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她一直,一直在等他回来。
无法想象她那时的心情。
一定很绝望,很痛苦,很压抑。
他再次想起在钟家发生的种种。
她一个人躲在卫生间掉眼泪,他心疼的无以复加,而现在,在知道她曾经历了那样一段从满怀期待到期望落空的过程,明白了,她为什么会说出“即使你道歉,我也绝不原谅你”的话。
心口疼,是比以前的每一次疼惜都数以万计倍的疼。
周时放,你可真他妈混账。
心跳加快,气喘不匀,咳意往上涌,往下压了压,没压住,他撑起身子咳出几声,宋雅静见他这副病容,心疼加恼怒,气全往用人身上撒了,“左一口夫人右一口夫人,这人都没大半年没来过了,还不懂得看眼色,非得把他这病引出来才高兴……”
“宋雅静!”周时放低声喝止她。已有些恼怒了,边咳边说,“只是小感冒而已,算什么大病?你算什么东西,在我房里呵斥我的下人?”
宋雅静被他的语气威慑,后背一凉,不由自主哆嗦。
周时放站起来,再一次望向花瓶,似有所思虑,过了几秒才再次开口,语气缓了许多:“花,等她回来自己插吧。”
这话无疑是在回应宋雅静先前那番——不管钟瑜来不来,他永远等着她。
像是被人呼了两巴掌,要是别人也就算了,可偏偏是他亲自打了脸,还是当着下人的面,当真是一点颜面都不给。宋雅静面色如土,全没了刚刚端着的主子派头。
用人刚悬着的一颗心全因周时放的态度落回肚子里。就连他们这些做下人的也都有耳闻,袁女士几次三番想扶这位宋小姐上正位,他们常年伺候老爷子,老爷喜欢谁,他们这些下人自然都懂眼色,更何况周夫人待人和善,哪是这位两面派的宋小姐比得了。
要说这位宋小姐最厉害之处就是把袁女士哄得团团转,可对他们这些下人却是不客气的很,现在这时代不是旧时候,人和人之间没有贫贱观念,有的只是雇佣关系,哪能受得住这些气。
老房子隔音效果不佳,用人走下楼依稀还能听见那边说话声音传进耳朵里。
“刚我在少爷房里看到那位宋家的,还真把自己当成主子了,自己什么德行什么样子也不照照镜子,哪一点能和夫人比的?”
“那位不一直这样吗,老先生可向来是不喜的,夫人这次没跟少爷回来,不知道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别乱说,少爷都说了没事。”
“真的?”
“少爷说了,那窗口的花瓶让我们谁也别动,等夫人回来再说,可不就说明没事嘛。”
“幸好幸好,要真发生了什么,估计老爷子得气得昏厥过去。”
“呸呸呸,你这乌鸦嘴,不许说这些。”
……
声音渐渐远了。
楼上。
宋雅静牙齿用力咬着嘴唇。
这些下人,都是伺候老爷子惯了,老爷子又向来护短,被养刁了,平时也不忌惮着谁,全没约束,直来直往。
她平白无故受了一顿气,又在下人面前颜面扫地,从此以后怕是会被他们看轻,这地方再呆不下去,可想想又不顺意,总不能什么都没讨到,像只丧家犬灰溜溜打道回府吧。
她想从周时放嘴里讨回来一点——就算知道会被他羞辱,她还是想得到一点点,哪怕只是零星的几个字,他表现出来的对她哪怕一点点的在乎。
没想到竟卑微到如此地步,可现在,管不了那么多,她迫切地想得到,从他身上,哪怕一点点的慰藉和温暖,弥补失落。
“我没有说小鱼姐不好的意思,只是那些下人不懂事,再这么惯着,总有一天会爬到头上。”宋雅静小心措辞,目光落在他手上,一顿。
周时放站起来,脸上神色未变,眉宇间却染上了几分凌厉,他极少有这样的表情,语气却是淡的,“要教训,也轮不到你。”
言下之意就是,宋雅静不是这屋里的女主人,她没资格教训下人。
他的语气淡的,从容而漫不经心,温和又不失礼貌,却拒人千里,走不到心里。她像在水里抓着一张浮萍,用力一扯,碎了。
就算怎么努力也抵达不到彼岸,可恨可气,却又无能为力。
她的目光定住他手上,轻声:“你的戒指,去哪儿了?”
记得上次见,他小指上的戒指重新戴上了。
周时放低头看了看左手的小拇指,笑了笑,“去它该去的地方。”
宋雅静怔怔。去它该去的地方?是重新送还给钟瑜了吗?他们和好了?
她心里害怕,不肯相信。
这戒指,有一次她问过有什么含义,他回答说,是按照钟瑜的尺寸定制的,总有一天会是钟瑜的,他只是帮她保管。宋雅静嫉妒的发狂,所以才编出那些谎话气钟瑜。
那天的情形来看,钟瑜没被气到,反而是她自己饿了两餐饭。
也不知最后气的是谁。
周时放临出门前,转身说道:“你记住,我和小鱼,就算我们吵架、闹别扭、分开,那也是我们之间的事,我十五岁就认识她了,她是什么样的人,我比谁都清楚,我们之间,别人进不来,也拆不散。”
我们之间,是我和她的世界,别人,是另外一个世界。
宋雅静呆呆望着他的背影离开,许久没有回过神来。
她知道,当一个男人说出这样一番话,她绝无可能再有胜利的机会。
因为,他连最后一丝希望都给她掐灭了。
周时放下了楼,刚刚那个用人跑过来说老爷子还在书房,从刚才到现在都没出来过,也不让人进去。他听完,转身穿过长廊,在书房门口停下,听到里面的声音。
像是在争吵。
“宋炳宏狼子野心,他想要什么?他要的是我老头子命,是我袁家的基业!你以为这件事跟他没关系?老三啊,你还是太天真了!今儿个,你还把人往我这里带,你这纯心就是想气死我!”
“爸,您这话说的,宋炳宏他海外的市场都忙不过来,还有闲心给我使绊子,您放心,我肯定能搞定。”
……
周时放垂眼听着。现在最让袁淑玫头痛的是,因为投资不慎,袁氏陷入了一场信用风波,嘴上虽说着能搞定,到底心里是虚是实,只有她自己心里清楚。
听了一会儿,他敲了敲门,里面的声音戛然而止,周时放:“外公,我来请您过去吃饭。”
里面的几人相互间望望,这些事自然是不希望小辈们参与,才关起门来从长计议。坐在最边上的二舅袁望远开了门,听到老爷子说:“让他进来吧。”
周时放叫了声“大舅”“二舅”“外公”,看了眼袁淑玫,没有叫。袁淑玫也没有再吭声。
“好了,你们都出去吧,”袁老爷子发话,”放儿,你留下,陪外公坐会儿。”
周时放微微一怔,随即答应道:“好。”
袁淑玫在门口顿住脚步,朝屋里的爷孙两人望了望,“爸,这都快开饭了,您不到,屋里一堆人谁敢先动筷子?”
袁老爷子放下茶杯,“就聊两句,还怕我把放儿吃了不成?”
“您想哪儿去了,我不是这意思。”袁淑玫心里十万个不放心,但也只能出去了。
屋里只剩下他们爷孙二人。
袁老爷子站起来,周时放上前弯身扶他,袁老爷子叹气道:“再怎么说也是你妈,该有的规矩还是要有。”
周时放低头,“是。”
袁老爷子看了看他,慢慢走向桌边,“你妈也不容易,她一个女人,要撑起这么一份家业,在外受的委屈不少,对待家人是苛刻了一些,她有她的苦处和难处,儿女应该体谅。”
周时放馋着他,不与争辩,依旧低眉顺眼的,“我知道。”
袁老爷子点点头,叹气,不再说什么了。
到桌边,老爷子指了指,“第二格抽屉里面,有一罐米酒,帮我拿出来。”
这老头子竟也学小孩藏糖吃,在这里藏了米酒偷食。周时放探手拉开抽屉,摸到一个玻璃罐,里面的酒所剩无几。
“没了,外公。”他将罐子放在桌上。
“我看,”老爷子不相信,拿过来仔细一瞅,“真的没了。”
脸上写满了失望。
周时放见状,说:“我通知厨房,您今天喝米酒。”
老爷子摆摆手,“家里的米酒不好吃,我这啊,是小鱼做的,这丫头也不知跟谁学的,醇厚地道,我就爱喝这口。”
小鱼做的?他竟不知。周时放思绪空白了一瞬,去拿那酒罐子看,她竟还会做米酒吗?什么时候学的?
见周时放发呆,袁老爷子道:“你回家替我问问小鱼,抽空再做一罐派人送过来。”
“好。”
吃过饭,因为天色不早,赏花的计划取消了。走之前,袁老爷子还在叮嘱他,不要忘记提醒小鱼做米酒。
周时放脚步一顿,忽然想到。
他拨下号码,递给老爷子,“外公,您自己对她讲。”
等到电话接通,他临时反悔,“还是我先跟小鱼讲两句吧。”
说着走到门口去讲电话了。
作者有话要说: 放狗:不放过任何攀搭鱼妹的机会。
注:老家有个风俗,家里不能放桃花。可能是因为桃花招“桃花”,一般家里都比较忌讳。不过想招桃花的,可以试试,摆放的位置大有讲究,这涉及到风水学。
文里,鱼妹放桃花,单纯只是桃花好看。她跟周时放不同,袁家毕竟是大户人家,很讲究这些,她没有那么多讲究。
从这层也能看到男女主之间的“因阶层不同引起的沟通障碍”。
这里我写的比较隐晦,解释一下可能你们能看懂了。
第46章
接到电话的时候, 钟瑜正参加酒会,看到手机屏幕跳动的“周时放”三个字,犹豫了一下, 接起:“喂。”
“我今天在老宅。”电话那头的男人停顿几秒, 开口道。
钟瑜有一瞬间的茫然, 背景声嘈杂,她没有听很清, 只依稀听到“老宅”, 猜测到了大意, 疑惑他突然打电话过来的目的,声音却平静冷淡:“哦。”
周时放等了等,没听到她往下说话,压低声道:“拜托你帮个忙。”
这人古古怪怪的,又是突然打电话, 又是说在老宅, 这会儿又说要拜托她帮忙, 他有什么忙能让她帮到的?
钟瑜搞不懂他葫芦里卖什么药, 抿着唇, 也不接话。
她不说话, 周时放只好自己提这个茬,他略顿了顿,语气有些疑问,隔着手机,钟瑜似乎能感觉到他皱起了眉心,“你在哪儿,怎么这么吵?”
要是换个人,可能就被他这语气威慑到, 乖乖答了。钟瑜逆反心理作祟,一点也不想顺着他的话题下去,笑道:“这个问题你现在无权知道。”
周时放本以为经过上次,他和钟瑜的关系应该缓和了才对,可听她这话,事情的走向不对啊,怎么跟他想象中的出入那么大,不过她话说的没错,他现在确实无权过问,只好改了口:“我这不是关心你吗。”
听语气还有那么一点无奈可怜的味道,钟瑜这回发自内心笑了:“谢了。”
隔着电话也能听到她气音漫长的轻笑,似乎也感染到了他,周时放放松下来,“谢?就这?”
话虽看上去不满,还有点逼着人的意思,但他的语气带着调侃和笑意,全然是开玩笑的架势。
钟瑜不接,知道他打电话过来肯定有正事,“我这儿还忙着,你有话快说,没事我挂了。”
周时放这才想起,光顾着跟她打电话,忘记了另一边还在等的外公,便也收敛了有些飘出去的,悬浮在空中,跟着那风微微荡漾的心情,恢复正色:“外公想吃你做的米酒,过会儿我把电话交给他,让他自己同你讲,就还有一事。”
说到这里,周时放停了下来。
钟瑜听到他的语气变得谨慎稳重,一颗心竟也跟着跳不止,仿佛耳边嘈杂的声音一一退去,世界安静,只剩下他的声音。
“什么事?”她问。
“外公还不知道我们离婚的事。”周时放声音不大自然,“他血压高,万一有什么闪失,所以也只能委屈你了。”
钟瑜思考了几秒。
他的担忧不是没有道理的,外公年纪大了,经不住折腾。她正想答应,听他说:“我知道你为难,但眼下这情况,如果只是挨几句骂,我受着也就受着,就怕外公受不了,他那么喜欢你,怕是会和我拼命。”
继而他压下嗓,语气郑重:“忙不让你白帮,我答应你一件事。”
钟瑜本没有想这么多,只是单纯帮个忙而已,也没有因为说跟外公扯了这个谎,就此和周时放捆绑住了,没想到他会解释这么多。
可能是因为离了婚,跳脱出了夫妻之间的亲密,他们的关系远了很多,多了疏远、小心和礼貌,也变得不再随意,凡事都会为对方考虑,而不是像以前那样理所当然。
明明他们是夫妻,他们才是婚姻的合作伙伴,他们是彼此生活和生命之中最重要的人,可是在日复一日的熟悉和生活的琐碎之中渐渐忘记了初衷,对这段关系变得随便,变得敷衍,总有那么多的诱惑在转移他们的视线和焦点,反而那个最重要的人成为了最容易被忽视的人。
男人,不论是事业、金钱、名誉还是女人,只有让他花时间花精力满世界疯找的,为了极大程度满足好胜心和占有欲,才能被珍视和渴望,被短时间内好好爱护。
无论是红玫瑰还是白玫瑰,久而久之,不是变成蚊子血就是变成饭黏子。
钟瑜反而觉得,他们现在这样的关系,不远不近,足以看清一个人,是当下最好的。
“什么事都行?”她语气带笑,仿佛下一秒就要提出让他害怕的事,周时放截断她道:“你知道有一件事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