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见夫君多冷清(重生)——醉折枝
时间:2020-07-29 07:40: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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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红绫
  李殊檀闭了闭眼,再度把手沉进溪水里,像是洗去将来可能染上的鲜血。隔着溪水,落在她掌心里的夕阳渐渐消退,乌浓的夜色一寸寸涌上来,浸没单薄的肌骨。
  她最后看了一眼,起身回屋。
  临近入夜,茅草屋的通铺上坐满了人,见李殊檀回来,睡在她附近的女孩当即凑过来,半趴在榻边,借着最后的光打量那把古旧的忽雷。
  看了一阵,女孩说:“这就是那个乐器啊?叫……哎,叫什么来着?”
  “忽雷。”李殊檀在榻边蹲下,扶着琴颈,尝试让它靠在榻边。
  “哦,对……是忽雷。”女孩的话顿了顿,语气突然扬上去,“对了,你真要去给他们弹忽雷?”
  李殊檀并不避讳,大大方方地“嗯”了一声,转念又觉得不对:“谁告诉你的?”
  “阿兰啊,阿兰说她亲眼看见的!你挺厉害的嘛。”女孩扭头,朝着郭兰的方向露出个笑,又把头别回来,在李殊檀肩上重重推了一把,再凑近一点,“我还从没见过乐器呢,我能弹弹吗?”
  她说的话是询问,手却不等人,直接伸过去。
  李殊檀的手腕赶紧一动,忽雷歪斜着倒在她怀里,刚好让那女孩摸了个空。
  女孩的脸色立即不太好看:“怎么?不让碰啊?”
  李殊檀迟疑着该怎么解释。她不介意和人分享她的痛苦和怀想,不介意分享故乡与血迹斑斑的长安城,但那女孩强行上手的举动,让那声询问听起来更像挑衅。
  遑论两人并不相熟,刚才聊了这么一通,她才勉强想起蓉娘似乎叫过阿七,可她连那女孩究竟是原本在家行七还是名里带个七字都不知道。
  李殊檀想了想,收紧拢在琴侧的手指,面上露出个歉意的笑容:“这把忽雷是我讨来的,说是原本在库里放了十来年,也不知道还能弹几回,之前还被摔过,弦的位置不太正。最好还是别试,怕弦突然断了割伤手。”
  “十来年啊?”阿七咋舌,盯着忽雷看了一会儿,又把手伸出去,“我瞧着这弦挺结实的啊,肯定碰不坏,我就试一下。”
  眼看她不听劝,兀自伸出来的手要勾到琴头,李殊檀也不和她客气,手腕一转,换成以琴背对着阿七。
  阿七浑然不觉,本就想着趁李殊檀不备夺琴,动作快而急,指尖撞上琴头背后形似弯刃的装饰,一阵刺痛,疼得她本能地收手。
  “抱歉,是被弦割着了吗?我先前就说了,这架忽雷真会伤人的。”李殊檀也往相反的方向用力,让忽雷靠回怀里,免得真不慎割伤阿七。
  但她的话和动作截然不同,上一句说得关切,下一句却压低声音,轻得只有两人能听见,低头时眉眼凛冽,“我虽不是原主,只是暂存,但既然在我手中,我拒绝,你为什么非要碰呢?”
  阿七再傻也知道她是故意的了,当即怒了:“你……”
  另一侧的通铺上突然响起蓉娘的声音:“有完没完了?!天都要黑了,还在那儿闹,弹什么弹,你长这么大,知道忽雷俩字怎么写吗?”
  “那你知道怎么写吗?”阿七倒是不怕蓉娘,反嘴怼回去。
  “我是不知道,但我啊——”蓉娘拉长了声音,“也不会瞪大了眼睛装□□,不认识的东西还非得去碰两下!”
  屋里响起几声轻轻的嗤笑,但找不到源头,阿七脸上一阵青一阵红,最终从鼻子里重重出了道气,爬回被窝里。李殊檀放好忽雷上榻,还听见她躲在被窝里咕哝:“有什么了不起的,放了十年的破木头……”
  李殊檀懒得搭理她,扯扯薄被,躺下之前刻意往郭兰的方向看了一眼。
  屋里只在窗边还剩下一点光,她的视野远比白日里清晰,这一眼正好看见郭兰。
  女孩脸色苍白,嘴唇紧紧抿着,不慎和她对上视线,慌乱地立即躺下去,被子扯得几乎盖住了头。
  李殊檀忽然翘了翘嘴角,缓缓躺下去。
  **
  一夜无梦,李殊檀睡了个好觉,照例干完洗衣打扫的粗活,日头一过正中,她就抱起忽雷,直奔西山。
  去之前当然得和蓉娘报备,或许是昨晚的那只鸡蛋起了作用,蓉娘半边脸上的淤青下去不少,对李殊檀的态度也好了几分,只不冷不热地提醒:“管好你的忽雷,要是破了坏了,卖不出忽雷曲,可就得像我一样卖身了。”
  李殊檀只管点头,一路走到鹤羽住的木屋前,站在外边的却是个清瘦的少年,一身利落的短褐,脖子上那条擦汗的帕子不见踪影。
  “……檀娘子?还记得我吗?”少年主动迎上来,“我是司墨啊,昨儿我们才见过呢。”
  李殊檀昨天以为他在厨房做事,这回乍听见名字,猜测他可能是伺候笔墨的,含混地点头:“记得。有什么事吗?”
  “郎君在里头写字呢,怕你干等着,所以叫我出来迎一迎。”
  “写字?那我应该不能进去吧?”
  司墨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哎,是这个意思,书房嘛……要不我给你找个阴凉的地方,等郎君出来?”
  李殊檀摇头:“不用了。外边太阳挺好的,就这里吧。”
  她在胡床上坐下,回忆着女乐抱琴的坐姿,左手按弦,右手弹拨,拨出第一个音。
  李殊檀选的依旧是崔云栖的自度曲,大概是以往听多了,单纯靠背谱都弹得指法纯熟;又大概是心境变了,以往缠绵病榻,只觉得听着不错,这会儿抱着忽雷,却觉得曲中多哀思。
  崔云栖从不多话,也从不要求她尽姬妾的义务,淡漠得李殊檀以为她并无感情,但他自度的曲中居然有这么多的愁思。
  那么,曾在她病榻前弹琴时,这个如同寒梅皎月的男人,到底怀藏着什么样的心绪?
  李殊檀不知道,她只是闭了闭眼,把那股涌起来的复杂感情压下去。
  再睁眼,身边多了个人,她以为是司墨,一扭头,看见的却是靛青色的色块。
  鹤羽换了身衣裳,一应的靛青色,只在交领上刺了道素白的花纹,像是一簇羽毛。他瞥了眼李殊檀额上晒出的汗,手里的碟子递到她面前:“喏,补补你流的汗。”
  “……那不是得喝水吗?”嘴上这么说,李殊檀手上倒是诚实地抓了碟子里的点心,一口咬下去,酥皮开裂,尝到里边带着花香的馅料。
  她一愣,看着咬出的那个裂口,填的是深红的玫瑰馅,香浓得几乎要溢出来,“这是……红绫饼?”
  “算是吧。不过我这儿可没有多出来的红绫裹饼。”
  曲江留饮,雁塔题名,曲江宴上新科进士吃的就是红绫饼,李殊檀在这一口甜腻的馅料里尝到了长安城,尝到了梦中才有的繁华。
  她心里微微一动,低声说:“……谢谢。”
  “不必。让你在太阳底下晒这么久,算是我过分。”把人从宴上捞出来,又特地叫过来奏一回忽雷,态度鲜明,之后有想为难她的还得掂量掂量。
  鹤羽觉得够了,信手收了碟子,“今日多谢这一支曲子,不必再来了。”
  “不……”刚冒出一个字,李殊檀迅速改口,故意说,“那我能再弹几支吗?”
  “可以。”鹤羽觉得这要求古怪,但没拒绝,只轻轻笑笑,“喜欢弹忽雷?”
  “算不上吧,毕竟学琴这回事,也算不上喜欢,大概是机缘巧合,还有我家里人押着我学。”李殊檀停顿一下,低低地说,“人总是握在手里的东西不珍惜,没了反倒又要想。现在我想想,倒宁可我还在学琴,有人先弹给我听。”
  本是半真半假的话,糅合了几段经历,但提起来时居然真有些动情,李殊檀忍不住吸吸鼻子,抬手在眼下轻轻擦了两下,指尖蹭到不明显的一点湿意。
  她放下手,看着鹤羽,一面故意微微皱眉,一面又捏出轻松的语气,“……算啦,不提这个。今天就让我再弹几曲吧,过了今天,愿意听我弹曲子的人就没有了。我也不会再弹了。”
  鹤羽抿抿嘴唇,没有回应。
  似乎一计不成,李殊檀倒没太多失望,只低头看弦,作势要继续弹。
  然而,在弦音拨响之前,额上突然压过来什么东西,薄而软的一片,一角压在肌肤上抹去了细密的汗珠,余下的像花一样散开,眼前半透着光,鼻端则是淡淡的梅香。
  隔着这角软帕,李殊檀听见一声叹息,还有鹤羽低低的声音:“……明日起,进屋来吧。”
  作者有话要说:  鹤羽(?)  的  好感度  增加了(x)
  阿檀阵营是混沌善,所以欺骗感情毫无压力,为她鼓掌(喂)感谢在2020-04-16 20:17:59~2020-04-17 19:19:0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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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冷酒
  李殊檀说到做到,自那天起,天天任劳任怨地抱着忽雷往鹤羽的住处跑。
  连跑了半个月,司墨都和她混得半熟,看见她来,熟练地递过去一杯温水:“今儿来迟啦,太阳都快落山了。”
  李殊檀一口气喝完,把杯子递回去:“抱歉,今天事情多,要是干不完,我怕挨打。”
  “也是,谁的日子好过呢……”司墨低声嘟哝,又摆摆手,“那你先歇歇,换口气,过会儿就回去吧。”
  李殊檀以为他是不好意思说实话,十分善解人意:“这回又不能进去是吗?那我就在外边弹,麻烦给我移个胡床来。”
  “不是不是!”司墨赶紧解释,“你一直没来,郎君以为你来不了了,这会儿正做别的事呢,恐怕没空听你弹曲。”
  “他在书房?”
  “这倒不是。”司墨想了想,“要不你进去,和郎君提一声?我瞧着他今天挺高兴的,笑模样都比平常多。”
  高兴是好事,总是比不高兴时好说话些,但联想到没来得及赶过来,李殊檀总觉得心情复杂,好像见不到她,能让鹤羽特别高兴一回。
  她闭了闭眼,按照司墨指点的方向,走进另一间屋子。
  屋子不大,里边的布置却显得空旷,除了一张桌子和装饰在边上的细长颈花瓶,空无一物,李殊檀视线一转,就转到了窗边。
  窗户修得和寻常不同,窗台那块格外长而宽,中间架了个小几,两侧留出的空刚好够各坐一个人。鹤羽正斜斜地坐在右侧,背靠着窗框,单手放在膝上,另一手拿着个碗。
  他半侧着头,看的是外边,李殊檀只看见个模糊的侧影,还有一头漆黑柔顺的长发,蜿蜒地淌过衣衫。说来也奇,他压根没露脸,她却觉得他像是被框进了幅美人画里,画框便如窗框,背景是窗外将落的夕阳。
  而每至黄昏,鹤羽会从画上走下来,披着满身的霞光和夕阳,忧愁地捧来……
  ……忧愁?
  她分明看不清表情,司墨也说鹤羽今天格外爱笑,为什么她反倒觉得他饱含忧思?
  李殊檀微微一怔,只当是短暂的脑子不清,跪坐在桌边,信手拨了个音。
  鹤羽扭头,眨眼时簌簌地抖落睫毛上的夕阳。
  他说:“把忽雷放下,不必弹了。”
  “人要讲信用。”李殊檀回了一句,自顾自弹下去。
  “不。我的意思是,让你过来。”
  “……过来?”
  “嗯。”鹤羽点头,“太阳快下山了,今夜可以多留一会儿。”
  按弦的手一紧,李殊檀差点把弦勾断,幸好及时换了指法,只在曲中有个不明显的错处。
  她想着该怎么拒绝,鹤羽却朝她举了举手里浅底的碗,含笑说:“请你喝酒。”
  “……还是算了。我没怎么喝过酒,”李殊檀松了口气,面上却是略显赧然的样子,按照编织出的经历撒谎,“喝不尽心,扫你的兴致就不好了。”
  “不喝也无妨。”鹤羽并不强求,“陪我坐一会儿也好。”
  李殊檀意识到这是个机会,拨弦的动作慢下来,轻快的曲子硬让她弹成幽幽的抒情曲。她刚才的判断或许确实没错,人在忧愁时最容易接近,也最容易不自觉地说出点本不该说出口的东西。
  她干脆停了手上的动作,抱着忽雷走到窗边。
  “哦,要试试抱着忽雷上来吗?”其实司墨的话也没错,鹤羽确实笑容比平时多,这会儿又在笑,只不过笑意轻轻浅浅。
  窗台大概和李殊檀的腰齐平,跳上去不难,她迟疑片刻,暂且把忽雷放在地上,退开几步,想着怎么挤进小几和窗框之间。
  鹤羽看她一脸为难的样子,以为她是爬不上来,信手把碗放回去,向着她伸手,微微俯身时发梢垂在她眼前,浮着层极淡的梅香。
  李殊檀同样向着他伸手,指尖轻轻落在他的手上。
  鹤羽微笑着收拢手指:“抓紧。”
  即将被握住的那一瞬,李殊檀脸上忽然浮出个狡黠的笑,她手腕一动,指尖在鹤羽的掌心迅速擦过,轻快得像是蜻蜓点过水面或者一瓣落花萎地。
  而她自己一个翻身,稳稳地坐在了窗台左侧。
  鹤羽意识到被耍了,愣了愣,却没发怒,只笑出了声,从喉咙里流出来,配着略有些哑的声音,倒是比他平常说话还好听。
  他笑了一会儿才停下来,低垂着睫毛:“倒是我小瞧你了。”
  “小把戏而已。”李殊檀没再卖乖,倒了半碗酒,双手捧着碗,乖巧地递给鹤羽,“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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