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音很轻,但因为夜里安静,他如果在附近的话,肯定能听见。然而过了许久,并没有任何人回应。
难道是在前院?韩濯缨蹭蹭几步跑到前院,可是前院也没任何动静。
她心头忽的弥漫起恐惧,只觉得寒气从脚底升起,瞬间窜至全身。
从书房到正房到厢房,家中所有房间她寻了个遍都没有人影。甚至连前院那口大缸,后院的水井,她都去找了找,依然毫无所获。
去各家查找的青云卫先后撤离。
清水巷又恢复了先时的宁静。
韩濯缨心里的慌乱越来越重。他们到底藏在了哪里?
翠珠可千万不能有事。
忽然,身后传来响动。
韩濯缨下意识回身,只见翠珠被劫持着出现在她面前。
她惊喜交加,眼眶发热,视线立刻变得模糊。
韩濯缨从小就自信乐观,临西侯教导她要处变不惊。这一点,她基本上能做到。白天面对韩家叔伯,方才应付青云卫,她都没多少惧意。可方才翠珠被劫持后下落不明,她却担忧害怕到近乎绝望。
“小姐……”翠珠隐隐带着哭腔。
“翠珠!”韩濯缨一把擦掉眼泪:“没事就好。”
她忽然福至心灵,这个人之所以一直藏着,直到现在才露面,是在等青云卫们走远。而她先时只顾担忧翠珠安危,竟没往这方面想过。
此时云破月出,借着月色,韩濯缨清晰地看到翠珠身后男子的脸。她有些意外,这人才十七八岁,剑眉星目,俊美高大,不像是穷凶极恶之徒。
但人不可貌相的道理,她从小就明白,并不会因此就放松了警惕。谁知他会不会杀人灭口呢?
她缓缓上前一步,轻声道:“这位壮士,青云卫的人走远了,可以放开她了吧?”
那人果然移走了匕首,松开对翠珠的辖制,并向后退了一步。
刚一得到自由,翠珠就小跑到韩濯缨身边,抱着她的胳膊哭出声来:“小姐!”
韩濯缨轻拍她的手背,柔声安慰:“别怕别怕,没事了,没事了,现在安全了。”
“方才情况紧急,得罪之处,还请姑娘见谅。”
韩濯缨将翠珠挡在身后,直视着面前之人,口中说着:“好说好说……”而她却将左手的烛台调到了右手。
烛火早就灭了,此时月色正好,原也不需再用蜡烛。不过倒是一件勉强趁手的兵器。
“没关系,你不必道歉。”韩濯缨轻轻一笑,在心里补充一句:“……因为你得罪我的地方,我会自己收回来。”
她刚一抬手,还未靠近,就见他直直倒了下去。
事发突然,韩濯缨怔了一瞬后,拎着烛台上前查看,只见他面色苍白,双目紧闭,已经陷入昏迷。她先时没有注意到,此刻才看清他玄色衣衫被划破,胸前早被鲜血浸湿,显然受了重伤。
韩濯缨有些头疼,此人身份不明,是青云卫的缉拿对象,能让从三品的指挥同知亲自捉捕,可见犯的事不小。而她只想好好过日子,并不想招惹麻烦。
“小姐,他是不是死了?”翠珠吓得脸色惨白,“那怎么办啊?我是不是也要死了?”
“什么意思?他死不死跟你有什么关系?放心,你是要长命百岁的。”
“小姐……”翠珠急得直顿足,“你不知道。刚才外面来人,你去开门的时候,他带着我躲到房顶。我不小心出了一点儿声音,他就给我吃了独门秘制的三日断肠丸。说我要是乖乖听话,一声不吭,就给我解药。如果敢发出一丁点声音泄露了行踪,三天后我就会穿肠烂肚而死……”
所以青云卫的人走后,她明明听到小姐的声音,却大气也不敢出。
韩濯缨脑中轰然一响:“你怎么不早说啊?”
三日断肠丸?她从没听说过,但只听名字就知道是霸道无比的毒药。
“我,我方才害怕,还没来得及说……”翠珠抽抽噎噎。
“没事,我不是在怪你,你别怕,他只是受了伤,昏过去了,还死不了。我们让他交出解药就是。”韩濯缨很快冷静下来,轻拍翠珠的胳膊以示安抚,“先把他移到房间里去。翠珠,从边关带回来的金疮药还有么?拿过来给他敷上。”
翠珠立时有了主心骨,重重点头:“好的。”
韩宅空房间不少,安置一个人还是绰绰有余的。
先前韩濯缨还在犹豫,此时却也顾不了许多了。
两人合力将这个人移到房内。韩濯缨用匕首直接割掉他胸前衣衫,露出约莫五六寸的伤口,血肉模糊。
翠珠不敢细看,匆忙移开了视线。
“把药给我。”韩濯缨皱着眉敷上药,又接过翠珠递来的细麻布包裹住伤口。
一切处理妥当,她心思微动,翻检这人的荷包、袖袋,想找到些蛛丝马迹。
袖袋空空荡荡,而荷包里除了一枚刻着两条鱼的玉佩外,还有三个用油纸包裹着的药丸。
翠珠眼睛一亮,激动得语无伦次:“小姐,就是这个!连油纸都一模一样……”
韩濯缨盯着油纸仔细瞧了瞧,神色有些古怪:“你确定他给你吃的是这个?”
翠珠重重点头:“嗯嗯,我确定。我亲眼看见的还会有错?”
韩濯缨神情更怪异了:“可是,这油纸上写的是‘九藜丸’啊。”
“啊?”翠珠瞪大了眼睛。
九藜丸她不陌生,虽然名字里有个丸字,却不是药,更像是饴糖。清甜可口,不逊蜜饯,最初的方子是从宫里传出来的,她随小姐进京后还吃过两次。
难道她吃的就是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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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兄长
十月的夜晚凉飕飕的。
韩濯缨提着灯笼,跃上房顶,根据翠珠的描述,在他们之前藏身的地方细细寻找。
过了大约一刻钟,她才找到一张小油纸,攥在手心,纵身越下。
焦急等待的翠珠连忙凑上来:“小姐,怎么样?”
“有点冷,先进屋再说。”
两人回房以后,韩濯缨摊开手心:“你看看是不是。”
灯光下,她们看得分明,这油纸和那九藜丸外的油纸一模一样。
翠珠激动极了:“就是它,就是它!我吃的不是三日断肠丸对不对?”
“当然不是啊。”韩濯缨笑笑,“普通的九藜丸而已,不早了,你先去睡吧。”
有她这句话,翠珠才放下心来。今天的经历对她而言,惊心动魄,她需要去好好冷静一下。
但韩濯缨并不像她安慰翠珠那样彻底放心。虽然从情理上来讲,翠珠吃下的十有八.九就是九藜丸,但谁也不能保证那人是不是在三日断肠丸外裹上了九藜丸的油纸。关系到翠珠的性命,她不敢有一丁点的侥幸心理。
次日韩濯缨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去厢房。
那人仍在昏迷中且脸色潮红。韩濯缨伸手试了试他的额头,果然很烫。
她略一思忖,叮嘱翠珠:“我去附近药房看看,抓点药回来。不能让他死在咱们这里。”
家中有上好的金疮药,只需要一点退烧的草药就行。
她此行的主要目的是为了找大夫验看一下所谓的九藜丸,究竟是真是假。
发烧是常见毛病,买些退烧的草药倒也不担心旁人生疑。
韩濯缨自袖袋中取出一个九藜丸和一小张油纸:“劳烦大夫帮我看一看这是什么。”
老大夫抓药的动作微微停顿了一下,声音严肃了几分:“稍等片刻。”
待将退烧的药包好,他才又认真去看韩濯缨递过来的东西。
“怎样?”
老大夫的脸上忽然浮现恼怒:“怎么回事?戏弄老夫是不是?这油纸上不是写着九藜丸吗?”
韩濯缨轻声解释:“我是想知道,油纸里包裹着的是什么。”
老大夫又瞅了两眼,语气硬邦邦的:“这只有一张油纸,谁知道先前包裹的什么?至于这个……”他凑到鼻端闻了闻:“闻着像是,不过你既然特意问我,那多半另有玄机。老夫才疏学浅,看不出来。”
韩濯缨有些气馁,但很快就改了想法:算了,等那个人醒来逼问他就是了。反正她现在也不好把他直接扔出去。
她接过药,付了银钱,告辞离去。
“我去煎药吧。”原本翠珠对昨晚劫持的人又惧又厌,但得知他给自己吃的是九藜丸后,那些厌恶抵触竟奇迹般地散去了一些。
今天的清水巷比平时要安静,街坊邻居进出都小心翼翼,说话也不敢高声。
傍晚邻居马大娘来借醋时,提到昨晚的青云卫,还一脸的后怕:“啊呀,昨天晚上,真是吓死人了啊……把我给吓得呦,也不知道他们要抓谁,抓到了没有……”
“是啊,我也要吓死了……”翠珠跟着附和,心里却在想着,可千万不能给邻居知道,青云卫要抓的人就在韩家厢房里。
晚间韩濯缨去厢房看了看,又灌了一次药。
回春堂的老大夫自称才疏学浅,不过退烧药却很管用。
四个时辰内灌了两碗药下去,那人额头已经不像先时那般烫了,只是仍在昏睡。
“小姐,怎么样了?”家里躺着一个昏迷不醒的人,翠珠心里也不安。
“还算稳定吧。”韩濯缨于医术一道并不精通,“身上不烫了,呼吸也平稳。反正咱们从边关带回来的药,治理外伤最灵验了。去休息吧,不用管他。”
翠珠点一点头:“嗯。”
一夜无事。
次日早饭后,一阵急促的拍门声打破了韩宅的宁静。
“开门!快开门!”
声音大而嘈杂,并不是平时来串门的邻居。
韩濯缨心中一凛,上一次这般架势,还是前天晚上青云卫过来捉拿人时。她第一反应就是莫非是来捉那个人的?
“小姐?”翠珠显然跟她想到了一块儿,“怎么办啊?”
韩濯缨略一思忖:“你去开门,能拖一时是一时。我来处理他。”
“哦,好的。”
翠珠连连点头应下。
越到危急时刻,越不能慌。
韩濯缨心思转得极快。
此刻情况紧急,面对缉拿,要么隐藏,要么伪装。短时间内,让她将一个受了重伤的成年男子妥善藏起来并不容易,那就只能兵行险着,给他装扮一下来躲避追查了。
门外拍门声很响,韩濯缨手上动作有条不紊。
她不懂易容术,只会一点简单的改装。她心里遗憾极了,如果这人相貌女性化一些就好了,那她完全可以把他扮成女子。
可惜可惜。
昏迷不醒的人一动不动很配合。当韩濯缨的手碰到他嘴唇时,他却猛地睁开了眼睛。
两人四目相对,韩濯缨怔了一瞬。
与此同时,外面传来翠珠的喊声:“小姐,韩家老宅的又来……”
一听说不是青云卫,韩濯缨紧绷的心神瞬间松懈下来。虽然也麻烦,但相较之下好对付的多。至于面前这个人,她暂时没有功夫来应对他。
他醒的真不是时候,还是让他继续睡吧。
于是,她搬起这人脑袋,以手为刀,在他后颈狠狠砍了一下,成功让他再次陷入昏睡。
韩濯缨轻轻拍了拍手,起身走出厢房。
方才翠珠听从小姐吩咐慢悠悠去开门。打开门之后她才发现,不是青云卫,而是前日见到的韩家老宅那些人。除此之外,另有几个官府衙役。
街坊邻居就站在门口,有担忧的,也有看热闹的。
先开口的是官府衙役,他打量着翠珠,居高临下:“你就是韩氏?”
“我不是,我是这家的丫鬟。”翠珠连连摇头,又扭头高声呼喊示警。
她回身之际,韩家老宅的人推搡着走了进来。
翠珠懊恼,急忙张开手臂阻拦:“你们要做什么?光天化日,私闯民宅吗?”
为首的衙役伸臂一挡,将她推到了旁边,一面往里走,一面高声问道:“韩氏呢?有人报官说她受人教唆,独霸家产,跟我们到京兆府走一趟吧。”
“什么独霸家产?”翠珠急得满头大汗,“哪有什么家产?”
为首的衙役倒也有耐心,虚虚指了指韩宅:“就是这房子。韩靖留下的宅院,本该由其嗣子继承,但韩氏霸着不许其嗣兄弟居住。”
他话音刚落,韩濯缨就走了过来。她轻笑,声音中透着几分慵懒:“哦,我怎么不知道,我还有个嗣兄弟?”
为首的衙役看了她一眼:“你就是韩氏?跟我们走一趟吧。”
“我的确姓韩,让我走一趟也可以。不过有些事,我想先问清楚。”韩濯缨停顿了一下,“比如这嗣子究竟是怎么回事。”
韩竣轻咳一声,神情严肃:“你父亲无子,族中为他过继嗣子,也就是你的嗣兄弟。嗣子在礼法上等同亲子,你怎么能不认?”
上次他们在韩濯缨手上吃了亏,自然不肯就此罢手。回去后众人一合计,想了这么一个法子,借入嗣的名义光明正大的来讨要这房子。毕竟嗣子承业,名正言顺。怕她动粗,还报了官。
她不是会些功夫么?难道还敢跟官府作对不成?
“嗣子?”韩濯缨哂笑,她环顾四周,“我父母双亲七年前过世,街坊邻居应该都知道,当时可没有所谓的嗣子披麻戴孝。”
马大娘第一个说道:“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