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落也很惊讶:“小姐连这件事也不记得了?”
晏映平下心来,扶额细细想了想,却是摇了摇头:“我只记得说天色不好,晚一日再走……”现在想来,此事着实诡异。
如果是她突然改变了注意,一定是因为寺中发生了什么事,才会让她那么着急离开,可惜她竟然一点也想不起来了。
碧落脸色也变得很难看,她原本以为他们只是倒霉,才在下山路上碰上了采花贼或者山贼,没往深处想,也没把两件事联系到一起:“奴婢要不要把这件事告诉老爷?”
晏映点了下头,神色郑重起来:“得让父亲查一下,当日寺中都有什么人,看来这件事绝不简单。而且,我才出事不久,你们嘴也严,城里却很快就传开了消息,怎么想都不对劲。”
眸中隐蔽锋芒,她心里隐隐觉得不安。姻缘是终身大事,可她也没觉得那般遗憾,名节清白是女子的命,但她也不觉得自己有做错什么,外人的嘲笑更伤不到她。
可是自己凭白受了这样的罪,若真是因为有人害她,她一定要查个清清楚楚水落石出。
碧落得了命令出去,刚刚打开门,晏映就听到外面传来熟悉的声音,碧落也笑着回过头来:“是大小姐回来了!”
晏映靠在床上,眼睛顿时亮了亮,不等她说话,一个玲珑女子便匆匆走了进来,云鬓珠钗,眼中温情,飞眉却有几分凌厉,她直直走过来,满眼心疼:“小妹!”
“阿姐!”
晏晚嫁人早,姐妹两个很久没见过面了,她夫家不再洛都,怕是听说这件事后就紧赶慢赶过来了。晏映在爹娘面前还好,忍着害怕难过不让他们担心,可是一看自己的阿姐就忍不住落下泪来,一边哭一边还不忘跟碧落招手:“你先去跟父亲说……”
碧落转身出去了。
晏晚攥着她的手,没出阁时她最疼这个妹妹,现在看她额头包着白布,脸色苍白,惹人疼惜的模样,心里又气又怨:“爹娘都跟我说了,那贼人真是可恶!若是抓到他们,非得给他们抽筋扒皮才好。”
晏映抱着阿姐哭过才觉得舒坦不少,又把自己心中的猜测跟她说了,晏晚没有疑惑,反而眼中谨慎:“爹也是这么跟我说的,他本就怀疑京中传得这么快,是有人从中作梗……小妹,你有没有得罪过什么人?”
晏映摇了摇头:“这次回京,我没怎么出去过,之前在皇宫进学,那些人也不知我身份,都以为我是二弟。”
看妹妹愁眉苦脸的模样,晏晚也决心不再强迫她再想这事,横竖她过来就是安抚她的。
“你别想了,爹爹不是木头,他会去查的,大夫说你要静养,戒思虑,戒忧惧,一切有我们呢。”
晏映看着阿姐,眸中闪着光,心中温暖,她出了这样的事,家里没一个人嫌弃她,反而都挡在她身前,在洛都这样的地方实在难得。
“大哥在国子监,也听到风声了,只是一时回不来,二弟在豫州营,不好去信,我让爹娘瞒下了,不然他又该猴似的跑回来,回来也帮不上忙。”晏晚给她解释,怕她觉得大哥和二弟不关心她。
晏映笑了笑:“我知道,他们回来也没用,又不能跟我说体己话,阿姐回来就好啦!”她抱着晏晚胳膊蹭了蹭。
看小妹还能抱着她撒娇,晏晚心中安定不少,她拍拍小妹的肩,像是想起什么似的,突然说:“对了,听爹说,是定陵侯给你救回来的?”
晏映浑身一僵,慢慢离开阿姐的怀抱,脸上有些不自然,声音也小了很多:“我也不知道……是爹说的,我不记得了。”
晏晚不知道谢九桢那天在正厅说过拒绝的话,却知道小妹进学三年回平阳后,经常跟她说起这个传说中的帝师谢九桢。她隐了隐眸光,偏头看着晏映:“小妹,你不是说,洛都三年都没人认识认出你是女子吗?定陵侯怎会知道你是晏家的,又送到爹爹府上?”
连晏道成都没发现的破绽却是让晏晚一下点了出来。
晏映紧了紧手心,不敢看阿姐。
她心头酥酥痒痒的,又想起那日阴云细雨。
少女初长成,她天癸突至,污了衣摆,张皇无措之际,好不容易瞒过所有人,寻了地方换衣裳,却被那人打开房门。
翠松堂书阁耳房,平时绝不会有人去,偏就那日巧合。她隐在屏风之后,抱着衣裳不敢出声,屋里暗沉,只有淡淡光影,而她玲珑身段早已投在屏风上。
“先生,还是让学生进里面找吧,《让县自明本志令》的真迹上次是学生放的。”
她抱着身子,一整颗心都要跳出来,心中已经绝望了,只得紧紧闭上眼睛,却忽然听到外面一把清雅如风的嗓音。
“不必,我还要找一些别的孤本,你先下去吧。”
“是。”
她听到门“吱呀”一声关上,却能感觉到人并没有离开,正心惊胆战之时,那人的声音多了几分低沉:“还不快将衣服穿上!”
晏映激灵一下,赶紧手忙脚乱地穿好衣服,从屏风后走出来时,才看到他一身素白衣袍挺立,背对她,如明月清风。
“小妹……小妹!”
晏映忽然被阿姐的叫声惊动,急忙从回忆里逃脱了出来,再抬头时,已看到阿姐眼中的审视,她动了动眼珠,心中急转:“也许是入城时刚好听说我被人掳走的事,所以先生来找了过来?”
她装作不知,心中却明镜一般,先生知道她的女儿身,也见过她本来面貌,认出她是不难的。
其实也没什么好瞒的,她只是不想牵出那日发生的事……毕竟,实在是太难以启齿了。
“原是这样啊——”晏晚刻意拉长了音,快要把晏映的心都提出来。
“如是这样,那定陵侯也是个良善之人,不知你身份便救下了你,想必心是软的。”晏晚说着,余光偷偷瞥了她妹妹一眼。
晏映出神般点点头,脸上有羞赧的笑:“先生是好的。”
“那让你嫁给他好不好?”晏晚忽然吓唬她。
可这话一说出来,晏映竟然没有羞涩了,只是谦虚地摆摆手,像是真事一样推阻道:“不行不行,先生这样的人,我怎敢想——”
“小姐!小姐!不好了!”
她还没说完,就听见外面传来碧落焦急的声音,门一下打开,碧落跑得急了,脸色涨得通红,上气不接下气道:“本家那边,大爷和三爷带着戒律堂的人过来了,说要抓小姐去庵堂出家!”
作者有话要说: 映映:先生这样的人,我怎敢想?
谢九桢忆起那日她火热娇躯,凉笑:我看你很敢想。
今天突然发现这本CP叫“真硬”CP,我突然就带颜色了。
???奇奇怪怪的巧合(挠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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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美人敬。
碧落话刚说完,晏晚和晏映脸色俱是一变。
原还侥幸觉得宗族里的人会放他们一马,没想到戒律堂的人会来得这么快,连大老爷和三老爷都亲自来了,看来是抱着必将把晏映带走的决心,也不给晏道成留丝毫情面。
晏道成十九岁离京,在平阳娶妻舒氏,他们几个孩子生在平阳长在平阳,和宗族关系淡薄,可以理解,但晏道成怎么说也是家里的五爷,哪怕留一点体面呢?
晏映翻开被子要起身,她还穿着中衣,额头上的布还未拆开,一副摇摇欲坠的样子,眼中却十分坚定。
晏晚瞪了碧落一眼,碧落也知道自己说错话了,她不该这么冲动把这件事告诉二小姐。晏晚拉住妹妹,赶紧挡在她身前,劝道:“你这时候不该出去,大伯父和三伯父再怎么无礼也不至于闯到内院来,你出去就是给他们机会,前面就交给父亲吧!”
实际上,戒律堂的人就算是闯到内院来也没什么可指摘,这是家法。
晏映白着脸,纤弱的身躯却有种难得的风度,只道:“我总不能心安理得地躺在里面任由你们为我出头。”
“何况,阿姐,你知道父亲性子的。”她看着晏晚,态度坚决。
他们的父亲,平时是个好说话的主,一旦被逼急了,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晏晚何尝不知道,她也明白妹妹的心意,他们家的人,从来都是互相为对方着想,谁都一样。
“碧落,给我更衣!”晏映朝前面喊了一声,这声底气十足,不容丝毫犹豫。
晏晚却忽然按住她的手,眼中幽光闪闪:“别,你披一件衣裳,就这样去……”
晏府前厅,两个身宽体胖的中年男子站在一起,身后跟了许多冷眉寒目的壮汉,手中拿了长长的棍子,一脸煞气,正是晏氏戒律堂的法执。
晏道成和舒氏都皱着眉,看着来势汹汹的人。
“五弟,这是族中规矩,为兄也没办法,你将侄女交出来,我们也不会把她怎么样,送到晏氏祠堂,给她绞了头发,一辈子为宗族祈福诵经,也算弥补了今日的过错,这已经算是很好的结局了。”
晏道忠白面黑须,眼下有淡淡青色,看着虚浮无力,他是晏家大爷,晏老太爷去了之后他就掌管全族,在朝任左仆射,也算身居要职,但和曾任中书令的晏老太爷没法比。
剩下那个一团和气的人也忙跟着附和:“是啊,五弟,你就相信大哥,虽然这辈子只能长伴青灯了,可到底保住了一条命,在祠堂里做姑子,总好过在外面庙中受苦吧。”
晏道成越听越有气,尤其是这冠冕堂皇的话从他们口中说出来,更是让他没由来地厌恶:“映儿没有失去清白之身,这事也不是她的错,有何过错要弥补?她在隐龙山遭袭事有蹊跷,我已派人详查,大哥三哥身为他亲叔伯,难道重中之重不是查清真相为晏氏找回公道吗?”
晏道忠冷哼一声:“有没有失贞,不是你说的,而是外面的人怎么想,真相要查,戒律堂她也要去,此事容不得你不允,这是规矩!”
“规矩?”晏道成反问一句,连连冷笑,“女郎受了委屈,本身无错,却要被送到祠堂毁去一生,这就是规矩。男人们聚在一起吸食五石散,玩弄良家妇女时,这又不是规矩了,牵扯到自己利益,只一句法不责众了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呸!”他照着前面狠狠吐了一口,“规矩,不过是束缚无力反抗之人罢了!”
晏道礼见五弟如此狂放无礼,还向他们吐口水,顿时脸色变黑,指着他道:“你可不要混为一谈混淆视听!侄女的事怎么能是她一人之事?戒律堂若不立规矩执整家风,外人定要以为晏氏门风败坏,损失的是整个晏氏的威严,族中还有尚未婚娶的小辈,你叫他们今后如何议亲?”
拿族中小辈来压人,着实起了效果,晏道成果然脸色铁青,被堵得说不上话来,舒氏看他僵直着脊背面色纠结的样子,心中知道他的难处,便上前来,向两位兄长行了一礼。
“我们夫妇二人也知族中难处,名声之事向来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可是祠堂礼佛,我们夫妇二人着实放心不下,不如兄长放我等归去,回到平阳,我们自会立佛堂让她清修,也算认下戒律堂的惩处了,这样可行?”
两人已经退无可退,这个决定也着实有些无奈,可没想到身前两人还是不满意,他们对视一眼,冷笑一声:“回到平阳,谁知道你们会不会诚心督促侄女清修,或许一时心软,就让她嫁人了也不一定,难不成我们还会把她抓回来?”
晏道成一听他们所言,就知道今日之事绝无可能善了,或许他们惩戒族女是假,逼他作出更绝的决定才是真!
晏道成胸中憋着一口气,突然想起自己当初离开洛都的原因,他向来就是跟父亲,跟整个晏氏都格格不入,圣人之道,为而不争,书中教他做个光明磊落的人,族规也是这样约束他们,可事实却总是与圣训背道而驰,偏偏世人还认为他是错的。
他忽然将身旁的小案踹开,转身拿了墙上挂着的长剑,拔开剑鞘扔到一旁,对着二人道:“今日我在,谁敢拿人!”
晏道礼怒目而视:“五弟,你疯了不成?竟敢对兄长动剑!”一旁的晏道忠却像早就预料到一样,他走到剑刃那里,笑道:“你这样做无所谓,可六郎跟十一郎的仕途,也许就被你毁了,这样你也甘心吗?”
晏道成手上一顿。
他二子于族中一个行六,一个行十一,一个在国子监,一个在豫州营,一个从文,一个习武,胸怀大志,能入仕,都是因为晏氏门庭。
舒氏却不犹豫:“他们虽不在这,我生的儿子我却知道,把映儿推出去,才会一辈子都不甘心。”
隐在帘后的晏映一震,眼中已迷蒙一片,再也看不清正厅的人了,她握着竹帘一角,被攥坏的木竹扎到她手心里,冒出血来。
可也不是手疼,是心疼,可也不是伤心,是欢喜。
她向前一步,撩开竹帘,晏晚一时没拉住她,她就这样拖着单薄病体走了过去。
“爹,娘,你们不用这样。”其实她后路都已经被堵死了,就算全家都回安阳,这辈子可能也嫁不了人,晏映觉得没什么的,她也不是那么想嫁。
“你回去!”晏道成骂她,赶她,心中却也觉得无可奈何。
那两兄弟看好戏一般望着这里,正要吩咐戒律堂的法执拿人时,正厅外面突然有一名男子小跑着过来,到了跟前不住行礼,最后站到晏道成那边,低头道:“五爷,外面定陵侯又来了!”
众人一怔,还不待他们反应过来,男子接着道:“还有宫里的张公公,也在外面。”
晏道成茫然收起剑,张公公是太后身边的红人,跟谢九桢一样通通都怠慢不起,虽然不知道来人究竟为何,眼下绝不是接见外人的好时候。
他硬着头皮:“快请!”
虽然不是好时候,但能把现在剑拔弩张地气氛打破,也未尝不是好事,起码,大哥和三哥不会当着外人面拿人。下人领命的功夫,他赶紧走到小女儿身旁,跟她比划:“你快进去!快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