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甚至已经看到对方在他镜头里的巧笑盼兮,以及身着旗袍在乱世里冷面执枪杀人的画面。
于是他主动从旁边包里掏出一个剧本,轻轻推到乔栖面前,“这是剧本,你可以先看看。”
乔栖惊怔,“程导——”
程育之笑着打断她,“不急,先看看剧本,改天约个时间好好聊。”
程玥明也笑,“七七加油!”
几乎是同时,乔栖一向没什么波澜的心底荡起一层浅浅的涟漪。
-
乔栖是到家的同时收到了梁砚的邮件,她正在玄关换鞋,思忖片刻还是给对方回了个谢谢。
刚回过去私人微信便弹出一条消息。
她下滑消息栏,点开消息通知,页面弹至微信页面。
是陆院长发来的消息。
陆院:小七,忙吗?
规规整整四个字,可乔栖还是一眼看出了对方的小心翼翼。
陆院长是明田孤儿院现在的院长,孤儿院大大小小的事情几乎全是她一手操办。
这么晚发来消息,估计也是刚刚忙完。
乔栖踢开脚边的鞋,随意套上拖鞋往屋里走,一边走一边给陆院拨了个电话。
陆院接得很快,口吻抱歉,“那么晚还给你发消息,真是打扰你了。”
“没有打扰。”
乔栖现在的房子是租的,为了贪便宜地段并不优越,设备也不算良好,房间只有不到二十平,家具添得更简单。
除了床衣柜桌子便没有别的。
她一身疲惫坐在床沿边,脊骨软下来,脖子弯出弧度。
皮下是明显的骨痕。
她抬手解开领口的扣子,主动问陆院,“是院里出了什么事吗?”
陆院叹了口气,也不遮掩。
虽说乔栖不是她看着长大的,但好歹也一起风风雨雨过了那么两三年,院里有什么事她一般都不藏着。
最主要的是,她也没别的人商量。
“还是麦芽的事情。”陆院说,“医院那边已经把手术相关都确定了,就差——”
陆院有些不忍心说。
她知道乔栖辛苦,小姑娘什么都没有,孑然一身在社会里闯荡,挣的钱几乎全贴进孤儿院里,可这些,明明都不在她的职责之内。
“已经确定了吗?”乔栖有些惊喜,她问,“那是不是说只要动手术,以后肯定能痊愈?”
“保守估计是这样。”陆院其实也高兴。
乔栖点点头,“我知道了。陆院,你不用想那么多,有什么事情尽管跟我开口,当初我说管麦芽,就肯定一管到底。手术相关费用和资料你一会儿发给我,如果时间允许,我这个月底肯定给医院打过去。”
陆院没忍住又叹气,“小七,其实你……”
知道陆院又要说什么自责愧疚的话,乔栖不想听,直接打断,“没事的陆院,你当初愿意留在院里,我才是要感激你呢。”
毕竟那里是她长大的地方,也是她现在苦了累了唯一可以去的地方。
“小七,真是……”陆院音色沉重,“真是辛苦你了。”
乔栖没说话,只是轻轻闭上了眼睛。
一晚上兵荒马乱在她心上碾出来的疲累终于开始肆无忌惮毫无阻拦地往外释放。
-
挂了电话,乔栖没立刻去洗漱卸妆,而是懒懒往床上一趴,翻看程玥明的剧本。
剧名《烟云馆》,是一部民国戏。
一个乱世背景,注定了这不会是一个什么轻松小故事。
故事主线围绕在一个名叫“程烟云”的女人身上,而故事则发生在百乐门。
……
谁都知道上海滩的百乐门是出了名美人多贵人多,这里男人大多都是权贵子弟,女人能唱会跳,长得也是貌美如天仙。
而程烟云,则是这百乐门里的大明星。
灯红酒绿摇曳起,歌舞升平有烟云。
程烟云一身高贵典雅的旗袍,手执黑色玫瑰,在舞台上奏一曲夜莺之歌。
她面容明艳,气质却清冷,唱歌时眉眼从不看台下那群臭男人。
直到玫瑰被她随手仍在台下,一众男人争抢,一片玫瑰花瓣忽然飞往台上,在她脖子上轻轻勾划了一下。
娇嫩肌肤瞬间出现一道血痕。
程烟云猛地扭头,越过无数男人,看到在不远处站着的一个男人。
而这男人,正是刚从海外游学归来,短短一个月内便招惹了无数权贵子弟的明家小少爷。
明小少爷穿着小马甲,风/流倜傥,扬声道:“程小姐这玫瑰扔得真到位,不知道的还以为是飞鸽传书呢。”
程烟云一向平静冷黑的眼睛瞬间起了一层波澜。
……
看到这里,乔栖已经明白了后续发展。
程烟云背后势必有其他组织,而明少爷也绝非只是一个游手好闲的纨绔子弟。
这乱世里,看似只有吃喝玩乐的百乐门一定暗藏无数秘密。
这样一部戏……
乔栖手指轻轻摩擦剧本纸张一角,冷静反问自己:这样一部戏,这样一个女主,她真地能撑起来吗。
微信忽然又弹出一条消息。
乔栖漫不经心看过去,眼睛浮起一层笑。
Liangou:皇上,忙完了吗?
Liangou:今晚要翻臣妾的牌子吗?
Liangou:这深宫冷院里,臣妾好生孤独啊。
乔栖抬手把剧本合上放在床头柜上,自己则是抄起枕头垫在后腰,懒懒一躺,给对方回消息。
她没打字,而是截了个图。
7:[图片]
内容是她晚上走之前发给对方的那句挣钱包养弟弟。
Liangou:?
Liangou:你给我的这是什么备注?
他本名叫里昂,微信昵称一直是Liang,乔栖加了他两年,一直没给他备注。
这还是前几天俩人因为“女人一百斤到底算不算胖”产生分歧吵架,乔栖一气之下给他改的备注。
7:里昂,狗
Liangou:……
Liangou:宝贝儿你语文学得真好。
乔栖被他信口拈来的用词逗得耳根子发烫。
7:滚,占谁便宜呢?
Liangou:没啊,我给你的备注就只是这个。
说着,他也截过来一张图以证事实。
乔栖不用点开就能看到他给自己的备注,红着脸咬牙。
7:给我改了!
Liangou:那好吧。
乔栖:……
倒也不必那么听话吧?
下一秒,对方又发来一条消息。
Liangou:[图片]
乔栖点开,只见他把备注改成:Liangou的大宝贝儿。
7:…………886
7:小黑屋欢迎你。
作者有话要说: Liangou:小黑屋什么的先不说,宝贝儿你这个886好非主流啊。
第4章 开玩笑
Liangou:啧。
Liangou:什么小黑屋,说什么傻话呢。
Liangou:一言不合就拉黑这难道不是小学鸡的幼稚把戏吗?
7:?
7:红色感叹号警告。
[Liangou撤回一条消息]
Liangou:宝贝儿你看我跪得标准不?[害羞][害羞]
乔栖唇角弧度渐深,直到手机屏幕暗下去,她从屏幕里看到自己当下的表情。
“…………”
一秒压平唇角,假装什么也没发生过,然后口是心非给对方回消息。
7:我又看不见。
对方瞬间安静了下来,一改往日秒回态度。
屏幕栏头的备注变成“对方正在输入中……”,如此反复好几次。
乔栖的心也跟着七上八下,就在她抿了抿唇瓣,准备岔开话题时,对方忽然发过来一条。
Liangou:那视频给你看一下?
原本七上八下的心瞬间停了一瞬,紧接着是更为剧烈的跳动。
乔栖甚至有些手抖,她反复捏攥手机,没有回消息。
说起Liangou,哦,不,是里昂。
其实里昂这个名字也是乔栖从他微信昵称上拼凑出来的。
这个人,男,年龄不到三十,单身,目前应该是暂居海外。
至于别的收入,职业,声音,相貌等别的信息,乔栖一概不知。
他们俩相识两年,所有的交流仅存手机,仅靠网络。
如果哪天任何一方换了微信号,那过去两年的所有几乎等于不存在。
想到这里,乔栖忍不住咬不咬唇瓣,贝齿在唇上碾出白色印痕,她犹豫不决地舔了下,盯着手机屏幕的视线渐渐模糊起来。
其实,她不是没见过里昂,只是没看清楚。
……
大概两年前。
乔栖未满十九岁,她从小在明田孤儿院长大,因为院里经济条件不好,她上学年龄要比同龄人大。
所以十九岁那年,她也不过才刚刚从高三毕业。
她考的学校还不错,虽然不是重本,但好歹也挂上了本科线。如果在本市选一所大学,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本来乔栖是准备贷款的,毕竟也寒窗苦读了十几年,一个孤儿,又是一个小姑娘,这十几年间遭遇过什么不是可以用一句两句轻描淡写概括的。
她不想在临门一脚选择放弃,所以准备向院长求助。
结果就是这一年,院长病重。
当时的院长还是看着乔栖长大的汤院长,他是明田孤儿院走出去的,却是唯一一个愿意重新回到明田孤儿院的人。
他一辈子没有结婚,毕生心血全耗在了孤儿院上。
直到这年夏天,年迈的人没有躲过岁月的侵蚀,病来如山倒,一夜之间明田孤儿院成了没人要的地方。
乔栖在汤院长的日记本里找到了他自认可以将孤儿院托付的人——他的女儿,陆佟秋。
也就是现在的陆院长。
乔栖花了小半年的时间才找到陆佟秋,也是那个时候她才得知汤院长其实是结过婚的,也有孩子,只是当年在孤儿院和家庭里,他选择了前者。
乔栖没有劝说陆佟秋,只是把汤院长的日记本交给了陆佟秋,陆佟秋看完以后什么也没说,隔天便跟着乔栖来到了孤儿院。
因为汤院长的病逝,以及找陆佟秋,乔栖已经错过了入大学的时间。
再加上当时孤儿院刚被陆佟秋接管,繁琐事情一堆,乔栖看她忙不过来,干脆放弃了大学,陪她一起管理孤儿院。
就是在这管理途中,乔栖在文件室里找到了一份当时把她送来孤儿院的手续资料。
当时的乔栖已经在明天孤儿院待了十九年,那些原生家庭对她来说就好像上一世的事情一样。
她本来是没什么兴趣的,可偏偏那个时候孤儿院资金链断了,乔栖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态度搜索了下手续资料的办理者。
居然还是个很有身份的人。
只是对方居住在国外。
于是乔栖瞒着陆佟秋只身一人去了国外。
结果当然是无功而返。
她搜索到的那个人和送她去孤儿院的人,根本不是一个人。
说不失望是假的。
尤其当时她还一个人在人生地不熟的海外,更倒霉的是,她因为水土不服而错过了最便宜的那一班航机。
没钱回国,只能打工挣钱。
可偏偏,在找工作的第一天,遇到了大雨。
也遇到了流/氓。
接二连三的事情终于压垮了乔栖,她记得自己被摁在冷冰冰墙上的那一瞬间是什么感受。
心脏是无限往下坠的。
身体肌肤冷的像冰块。
她几乎不能呼吸,仿佛已经看到了这一世的尽头。
直到里昂出现。
乔栖上学的时候视力就不太好了,后来因为没钱配眼镜,度数越来越高。
遇到阴雨天,更是什么也看不清。
但一直到现在,她都能记得里昂出现的那个画面。
大雨顺着黑色的伞往下淌,他一身黑衣,站在巷口尽头几乎与夜色融在一起。
他虽然孑然一身,但却释放了无尽安全感。
轻抬下巴时,帽檐下一截高挺的鼻梁映在乔栖视野里。
她近视三百度,却在那一刻,将里昂看得清清楚楚。
经历了惊吓,再加上暴雨浇淋,乔栖没什么意外地发了高烧。
乔栖英语还行,至少考试没问题,可来到国外才懂得生活需要的是口语。她张不开口,又因为流氓事件浑身防备,拒绝与里昂沟通交流。
可里昂还是坚持一前一后保持安全距离地把她送去了附近的诊所,然后匆匆离开。
本来双方该是再无交际,可偏偏里昂的手机落在了诊所。
当时天很晚了,里昂没法再折回诊所,便让乔栖把手机放在诊所里,他第二天自己过去拿。
乔栖用蹩脚的英语回答说好,但却没挂电话。
里昂当时大概很困了,再加上同样淋了雨,嗓音状态也不太好。他声色倦懒,隔着电话落在乔栖耳廓里,像一层鸭羽绒抚平了她内心的躁郁和不安。
他问她:“还有什么事情吗?”
她坐在诊所门口,抠弄着手指,良久才哑着声音问:“你可以借我点钱,我订一张去中国的机票吗?等我回国,我就还给你。”
说这话时,她的窘迫染红了她的脸和脖子。
甚至攥着手机的手指都在红。
然后乔栖听到里昂很意外地笑了,“原来你是中国人啊。”
乔栖也惊诧对方居然是中国人。
既然为同胞,哪有不帮的道理。
里昂送佛送到西,让乔栖把电话给诊所老板,然后乔栖从诊所老板那拿了机票钱,顺利回到了中国。
乔栖临走前,用里昂的手机给自己的手机打了个电话,她存下了对方的联系方式,回国以后第一时间把机票钱还给了里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