反复复做着梦,但没有再惊醒,只是醒过来的时候,头疼欲裂。她睁着眼睛看天花板,好久才吐出一口气。她去洗漱的时候,看见镜子里的自己,像个幽灵。
有时候,她觉得自己就是个幽灵,其实自己早就死了。或许人死后的世界就是这样。
她弯腰,掬了一捧冷水,猛地朝自己脸上泼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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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家面馆,竟然还开着。”初念和林嘉和以及季峋早起坐在一个面馆里的时候,初念打量了一下四周,不由惊讶道。
三个人各要了一份馄饨,林嘉和问她:“你也来过这里?”
季峋眉梢一动,想起初念说的第一次见林嘉和的面馆。至少这个部分,是真实的。
初念“啊”了声,含糊说:“小时候来过一次。”
那会儿,她就坐在这个正对着门的位置,默默地吃一碗面,林嘉和在她前面那桌,背对着门,正对着她,他坐姿有些懒散,微微躬着腰,一条腿架在另一条腿上,边吃,边和老板或者食客讲话,他话倒是不多,都是别人问一句,他回一句。
然后他一边说话,又一边看着她。
那会儿初念觉得他有点儿可怕,现在想想,他当时应该是好心想提醒她,一个小孩子不要乱跑。
尽管那会儿其实他也只是个孩子。大约照顾妹妹习惯了,把自己当个大人。
三个人吃了饭,要去事故发生地看看。
出了城往东走,过一架桥,下主路,有个夹角六十度的弯。
林嘉和指了指那个弯,“没有肇事者,自己翻下去的。”
拐弯的地方,有一个大坑。
那天林父林母还有林嘉和和嘉遇难得一家人在一起,气氛却剑拔弩张起来,嘉遇一直在哭,她的腿开始隐隐作痛,医生说最迟三个月,必须截肢了,没有转圜的余地。
林父不停地吸鼻子,吸一下,打一个颤,常年吸毒让他变得像个鬼,眼窝深深凹进去,眼底一片青黑。
林嘉和太久没有见过自己的父亲了,他几乎是电光火石间想到了一种可能,他一把薅住了驾驶座上的母亲,“你是不是也吸?”他每年的签约费不少,尽数都在她账户里,她管控林父很严格,没道理这么多年下来,她还是缺钱。
母亲眼神躲闪,半晌才哭出声来,“你以为我愿意啊?”说完含恨推了一把副驾驶上的男人,男人从包里拿出来一个注射器,顾不得等到回家了。
女人更生气了,一巴掌重重拍在男人的胳膊,“没出息,没出息!”
男人也动了气,一把扯开自己的安全带,薅住了女人的头发,“臭娘们儿,给你脸了是不是?”
嘉遇哭得更大声了,整个人瑟缩起来,林嘉和只觉得头疼欲裂,他吼了句,“够了,停车,放我们下去。”
那一刻,他觉得,他再也不会有一次,哪怕只在脑子里想一想,也不会再指望他们一次了。
他和嘉遇下了车,然后就打电话报了警,“你好,举报有人吸毒,车牌号X-XXXX。”
林嘉和拦了一辆出租车,把嘉遇扶上去的时候,那辆昌河车正翻进了沟里,爆发一道剧烈的爆炸声。
林嘉和没有回头。
嘉遇惊恐地瞪大眼睛,被林嘉和捂着眼睛推进了出租车后座。
“别看。”
司机唏嘘不已,不住地说着,“造孽啊,造孽。那个弯道那么急,也不减速。”
那辆出租车上,有一个立式的三百六十度摄像头,因为那段时间经常发生出租司机被殴打事件,公司给每辆车都安装了。
辗转多年,那段本该在三个月就自动销毁的视频,被宋喜找到,以此为证据,起诉林嘉和谋杀亲生父母。
初念望着那段路程,率先想到的,却不是车子如何翻进去。
而是,这条路,十年过去了,一点都没有变。
土地,斑驳的水泥路,被杂草和枝蔓覆盖的路肩。
只是多了两排笔直的树干矗立在两侧。
第24章
24.
那是一片空旷的道路, 即便隔了十年,也没有多出些什么,前后一个探头都没有。
当年林嘉和就被调查过。
他拨打报警电话, 和他父母出事,前后不过隔了几分钟而已。
当时警察问:“车辆爆炸的时候,你在干什么。”
林嘉和回答:“拦了辆车, 带妹妹去医院,她腿疼得厉害。”
“你听见爆炸声了吗?”
“听见了。”
“没有过去察看?”
“没有。”
“为什么。”
“不想。但我打了120。”
这套说辞, 他反反复复说了很多遍。因为没有任何他杀的证据, 所以最后没有立案。
时隔这么多年,宋喜把那段视频拿到手,重新起诉了他。
那辆出租拍到林嘉和两次。
第一次, 是他一把薅住母亲质问她是不是也吸毒的时候。同时, 母亲拍打父亲,父亲拔掉了自己的安全带。
然后就是下车之后,林嘉和冲他招手,他靠边停了下来, 摄像头视野里, 可以看见那辆白色昌河车,仿佛刹车失灵一般, 毫不减速地过弯,然后车子失控翻了进去。
车身油箱泄露导致爆炸的时候, 火光冲天, 林嘉和眉目平静地一动不动,甚至面对惊恐瞪视火光的妹妹,还默默地捂住了她的眼睛。
从口型判断,他说了句:“别看。”
那模样, 仿佛他早就料到,车子会翻进沟里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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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单单是这样一段视频,不足以定他的罪。
“他们一定还有别的证据。”季峋在酒吧里敲着笔记本电脑,眉目深皱。
白天的酒吧和晚上很不一样,没有光影和喧嚣,显得异常的朴实无华,甚至还隐隐带着几分寂寥。
喧哗过后的落寞。
初念坐在那里什么也不干,只目光松散地挂在林嘉和身上。
她早上那会儿接到宁宁的电话,宁宁说她已经回淮宁了,公司要派她跟组。新艺的戏,一部作品很少有一个编剧完成的,但总有一个主编剧,这个人的名字可以挂在电视片头演职表里编剧的位置。
这是宁宁第二次单独跟组,她获得了这部剧的署名权。
初念恭喜了她,宁宁问她在干嘛,她回答:“林嘉和出了点儿事,我跟他来了潼安。”
“你们在一起了?”
“没有,我只是带了律师给他,顺便充当他助理,他的助理不在,很多事情他没法露面。”
宁宁好似非常不能理解,“你对他也太上心了,追男人不能这么主动,你得勾着他,让他主动,这样他才会离不开你。”
初念徒劳地辩解:“我没有追他。”
……
她只是觉得这样会让自己开心,她很少能感觉到快乐了,每时每刻每分每秒,她的每一种情绪都要通过严格的心理计算才能抒发出来。
得到礼物的时候应该开心,被人责骂应该悲伤,被爱人背叛应该愤怒……诸如此类。
其实很多时候她并不这样觉得,她对礼物没有兴趣,对责备也毫无波澜,被背叛的时候或许有些心理波动,但她并不觉得这是不可饶恕的事情,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如果相信无理由的爱,就要承认无理由的恨,接受无条件的信任,必然要承认无根据的背叛。
人类复杂又简单。
很多时候她觉得自己不曾参与这个世界,她死在了九岁那一年,之后的每一天都是一个漂浮的灵魂在注视着自己的□□。
欢愉和悲伤都只是一种情绪反应,仅此而已。
但林嘉和能让她感觉到很多情绪。
不需要伪装也能自然生发的情绪。
就好像一个得了无情绪病的病人,突然找到了她的药,她没办法不把目光放在药身上。
“初念?”季峋叫了她一声她没有答应,只好提高音量又叫了一次。
初念回过神来,“嗯?”了声。
“在想什么呢?这么入神。”事实上,是她盯着林嘉和盯得入神。
“在想,或许宋喜也没有有效的证据,她只是制造一个新闻,然后把林嘉和拉下神坛。”当红的偶像卷入杀父杀母的丑闻当中,就算没有证据证明是真的,但也没有证据证明是假的,那么他一辈子都要背上这个骂名。
就像他曾经的队长李皓轩一样。
被曝睡粉,尽管后来女生无数次出来解释两个人只是偶然巧合之下才被拍到了那样的照片。而后各种真真假假的花边爆料像雨后春笋那样一茬又一茬地冒出来。
无论解释多么的详尽和情真意切,观众只想看到他们想看到的。
传播学当中的一条铁定律,丑闻传播更快。
把一个人钉死在耻辱柱上,然后今后无数次同类事件中把他挖出来鞭尸嘲讽,然后把一个事件延伸成一个群体狂欢,从争议上升到群体正义,这个人就很难在舆论中翻身了。无论他曾经、现在、将来做了什么辉煌的事,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他就是错误本身。
季峋摇了摇头,“那她直接把视频放出来会更有效,操控舆论只是道德层面的事,操控法律就是犯罪了。”她也压根儿不必说诬陷林嘉和杀父杀母,只是说他冷漠就够了,观众会自发往更严重更阴暗的方向猜测,那么无论如何,他的温柔绅士人设就崩塌了。
初念皱了皱眉头。
未知的恐慌蔓延到四肢百骸,这种感觉很像自己被关在一个黑漆漆的房子里的时候,前路未可知,恐惧和迷茫就接踵而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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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兴带着嘉遇进了酒吧门。
老板从后门那里探出头来,看到是周兴,笑着问了句:“兴仔,回国了啊!”
周兴笑了笑:“生意还好啊?”
“挺好的。”老板从甬道那里转过来,“这次回来还走吗?”
“不走了。”周兴给嘉遇拉了凳子,让她坐下来,然后才回答老板:“国外不好玩。”
“那感情好。”老板似乎挺愉快,但没有再多话,“我去忙,你们聊着,我就不打扰你们了。”
说完他很快又进了后院。
周兴这才回过头来,他有一张很桀骜的脸,那股气质有些像年轻时候的季峋,锋芒毕露。
林嘉和看见他,抬手介绍,“这位是季峋季律师,这位是……初念,朋友。”
初念有些意外,他把她定性为朋友,旋即又觉得合理,朋友是个万能的概括词汇,可以免去解释的烦恼。
周兴对季峋点了点头,然后把目光落在初念身上,笑了笑:“很漂亮。”
话有些唐突,初念姑且当他在国外呆久了,于是说了句:“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