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神情难辨地看着窗外,唇间含着一只细长的烟,烟头星火一点,被风一吹,星火落在他眼睛里。
好一会儿,他才轻眨眼睛,两指夹下唇间的烟,烟灰从窗口边缘落下。
他手指比烟长。
这样的梁砚,乔栖上一次见,还在杀青宴的那晚。
他明明就站在那,却好像被整个世界抛弃了。
让人觉得心疼。
乔栖无比确定自己是在心疼梁砚,于是未等梁砚察觉,她主动走过去。
她脚上还穿着高跟鞋,走路声音没有刻意压低。
再这样安静的角度,其实听得很清楚。
但是梁砚始终没有回头。
也没有转身。
他还是斜着身子靠在那,看着一处,眼角晕染出恍惚的光。
乔栖几步走到他身边,与他并排站着。
她知道他看到她了,也知道他知道来的是她。
“怎么在这?”她也看着窗外。
“闲。”
梁砚一出声,乔栖就知道他不止抽了一支烟。
嗓音像被烟草泡过一样,沙哑又低沉,磨着人的耳廓,麻意延伸到心里。
乔栖忍不住皱眉,偏头去看墙角,果不其然那里堆放了一堆烟头。
这些是足以证明男人心情沉闷的证据。
但这不是个好习惯。
几乎是下意识的,乔栖便伸手把梁砚两指间夹着的半支烟抢了过来。
她这行为不在梁砚预料内,梁砚颇有些惊诧地看了乔栖一眼,乔栖也不知道哪里来的理直气壮,她反瞪对方,口吻非常恶劣,“看什么看!”
梁砚一怔,随后挑起了眉尖。
乔栖当然看到了他这个行为,但是也全当没看见,伸手把烟头摁灭在窗口边缘,然后丢到旁边的角落。
梁砚还是那副靠在墙角的姿态,但是整个人明显放松了很多,唇角挂着漫不经心的笑,含着意味深长意味的目光游走在乔栖脸上。
半晌才说:“随地丢烟头不好。”
“废话。”乔栖反驳,“我难道不知道不好吗?”
梁砚被骂了不怒反笑,“那你还丢。”
“不丢塞你嘴里?”乔栖看他。
梁砚:“……凶死了。”
“还有更凶的!”乔栖从口袋里摸出一包烟,递给梁砚,支配着说,“捡起来包着扔了。”
“……什么?”梁砚没反应过来。
乔栖看着梁砚,一字一句,“捡起来,包着,扔了!”
梁砚:“……我不。”
三分钟后。
乔栖和梁砚一前一后折回,经由一个垃圾桶的时候,梁砚迅速敏捷地往里面丢了个一团白色,然后若无其事,假装什么都没发生地继续往前走。
乔栖在他后面没忍住笑出了声。
与此同时,两个人距离梁诩墨的房间仅有不到两米之远。
梁砚忽然停下了脚步。
乔栖以为是自己笑太明显了,正打算在对方问的时候装傻,却不想梁砚转身,牵起她的手腕,径直往电梯口的方向走。
乔栖:“?”
梁砚也不回头,边走边说:“走,喝酒去!”
乔栖:“……?”
真拿她当社会主义铁哥们啊?
-
乔栖被梁砚拖走的时候满脑子都是他们要去哪里喝酒?医院附近有什么喝酒的地方吗?还是他们要开车绕城去找个专门喝酒的酒吧?
不好吧?
这次热搜好不容易没有她诶。
“等等等等一下!”乔栖试图停下,无奈男人看着单薄脆弱,力气依然跟她有很大的悬殊。
在他面前,她才宛若一个脆弱的小鸡。
被拎着走的那种。
乔栖忍不住脑补了一下自己被拎的画面,无语了好一阵儿,真诚开口,“梁少。”
梁砚这才回头,君主赏赐一般给她一个眼神。
没说话,但满脸写着:说。
乔栖:“……我有腿,能不能让我好好走路。”
梁砚垂眸,尽管有眼皮遮挡,乔栖依然感受到了来自他蔑视又刻薄的眼神扫描。
“不够长。”梁砚掷地有声评价,吐出关键的一个字,“慢。”
“……”
乔栖本来是想好好跟这个人相处的,毕竟他看上去好像真得心情不太好。
无奈这人一心寻死。
于是乔栖抬起没被梁砚攥住的手,轻轻搭在梁砚的手腕上,蜻蜓点水一般弹了一下,警告:“松开。”
梁砚沉默着与她对视,无动于衷。
乔栖微笑,“再不松开,我让你知道什么叫真正的凶。”
梁砚继续与她对视。
就在乔栖准备动手的时候,梁砚忽然云淡风轻地松开了对她的桎梏。
可以。
还算懂得分寸。
结果没想到下一秒,就见梁砚眉头微微一皱,眼角垂成了狗狗眼。
扑面而来一股浓浓的委屈。
乔栖尚未弄明白什么情况,就听到梁砚声音又低又沉地说:“我心情真得很不好。”
“我以为你作为前同事会愿意陪我一会儿。”
“看来是我想多了。”
“对不起。”
“打扰你了。”
说完,他又极为耐人寻味地,深深地看了乔栖一眼,然后转身离开。
看着男人孑然一身往黑暗里走去的背影,乔栖默。
……较量就好好较量,撒娇卖惨算犯规吧?
第58章 小白兔
当乔栖披着梁砚的外套坐在天台, 一手拿着烧烤一手拿着啤酒时,她就知道,有时候, 撒娇卖惨还是有用的。
至少在她面前, 梁砚这招非常有用。
乔栖想到自己刚刚略有心急地跟上梁砚, 甚至各种暗示自己不忙,没有被打扰, 都想骂自己没出息。
骂完自己, 依然不耽误眼睛往梁砚那边追。
梁砚碰了酒精以后状态更加不好, 仿佛所有被隐藏在游刃有余周全之下的负面情绪借着酒精的挥发争先恐后钻了出来。
十月底,晚上,夜色浓厚,风更甚。
梁砚坐姿慵懒地靠在一堵墙上,他身上有一种浑然天成的少爷气质。这气质使他哪怕是靠墙而坐, 抬脸时, 风掀起他的头发, 男人精致的下颚线和侧脸线条露出, 依然英俊吸睛的宛若现在就可以拍杂志。
他手很大, 手指长, 三指轻松便可稳稳捏出易拉罐酒瓶,为了方便喝酒,他另一只手随意耙了两下头发。
没了凌乱发丝遮挡,男人一双桃花眼暴露在夜色之下,苍穹之上的黑色毫无阻碍掉落在他眼睛里。
他眼睛好像比天还要深。
他是真得不太开心。
大概是因为梁诩墨的事情。
乔栖犹豫着开口,“其实……舆论大多也都在心疼你姐,等热度过去,大家就不会再关注——”
话没说完, 梁砚忽然偏头,他眼睛是跟平时不同的深刻,眼部轮廓完全张开,乔栖从他深色瞳仁里看到了自己的脸。
紧接着她听到梁砚问:“你身边有对你很好的人吗?”
他呼吸里有酒的味道,被风一吹,迎面喷在了乔栖脸上。
她猝不及防将这夹杂着荷尔蒙的热气吸进了肺里,整个人在这温度有点低的夜里忽然变得滚烫起来。
她手指不动声色捏紧了易拉罐酒瓶,安静的夜里发出扰人的,细碎的声音。
好一会儿,乔栖才慢慢松开酒瓶,她看着梁砚的眼睛,口吻笃定,“有。”
孤儿院里的每个人,其实对她都很好。
《烟云馆》剧组里的人对她也很好。
“梁诩墨也对我很好。”梁砚朝乔栖笑了笑,拧回了目光,他抬手打翻了手中已经喝完的那个瓶子,瓶子在地面上滚动,发出清晰却不刺耳的声音。
在这片声音里,梁砚后脑勺仰靠在粗粝的墙壁上,他声音很低,又好像很沉很厚。
他说:“她没有任何要求地对我好。”
乔栖目光一只落在梁砚的脸上,不知道是不是星辰和月光在他脸上落了薄薄一层光的缘故,在渐深的夜色里,乔栖居然发觉梁砚的脸部轮廓越来越清晰。
以至于她没有察觉,这次梁砚没有喊梁诩墨姐。
而是喊了她的大名。
“我知道她对你很好。”乔栖说,“你不是对她也很好吗。”
剧组出事的时候会第一时间带梁诩墨去安静的地方,会因为梁诩墨打破平时维护得周全的纨绔不正经形象,会因为梁诩墨结束工作,甚至会在医院门口不顾一切直接抱起梁诩墨……
想到这里,乔栖忽然顿了下。
她不动声色皱了皱眉,发觉自己的心态好像不太对。
这些细节,她为什么会记得那么清楚?
又……好像很介意的样子。
想想梁诩墨经历过的那些事情,乔栖忍不住批判自己太小气。
这时,梁砚说:“我是对她很好。”
乔栖感觉自己心里好不容易压制下去的情绪又掀起了一层淡淡的涟漪。
她尽量撑得若无其事,但是因为心虚而挪开了一直落在梁砚脸上的眼睛。
她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这不是很好吗。”
她低头玩地上的石子,拿石子在地上写写画画。
等有所反应才意识到自己在地上写了“梁砚”两个字,清醒后耳朵猝不及防红了一大片。
幸亏现在天色暗看不清。
乔栖羞耻得眼睛都要红了,她小心翼翼挪自己的腿,慢慢把脚盖在地上那个“梁砚”上。
下巴放在膝盖上,两只眼睛若无其事地转来转去。
好像这样就能把证据死死地压制住。
她不敢看梁砚,只能用通红的耳朵听。
“因为她为我受过伤。”
乔栖听到梁砚说,她一滞,从梁砚这又低又沉的声音听到了一丝微的情绪变化。
那是一种隐忍的情绪。
乔栖不由自主偏头,目光再次落在梁砚脸上。
恰好梁砚也偏头看过来,二人在一片平静下四目对视。
梁砚说:“受了很严重的伤,从身到心,从心到精神。”
“所以我应该对她好,我知道她身体不好,所以会叮嘱助理不让她喝凉水,要三餐正常,我知道她有时候精神不太好,睡眠也不太好,所以我希望她能在工作之余多出去转转。”
“我对她的好,是有限制条件的。但是——”梁砚轻轻眨了下眼睛。
转瞬之间,男人深色瞳仁里好像有什么难以捕捉的东西一闪而过。
他声音好像更低了,“她对我,从不设限。”
很奇怪。
明明是在正常的聊天,乔栖却忽然觉得胸口很闷,仿佛要喘不过气来。
她愣愣,反问:“不是很好吗?”
梁砚笑了下,反问她,“很好吗?”
乔栖不懂。
梁砚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又笑了下。
只是乔栖没能从他这笑里看出什么值得人愉悦的情绪,反倒感觉胸口更闷了。
“或许吧。”梁砚再次半抬起脸看向遥远的上空,他好像是在跟乔栖聊天,又好像是在跟自己说些什么,他说,“可能吧。”
乔栖有些不适,她蹙眉,喊了声:“梁砚。”
下一秒,她看到梁砚轻轻抬起了手,盖在自己眼睛上。
乔栖怔住,无声:“梁砚……”
“为什么呢。”
她听到梁砚声音很低地问了一句。
虽然莫名其妙,但是乔栖知道这句话不是在问她。
月光之下,他就像一头蜷缩在一起孤狼,明明世界那么大,他却只能委全在这一隅。
一颗心,毫无征兆地拧在一起。
乔栖长那么大,所有的情绪起伏好像都落在了这个叫梁砚的人身上。
他只是轻轻抬起一只手,无需再做什么再说什么,她的心就被他搅得天翻地覆。
脑子好像也不太清醒。
不清醒到,乔栖想也没想就抬手攥住了梁砚眼睛上的那一只手。
肌肤相触的同时,两个人都感觉到彼此僵硬了一瞬。
但是没有人想要松开。
这是霜降这天第一缕温暖。
也是唯一一缕。
十指连心大概是真的。
梁砚感觉自己被握住的不是手,而是心。
他有些茫然地眨了眨眼睛,眼睫轻轻到了掌心,微痒袭卷了整个人。
他把脸从掌心之下抬起来,看到乔栖以一种完全前倾的姿态。
如果说梁砚的月下孤狼,那此时此刻乔栖就是一个毫无防慑的,主动送上门的小白兔。
因为姿态问题,梁砚需要微微仰头才能完全正面地对上乔栖的眼睛。
男人目光一动不动看着乔栖,数秒过后,他的目光,慢慢,慢慢往下移。
落在了乔栖那张因为茫然而微微张开一条缝的唇。
口红是偏橘色的,风掠过再传到梁砚鼻尖,梁砚仿佛闻到了一股淡淡的橘子水果香。
这香气大抵是从那唇间流出来的,它像暗藏甘露的神秘地带引/诱着梁砚靠近。
不自知的,两个人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连乔栖也没意识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把目光落在了梁砚唇上。
她闻到了酒香。
若隐若现。
所以她想闻得更清楚一点。
于是她慢慢靠近,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