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濯缨脸色一沉,向“兄长”伸出手:“还敢胡说?匕首给我,我来割。”
她从未去过后街,更别说见过他,同他相约了。她只听马大娘说过后街有这么一个混人,三十来岁,上无父母,下无妻小。时常欺凌弱小,连本家的寡妇都不放过。
“不,不是找你,是,是找另一个韩姑娘。对,对,是找另一个韩姑娘!她约我来的。”
“另一个?”韩濯缨冷笑,“另一个韩姑娘早就搬走了,她会约你来这里半夜相会?还让你翻墙进来?满口胡言!算了,也别只割舌头了,索性连脑袋一并割掉好了。”
韩家院墙不矮,怎么她才搬过来这么一丁点时间,就先后有人跳进来?
想到这里,她狠狠剜了这个所谓的“兄长”一眼。
借着月色,谢泽看得分明,听她将“翻墙”二字咬的极重,心知她是联想到了他,他只作不曾看见。反正他“失忆”了嘛。
“我……我是听说韩姑娘长的漂亮,她哥又受了伤,不顶用,就想着做一点风流之事……”
谢泽眉心一跳,听他越说越不像话。当即弯腰伸手,突然用力,在方癞子说出更不中听的话语之前抢先把他下巴给卸了下来。接着又如法炮制,咔咔两声,卸掉方癞子两条胳膊。
方癞子连惨叫也发不出来,只呜咽一声,翻个白眼,晕倒过去。
做完这一切,谢泽抬头看了一眼韩濯缨:“这种人,不用跟他多说,废了丢出去就行。”
韩濯缨心想也是,就没多说话。不过这个“兄长”动手时的一连串动作,如行云流水,干净利落,倒是比叫她“妹妹”时更得她心。
借着月色,她此时才注意到“兄长”白色中衣胸前血迹斑斑。她怔了一瞬:“你,受伤了?”
“没,他怎么伤得了我?大概是刚才没留神,伤口裂开了。你去睡吧,我把他丢出去。”谢泽心里倏地浮上一个念头:原想着这里适合养伤,看来也不是很清静嘛。
先时只顾对敌,也没留意,这会儿痛楚袭来,他倒吸了一口冷气。
韩濯缨身形不动,秀眉微蹙:“你明知道自己有伤,还跟他斗什么?发现有人闯进家里,你可以叫我啊。”
谢泽微微一笑:“说什么傻话?你是我妹妹,只有我护着你的道理,怎么能让你去涉险?”
——当时情况紧急,他听到动静就出来,哪里顾忌其他?
韩濯缨神色一顿。她遇事喜欢自己扛,在与身边人比如翠珠的相处中,她也习惯性地把翠珠护在身后。像如今这般被人说要护着她,这让她觉得陌生新奇之余,还有一丝丝若有若无的暖意。
她抿了抿唇,心想,他大概是真的拿她当妹妹了。
沉默一瞬,韩濯缨道:“你先回房上药,这个人我来处理就行。”
“还是我来吧,这种事你一个姑娘家不好动手。”谢泽眼神略动了一动,他想的根本就不是丢出去这么简单。
谢泽穿好外衣出来,见她还站在院子里,身旁还多了一盏灯。他有些诧异地挑了挑眉:“怎么还没去睡?”
“不是要把他丢出去吗?你对这儿不熟,我跟你一起。”
韩濯缨趁他换衣之际试了试,发现拽着晕倒的人前行确实还挺吃力。
谢泽没说话,心想,你也不过比我早来一段时日而已。
深夜的清水巷很安静。
韩濯缨提着灯笼,谢泽拖着方癞子跟在她身后,也不让她帮忙。他身上有伤,自然也不肯使力,如同拖着一摊死物一般,走街过巷。至于期间是否碰到什么、磕到什么,就不在他的考虑范围内了。
他自己身上的伤还疼着呢。
一直到一个僻静角落,他才随手丢下,吁一口气:“你稍微远离一下,转过身去,我再做点别的。”
“你要做什么?”天子脚下,直接杀了也麻烦。
谢泽也不解释:“你退后一些,转过身就是了。”
“哦。”韩濯缨果真后退一些,转过身去。
见她走远,谢泽不轻不重踢了一下方癞子,将其身形踢正,复又抬起脚,对准腿心位置,狠狠踩了下去,又重重碾了一脚。
方癞子发出一声闷哼。
谢泽收回脚,慢条斯理,声音极低:“什么不顶用?孤只是受了伤,可不是废了。”
低头看一看胸前,连外衫都有了点湿意。幸好是夜里,看着还不算明显。
他轻嘶一声,如今伤口裂开,只怕要多将养一些时日了。
韩濯缨虽然背对着他们,但耳朵一直留神听着这边的动静。不多时,就听到由远及近的脚步声。
谢泽已走了过来:“好了,回去吧。”
“你方才做了什么?”韩濯缨好奇。
“没做什么。”谢泽本不欲细答,但看她神色略带狐疑,就含蓄回答,“就是让他以后做不了风流事。”
韩濯缨睫羽微动,觉得自己似乎明白可好像又不太了解,但到底是没有细问,只“嗯”了一声。
如此一来,谢泽反倒有些许不自在了。他跟宋佑安的妹妹说这些,好像不太合适。
月亮高高挂在天上,有夜风穿过,带来阵阵凉意。远处遥遥传来更夫打更的声音,黑夜显得格外寂静。
韩濯缨偏头看一眼同行的人,只见他双眉紧锁,步伐不快,显然并不好受。
他明明身上有伤,可还是不要她帮忙,只因为她说是他妹妹。
她移开了视线,心里忽然就有几分不自在。
两人各怀心事,一路沉默着回到家中,简单话别,各自回房。
翠珠还在沉沉睡着,对今夜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
韩濯缨除去衣衫鞋袜,默默躺下。今晚这么一番折腾,本该困极的她,这会儿却没什么睡意。
诚然“兄长”的一些举动让她觉得温暖,但一想到他是被青云卫追捕的人,她就又立刻心生警惕。
默默叹一口气,韩濯缨心想,他要是真正的韩雁鸣就好了。再不济,是个失去记忆的普通的人也行啊。怎么偏生就是个隐患呢?
这个时候,“隐患”谢泽还在灯下给伤口敷药。
今晚一番折腾,伤口裂开,药得重新再换。
伤在胸前,他自己动手倒也不算难,只是包扎之际稍微有些吃力。终于包裹好后,他轻轻摇了摇头,心想,看来人还是不能逞强。她第一次问用不用帮忙换药时,他就该果断回答“用”的。
若当时应下,何至于现在换个药这般费事?
次日邻居马大娘来串门,进门先问雁鸣伤势。
韩濯缨瞥了一眼厢房,叹一口气:“还在房里养伤呢。”
马大娘很快转了话题,神秘而略带兴奋:“后街的方癞子你知道不?”
韩濯缨心头一跳,神情如常:“听大娘提起过,他怎么了?”
“哎呦,那可是个有名的混人,干了不少缺德事。他昨晚被人打了,瘫在街头吹了一夜的冷风。平时不与人积善,这个时候连个照顾他的都没有……”
韩濯缨故作好奇:“谁干的啊?”
“不知道。想打他的人多了,谁知道是哪一个。他被打,没有一个不拍手叫好的。”马大娘犹豫了一下,声音愈低,“我听大伙儿猜,说会不会是哪个侠客干的。”
韩濯缨适时露出讶然之色:“不会吧?”
“啧,怎么不会?”马大娘不轻不重拍了一下腿,“这手段可不像是一般人使出来的,听说侠客们最爱管不平事。”
韩濯缨笑笑:“也有可能。”心里却想,这哪里是侠客做的啊,打了方癞子的人此刻就在厢房呢。
她脑中倏地闪过一个念头:他会不会以前就是个侠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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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撒娇
“你怎么又来找我?”宋雁回脸色不虞。
张宝全站在她对面:“你说的事,办不成。”
宋二小姐提过以后,临西侯府的猪肉就由张家肉铺专供了。借着给府里送肉的机会,张宝全辗转找到了宋雁回。
宋雁回虽然对母亲声称以前受过张家帮助,可以照顾生意。但现在的她并不想让人知道她和这个屠户之子私下还有来往。
闻言,她皱眉:“什么办不成?”
“那位韩姑娘很有可能会武功,而且还是个狠角色。”张宝全缓缓说出自己的猜测,“我找了一个贪花好色的癞子,跟他说了几句。他果然就上钩了,半夜跑到韩家。可第二天早上,方癞子就被人发现躺在街头,整个人都废了。我打听了一下,之前韩家老宅的人第一次去要房子,也是被打回去的。”
“会……武功?”宋雁回脑子轰然一震,当场怔住,“她会武功?”
一直以来,她都没往这方面想过。上辈子她第一次见到韩濯缨时,对方已是东宫太子妃,端庄典雅,落落大方。这辈子两人身份换回来后,府中无人在她面前提起韩濯缨。
难道韩濯缨竟然会武吗?也是,毕竟在边关待了十年。
张宝全觑着她的神色,轻声道:“我觉得,你好像很讨厌那个韩姑娘。”
宋雁回哂笑,讨厌?何止是讨厌!是恨啊。是韩濯缨偷走了她的人生。如果没有抱错,那在临西侯府跟太子一见钟情的应该是她啊。所以为什么不恨呢?
看她神情,张宝全觉得自己可能猜对了,就试探着道:“你现在样样比她好,不用讨厌一个不如你的人。”
“比她好?”宋雁回怔了一瞬。她要的从来不是比韩濯缨好,而是将其狠狠踩在脚下,她才能心中畅快。
不过这些就没必要对张宝全这个除了杀猪什么事都办不好的废物说了。
宋雁回垂眸,神色微冷:“我知道了,这件事到此为止,以后不用你管,你可以走了。”
“嗯。”张宝全点一点头,眼皮耷拉下来,他退了几步后,又小声说了一句:“人还是要多笑,其实你笑起来更好看一些。”
宋雁回脸色微变,隐忍未发。只待他刚一离去,她就拂袖将桌上茶盏摔了个粉碎。
她前世走投无路时,他跟她说过同样的话。
宋雁回胸膛剧烈起伏,好一会儿才压下心头的种种情绪。不过张宝全有句话提醒了她,最近比起对付韩濯缨,她有更重要的事情做。
深吸一口气,平复心情,宋雁回去正房陪母亲王氏。
毕竟是亲生骨肉,朝夕相伴,母女之间的感情也迅速升温。
近日王氏时常面露愁容,宋雁回知道她在担忧什么。
前不久太子因事得罪皇帝,去了皇陵。长兄宋佑安作为太子伴读,随其一道出京。尽管长姐宋清兮带信回家,说不必过分担忧,可王氏仍免不了担心。
宋雁回很清楚,完全没有担心的必要。因为皇太子地位稳固,且不久后就会重回东宫。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年前太子会在宋佑安的陪伴下,来临西侯府一趟。也就是这个时候,他与宋家的二小姐一见钟情,被传为佳话。
这一次,宋家的二小姐应该是她。
不过太子谢泽现如今不在皇陵思过,而是正在位于京城城东的清水巷韩宅。
已是十一月,天气渐冷。那晚谢泽收拾方癞子,伤口裂开,经过调养,伤势比先时好上许多。
谢泽也就不再愿意每日只待在房中,时常会在院中走动。看前院的海棠树,看后院的花草果蔬。
毕竟二进的宅子,总共也只这么大一点。
自搬进清水巷后,隔三差五会有一些邻居大娘来韩宅串门,或是送把菜,或是借点醋。
邻里关系和睦是件好事,但韩濯缨不免有点担心。
如今她那个“兄长”清醒过来,她也不好明目张胆地在他脸上摆弄,为他改装。但她又害怕他原本的模样会惹人生疑,招致祸患。
这日阳光明媚,谢泽找了个瓢葫芦,在后院浇菜。
院中花草菜蔬大多数是韩二叔生前种下的。韩二叔性格沉闷,因为早年丢失侄子一事心中有愧,又瘸了一条腿,平日里寡言少语,只爱种菜种花。
当然,谢泽浇菜仅仅是因为闲得无聊罢了。——韩家厢房桌上摆放的那几本杂记他很小就看过,且烂熟于心。
论藏书之丰,天下又有哪里比得过宫廷呢?
不过,谢泽发现一件挺有趣的事情。自从他开始去后院浇菜,他那个“妹妹”就变着花样想照顾他的脸。
“天冷,也有风,我帮你涂点面霜吧?”韩濯缨试探着问。
谢泽笑得温和,拒绝的却很干脆:“不必了,妹妹自用就好。哥哥是男子,皮糙肉厚,用不到那些。”
他说着舀了一瓢水,细心灌溉青菜。
韩濯缨望着他在阳光下的俊美脸庞,心想,皮糙肉厚?她可能是对这个词有误解。再说,她也不是为了让他保湿防风,是想给他改装,让他有那么些许神似她生父韩靖啊。
他先时待在厢房也就罢了,可以借口在养伤,拒绝邻居的探视。现如今整日在院子晃荡。若有邻居串门不巧撞上,惹人怀疑就不好了。
见这个法子不行,韩濯缨眼珠一转,换了主意。她垂眸低语,声音细细:“哥哥是嫌弃我了么?”
“嗯?”谢泽挑一挑眉,正浇菜的手微微一抖,有水滴落在青色菜叶上。
他在韩宅养伤这几天,这个妹妹除了哄骗他说他们是亲兄妹那次,好像还是第一次这么情真意切地叫他哥哥。
——他同父异母的亲妹妹们平日里都不这么唤他。
这是在撒娇么?
“如果不是,那为什么连这等小事都要拒绝?”韩濯缨看着他,眼神执拗,分明是个被兄长伤了心的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