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谢。”谭迟目视前方。
谭迟身上应该喷了香水，不知道是什么牌子，闻起来就像是刚出炉的面包，喷香喷香的。顾奇还没吃早饭，被这股味道刺激得心慌意乱。
“今天谭老师化妆了啊……”
“嗯。”
“很漂亮。”
“谢谢。”
“平常谭老师不化妆吗？”
谭迟的目光总算移到了顾奇身上：“一百零三元。”
“啊？”
“美瞳、隔离、粉底、高光、阴影、腮红、散粉、眼影、眼线、睫毛膏、睫毛雨衣、眉笔、眉粉、口红、卷发器折旧费等，零零总总算下来，一天化妆的成本是一百零三元。”谭迟道，“现在我是会呼吸的人民币。”
顾奇：“……”
“成本太高，我穷，只能压缩成本。”
谭迟说，她的表情十分一本正经，甚至还带着几分学术性。
顾奇感觉脸皮不受控制绽开，笑出了声：“哈哈哈，抱歉，那个……感觉这像网上的段子啊！”
“就是段子。”
“诶？”
“我看你一个人尬聊太辛苦，所以活跃一下气氛。”
“咳咳咳！”
谭迟侧目看着某导演的耳根漫上红光，十分满意。
果然，气氛活跃，活血化瘀。
*
谭迟和顾奇抵达钜峰大厦小剧场的时候，试镜现场各项准备工作已经完成。
舞台很旧，地板踩上去嘎吱嘎吱作响，只开了四盏照明灯，灯光有些昏黄，观众区前方排着五张桌子，桌牌上写着“总导演”、“副导演”、“制片人”、“摄像总指导”、“编剧”，导演的桌牌后放着一大沓演员简历。
舞台左右两侧，分别放了摄像机，摄像师正在调试机器。
两个人站在舞台左侧，正在低声聊天，一个是身形微胖中年男人，一个是二十多岁的小伙子。
小伙子扎着小辫头，穿着牛仔垮裤，手上戴了三四个造型不同的戒指，造型十分嘻哈。
“周哥。”顾奇招手。
中年男人转头一笑：“顾导，谭老师。”
国字脸，笑笑眼，目光时刻透出八卦气息——是制片人周康文。
谭迟打招呼：“周制片，你好。”
“谭老师今天很漂亮啊。”周康文笑道，指了指那个嘻哈青年，“这位是我们的摄影总指导，童江。童江，这位是我们的总编剧，也是原作者谭迟谭老师。”
童江和谭迟同时颔首，算是打过了招呼。
“顾导，来面试的演员差不多到齐了，我们准备开始吧。”又一个娃娃脸男生跑了进来，脖子上挂着工作牌显示“副导演俞大亮”。
顾奇：“通知开始吧。”
“先从女演员开始！”俞大亮朝门外喊道。
几位主创纷纷坐在自己位置上。
谭迟先瞄了一眼今天要试镜的角色单。
（男一号：白俊，生活在二次元世界的资深宅男，社恐、内向、胆小、视美女吃播UP主贝笑笑为初恋女友，常年打赏。）
（男二号：裴煦，街头落魄侦探，经营一家三流侦探社，常年靠寻猫抓狗抓小三等小案件牟利。吊儿郎当，性格圆滑，社会气息浓重，三脚猫功夫。）
（女一号：贝笑笑，吃播UP主，直播风格可爱。大学生，性格独立自强，不服输，靠直播赚取生活费。）
谭迟又扫了一眼顾奇桌上的简历。风格涵盖了朴素风、华丽风、写真风、网红风等等，附带的照片都是精修图，个个光鲜亮丽，带着影帝影后的潜力范儿，晃得谭迟头晕目眩。
我果然不适合当面试官。
谭迟郁闷地想。
“谭老师，您怎么了？”旁座的顾奇问道。
“分不出人。”谭迟叹气。
“哈哈哈，我也是，现在这些简历照片都都长得一样，有的时候跟本人完全是两个人。”周康平大笑。
童江：“都是照骗。”
很快，第一位演员登上了舞台，看年纪气质应该是在校生，笑起来有两个小酒窝。
“各位老师好，我是赵蔚然，今年19岁，就读于华夏中央戏剧学院表演专业，我试镜的角色是女一号贝笑笑。”
顾奇：“贝笑笑是一名主播，你就表演一下网络主播的直播现场吧。”
“好的，导演。”
赵蔚然退后两步，假装架上了摄像机，双手背在身后，甜甜一笑，“各位小哥哥早上好啊，今天我们要吃什么呢，对了，今天我们要吃我自己做的午饭哦，有红烧牛肉，有红烧排骨，还有沙拉和甜点，我要开始吃了哦。”
她开始无实物表演吃饭，吃一口，卖个萌，眨眨眼，再吃一口，笑一笑，说两句，表演了三分钟，完毕。
台下几位主创：“……”
“谢谢你表演，请回去等消息吧。”副导演俞大亮道。
“谢谢诸位老师。”小姑娘欢快跑下舞台。
周康平：“现在专业院校的表演专业都这个水平？”
“这个赵蔚然我知道，在平面广告界还算有名，外形还可以。”童江道。
“演技太生涩了。”俞大亮摇头。
顾奇：“谭老师你觉得呢？”
谭迟：“看着没有食欲。”
“这倒是。”顾奇一笑，“下一个。”
第二个演员是个短发的姑娘，身高超过一米七，长相很路人，眼睛透着一股机灵劲儿。
“我叫王岚，今年27岁，入行7年，拍过二十部电视剧。”
俞大亮翻简历：“都是龙套角色？”
“是的老师。”
周康平：“你演一下美食主播的直播现场。”
“好的。”王岚吸了口气，双手高高扬起，居然开始跳舞，还加上了喊麦：“妹子们，哥哥们，嗨起来！今天我们就要一边吃一边嗨，一边吃一边运动，减肥的吃，努力的吃，开心的吃，放心的吃，耶耶耶！”
喊完，忽然来了个七百二十度托马斯全旋，最后以横叉收尾。
众人：“……”
“我表演完了！”王岚起身鞠躬。
“咳，那个，你学过舞蹈？”周康平问。
“学过三年。”王岚气喘吁吁，“我还会芭蕾和街舞，各位老师想看吗？”
“不用了、不用了，谢谢。”俞大亮，“可以了。”
王岚表情有些失望，走出了剧场。
“艾玛，我好担心她的裤子突然破了。”周康平拍胸脯。
俞大亮憋笑。
童江：“群演出身的演员老毛病，想尽一切办法抢镜头。”
谭迟：“腿挺长的。”
顾奇扶额。
“来来来，喝点水。”俞大亮从桌下掏出矿泉水分给几人，“后面还有二十多个女演员呢。”
“让下一位演员进来吧。”顾奇扭开瓶盖，将水递给谭迟，又自己扭开一瓶。
谭迟扫了一眼顾奇，抿了口水。
第三位面试演员登台，大浓妆，小短裙，八寸高的高跟鞋，眼角眉梢全是妖娆。
“噗——”顾奇和周康平同时喷水。
俞大亮忙掏出纸巾擦桌子，童江一脸嫌弃。
谭迟侧目：“……”
什么鬼？
“诸位老师好，我是花敏敏，演过十五部电视剧，一部网大~”
“咳咳咳——”谭迟一口水险些没把自己呛死，猝然看向顾奇。
顾奇脸皮抽搐，不自觉裹紧了外套，更诡异的是，旁边的周康平竟是和顾奇同一动作。
哦？
谭迟推了推眼镜。
花敏敏开始了她的表演。
她先从胸口掏出一根叉子，假装吃蛋糕，身体扭曲成各种匪夷所思的S造型，一会儿高抬腿，一会儿扭腰肢，一会儿舌头舔嘴唇，撩人荷尔蒙满场乱飙。
“够了够了！你可以走了。”周康平捂脸大吼。
“周制片~我还没表演完呢~”花敏敏撒娇。
“下一个！”顾奇大吼。
花敏敏一跺脚，气呼呼冲了出去。
“谁通知她来试镜的？！”顾奇脸红脖子粗叫道。
俞大亮竖起手指，悄咪咪指了指周康平。
“上次张总和我喝酒，我说漏了，我想着试试就试试呗，选不上她不就死心了嘛，哈哈哈哈哈——”周康平干笑。
童江沉痛摇头：“腐败都是从内部开始的。”
顾奇：“周哥！”
“下不为例、下不为例！”
谭迟死死咬着水瓶口，不让自己笑出声。
有了花敏敏这条底线，谭迟觉得之后的演员简直是影后在世，各有千秋。
有朗诵诗歌的，有唱二人转的、说RAP的、扮COSPLAY的，有真带来泡面狂吃的，还来了三个货真价实的网络主播，让大家妥妥见识了一波什么叫“一口气说三分钟不重样无法插话”的专业水准。可是二十六个演员全部面试完毕，竟没有一个合适。
时间已经过去了一个半小时，几位主创七扭八歪瘫在椅子上，身心俱疲。
童江起身：“你们选吧，我还有事……”
“你别想逃！”俞大亮一把揪住童江的裤腰带。
顾奇捂着脑门，周康平撑着腮帮子，一左一右发愁状。
谭迟默默掏出私藏牛肉干，分给众人。
不消十分钟，五人嘁哩喀喳消灭了两袋牛肉干，总算恢复了几分精力，重整精神，再战男二号演员试镜。
第一位登台的演员，三十五岁左右，穿着笔挺的西服，头发梳得油亮，说话咬文嚼字掉书袋，与其说是一个侦探，不如说更像一个律师。演技嘛——反正谭迟没看出来。
第二位男演员就是一堵墙，看那身材，在健身房的日时起码超过五个小时，脸黑面煞，保镖和杀手的不二人选。谭迟觉得，如果下次拍黑/社/会题材，倒是可以考虑。
第三位就是个混社会的小流氓，五官从内到外都透出油腻的气息，当主演显然不符合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
然后，第四位，第五位，第六位……
除了装成熟的大学生，就是装嫩的老油条，十六名演员面试下来，甚至五官端正的都没两个。
五位主创再次歪七扭八瘫在了椅子上。
“谭老师，你还有啥吃的？”周康平问。
“薯片、奶片、养乐多、虾条、夹心饼干、巧克力、煮鸡蛋。”谭迟提起背包，稀里哗啦倒了一桌子。
“厉害了！”俞大亮抢了包饼干。
童江抽走一瓶养乐多，周康平开了一盒薯片。
顾奇嚼着巧克力：“要是今天选出来怎么办？”
“呸呸呸，乌鸦嘴！”周康平忙道，“今天肯定能选出来。”
“可是，这是最后一个了。”俞大亮叹气。
童江：“赶紧吧，我困死了。”
俞大亮举起对讲机：“下一位——”
小剧场侧门吱呀开启，一名男演员快步走上小舞台，鞠躬，抬头，轻笑。
顾奇和周康平同时一怔：“诶？！”
谭迟脑袋嗡的一声，呆住了。
台上的男演员，黑剑眉，丹凤眼，白衬衫，九分裤，气质干净，笑如秋水，竟然是言泊宁。
22
“言泊宁？！”顾奇腾一下跳起身, 大叫，“你是言泊宁吧！”
“各位老师好, 我叫言泊宁，今年三十二岁，毕业于蓟京戏剧学院表演系, 曾经参演三部电影，三部电视剧，两部网剧。”
说完，还朝谭迟眨了眨眼。
谭迟眼皮不自觉抽了一下。
“这人是谁？顾导干嘛那么激动？”俞大亮问。
“一个很有灵气的演员, 十几年前突然销声匿迹，听说去年才复出, 但是——”周康平说, “你看他的气质和外形……”
“适合古装, 温润如玉的扮相。”童江道。
“言老师，请开始表演吧。”顾奇道。
言泊宁：“主题是？”
“等人。”
“好。”言泊宁解开两枚领口纽扣，抓了抓头发，从兜里取出一根纸卷, 叼在了嘴角。
下一秒, 他的气质变了。
歪着腰, 斜着脚, 两根手指夹着纸卷凑到嘴边嘬了一口, 吹出一口气, 明明没有任何东西, 但所有人仿佛都看到他嘴里喷出了一串烟圈。
他的脚尖不耐烦敲着地板, 小腿抖出一股子嘚瑟劲儿，吸几口烟，吐一口烟渣，砸吧砸吧嘴，眼角瞥了瞥四周，突然，他身体挺直——应该是说看到了什么人——脚跟合拢，又是鞠躬又是赔笑，眼睛都快笑没了，伸手接过了什么东西，连连点头，目送“某人”远去后，他嘴角斜叼着烟卷，挑眉将手里的东西拆开，手指快速搓数，显然是在数钱，花了几秒钟利落数完，把钱往怀里一揣，掐灭烟屁股，耸着肩膀走下台。
可刚走了两步，他脚步突然一顿。
他慢慢转过了头，只露出半张侧脸，他的下半张脸隐在阴影下，上半张脸却刚好在灯光范围内。
他的眼皮压得很细很长，眸光犀利犹如两束钢针，忽得一下射了过来，众人不觉脖颈后撤半寸。
言泊宁笑了，眉梢上挑，仿若一只偷到葡萄的狐狸。他又恢复成吊儿郎当的模样，溜溜达达走下了台。
台上台下一片寂静。
顾奇、周康平、俞大亮和童江迅速对视一眼，眼中的激动溢于言表。
唯有谭迟双拳紧握放在桌上，全身上下的细胞都在尖叫：
言泊宁，谁准你抽烟了！
言泊宁再次回到舞台，又是那个干净温和的青年，笑吟吟看着众人，说：“我的表演结束了。”
顾奇起身：“言老师，这个角色是你的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