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时放拿过一个精致的茶杯放在她面前,添上茶。一股浓郁饱满的茶香味混在热气氤氲中顿时扑面而来。
他垂着眼,将茶壶放在架子上,嗓音因浸润在夜风里开口有些沙哑,配合在这把略带低沉的声音里,带着独特的音质:“这是新到的大吉岭,本来想让人给你送过去。”
她胃不好,又爱喝茶,红茶性温,养胃。这还是周时放告诉她的,家里红茶常年不断,喝完了他便添置,有时候在外面拍戏赶不回来,也会派人采购上等的红茶茶叶寄回家。
久而久之的,他一个爱好品绿茶的人,也因她的关系只喝红茶。
被灯光映染的明眸在听到他的话之后,微微一动,似乎是为了掩饰内心突如其来的触动,钟瑜垂眸,拿起杯子,吹凉,喝了一口。
茶水回味甘涩,喝了这么多年倒也习惯。
“我那里还有一些。”她放下杯子,停了停才说道,声音听上去很平淡。
“总要喝完的。”说完这句,周时放便止了,低头喝了口茶,看上去没有要坚持的意思。
两人面对面静默喝着茶,各怀着心事,有片刻没有言语。
钟瑜喝着茶,视线打量着他。
一整天都在忙碌,一群人呆在一起,闲暇下来两个人真正独处的时间也就是现在。
更准确一点来说,从离婚到现在,和他见面的机会变得比以前更少,更别说像现在这样安安静静心平气和喝茶聊天。
她回想起那时候刚谈恋爱。
二十岁出头的年纪,虽然也很忙,可每天能抽出哪怕十分在一起的机会也不舍得浪费,没有机会见面就制造机会见面,一见到他就开心,眼里藏不住的喜悦,快乐能从声音里漫出来。
明明才几年前的事,却仿佛过了几十年那样遥远。
好的婚姻,是能把人从深渊中拯救出来的,而坏的婚姻,能把少女变成怨妇。
钟瑜不至于变成怨妇,但终归不再怀有当初的少女的情怀。
所谓少女情怀,是见到这个人时,那些雀跃按捺不住的悸动,是蓬勃而出的生机朝气。
如今,她面对周时放,不能说完全的平和,也不能说完全不爱了,是一种比爱更复杂更丰富,更不可言说的微妙感情。
是浓郁的像茶的芬芳,带着苦涩,却又戒不掉。
更是她明知应理智看待,却不知不觉不受控制深陷进去的危机感。
也有对这种感情无法自己掌控的害怕和不安感。
她自认为是一个理智的人,可面对感情,再理智的人也会失控。
风将灯笼吹的一荡一荡,影子在地上,在木桌上,在他脸上摇曳。
他的肤色在光线下很白,健康的象牙白,瘦削的脸上,眼角的伤疤添上了性感和不羁的味道。
“你的脸上,”钟瑜触碰到他的视线,顿了一下才找回声音,“最好涂一点药,别留疤。”
周时放不做声,漆黑的眼底倒映她的影子。
钟瑜意识到话有歧义,会让他误解,想了想说道:“你要是想转型,一直演糙汉什么的,脸上的疤还挺符合形象的。演文艺片,虽然可以用妆盖上,但你知道电影跟电视剧不一样,大屏幕会放大你脸上的缺点。”
周时放这张脸之所以适合大荧幕,是因为他的可塑强。越是这样,便越是爱惜,这也是为什么他非常注重保养的原因。
但这次见面,钟瑜明显察觉,他没有像以前那样注重了,所以才会提醒他。
说来说去,还是关心他的事业,他的前景,而他们的私人感情,她一点没有要提的意思,更别说关心他这个人,过得好不好,诸如此类的。
好像她对他没有任何私人感情,只是公事公办的合理化建议。
周时放眼里的光渐渐黯淡下去。他拿起杯子,像是发泄似的,茶水一饮而尽。
钟瑜感受到他的情绪。
这是又闹小孩子脾气了?
本来她是不想管他了,但转念一想,大晚上总不能让他带着一肚子气去睡觉,对身体不好,于是仔细看两眼他的表情,问:“生气了。”
这不问还好,一问嘴巴就嘟了,也不说话,垂着眉睫,委屈吧啦的。大概怕钟瑜走开不理他,隔了几秒才简洁干脆的说道:“没有。”
带着气,像个闹情绪小孩一样。
有些人,别看表面高贵冷艳,实际上就是一言不合就卖骚。钟瑜气笑了,托着下巴好整以暇观赏了他一会儿,故意不提这茬,气死他。
然后用平淡的语气,状似随意一提道:“上次看到高展来公司找薄逸北。”
周时放把烧开的水淋到几个茶杯上,闻言也没吃惊,“是我。”
“啊?”钟瑜没明白。
“我让他去的。”他把重新泡好的茶放她面前。
继续解释:“RL是个坑,我手里有一个新的代言,你是我的附加条件。”
他目光颇有深意地看着钟瑜。
她微怔,半晌都缓不过来,“你让我和你一起代言?”
周时放点了点头,“上次你看见高展,是我让他去跟薄逸北商量这件事。”
“可……”钟瑜喝了口茶压惊,“薄逸北会同意?”
周时放笑了笑,“有利可图的事,他会不同意?”
看来周时放已经把薄逸北的性格摸得透透的,要不然也不会走这步。
钟瑜一时不知说什么。是觉得这个男人可怕,或者是每一步都被他精妙算好了,都不是,又都有。
过了会儿,才想起要问什么,钟瑜:“你怎么知道RL坑?”
周时放不疾不徐:“迟早要出事。”
他没说为什么,但钟瑜知道,他在这个圈子涉水比她深,也更加有经验和大局观,所有事情的发生都是有迹可循的,周时放肯定是知道一些什么,或者经过自己多年的经验判断,拉她及早抽身。
但他又怕薄逸北不同意解约,才加上谈判筹码。
只要能把她拉出漩涡,他不惜一切代价。
他看了眼她:“最没把握的还是你。”
所幸结果是好的,他心里的大石头也放下了。
钟瑜讶异挑眉:“我应该是最容易的那个吧,一没权二没势三没背景。”
周时放摇头:“风芽肯定不会同意解约。你的性格我了解,对就是对,错就是错,但RL代言得之不易,法律不判,大方向没有影响,风芽强势,你会被说服。”
钟瑜又喝了口茶,清润了嗓子,道:“这跟法律没关系,这关乎着心。”
周时放长久地望着她。
钟瑜被看的浑身不自在,别开眼,听到他说:“任何时候,都要爱惜羽毛。”
所有的关怀和担忧,都暗含在这一句短短的话语之中。
她心随着他说话声落,轻轻一动,目光再次接上他,对视几秒,她点点头:“我知道。”
她没有说,那时候下决心解约,真正给予她力量的是,曾经他也做过和她一样的事。
他们都走过同样的路,做过一样的决定。
“周时放。”钟瑜低声叫。
“嗯。”
“在事业上,我一直以你为榜样。”
虽然也会迷茫,但从没让人失望过。
乌睫抬起,静静望着他。
是她发自内心。
真情流露。
夜已深,茶也凉了。
无声的对视。
对面的男人慢慢站起身来,绕过桌子到她面前,弯下腰,伸手。
钟瑜垂眼,看到摊开在眼前,这只修长白皙透着隐隐青筋性感爆炸的手,连同着那把熟悉低哑,认真蛊惑的声音落在耳畔。
“你好,我是二高八年A班周时放,交了我这个朋友保准你前景无忧,快乐永相随。”
灯光晃眼,钟瑜有一瞬的错愕。
仿佛看到多年前那个少年站在面前。
——你好,我是二高八年A班周时放,交了我这个朋友保准你前景无忧,快乐永相随。
作者有话要说: 鱼妹:我快乐个屁。
第52章
快乐?永相随?
相随你个鬼。
她这几年到底快乐不快乐, 他心里难道没有abc数?要不是看在他一本正经的神色和语气上,钟瑜给他面子,不然真要笑出来。
虽然暗戳戳吐槽前夫也不算光明磊落的行为, 但她实在忍不了腹诽的欲望。这句话要是放在十年前, 他拿这种简单的套路骗一骗她小姑娘也能理解, 可现在,他好意思说得出口?
他哪来的自信, 同样的伎俩她会再次上当?
不过话说回来, 多年前的话他都还记得。
是不是意味着实际上也是希望给她带来快乐的?
夜深静谧, 面对着同样的套路一点创新都没有,钟瑜感到困意来袭,抬手掩住嘴打了一个哈欠,橘黄灯光漾在眼底,带着藏也藏不住的娇媚。
她半托下巴, 眉心微微蹙着, 挥开他的手:“干嘛?”
话音刚落, 手被捉住, 力道很紧, 钟瑜挣了挣, 周时放说:“别动。”
钟瑜不解望着他。
他低头,打开她的手,用一种认真的语气说:“教你认几个字。”
钟瑜目光顺着看向自己的手心,没动也没挣,想看他玩什么花样。
指腹在她柔嫩的掌心游走移动,带来酥酥麻麻的触感。有点痒,钟瑜缩了缩手指。
周时放抬眼看了看她,低声问:“记住这几个字没?”
钟瑜:“周时放?你写这个干嘛?”
“我的名字。”他深深看了眼她, 同时松开了她的手。
钟瑜握紧掌心,触感似乎仍旧停留在那里,有些烫。
“不是周煜吗?”她故意这么说。
“周煜是艺名。”他看了看她,欲言又止。
“你想说什么就说,这里又没有别人。”
“嗯,”他点了点头,有些小心翼翼地说,“你不是说,周时放属于你一个人,周煜是别人的。”
钟瑜没想到他会提这个。
初春晚上天气稍冷,她却感觉耳朵烫烫的,有一种难言的情绪在心里发酵,压的心口发闷,别过了头,看被风吹荡的灯笼,“那是以前,现在周时放也不属于我了。”
身边没有回应,灯笼来回荡了六下,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钟瑜转过头,触碰到周时放的目光,刚才一直看着她。
静默对视片刻,钟瑜轻轻眨了眨眼,“茶喝好了吗?”
“嗯。”他点了点头。
“回去了?”
“好。”他低头望着她。灯光铺洒在这张毫无瑕疵的脸上,发质细软乌黑,带着细腻的光,从饱满的额头到挺翘的鼻尖,再到嫣红的唇,下颌线棱角分明。
突然生出一种冲动。
想将这个温软纤瘦的身体抱进怀里。
钟瑜正要起身,被周时放一把拉起。
这个动作突如其来,男人强烈的荷尔蒙袭来的一瞬,钟瑜心没来由一慌,下意识缩起肩膀,躲了一下。
她还是对他过分亲昵的触碰有阴影,虽然自己在极力控制,但还是免不了身体发出的信号。
周时放能感觉到她的躲闪和不愿意,应该是出于礼貌没有表现的过于强烈,但两人之间彼此这样熟悉,一个眼神,一个最细微的动作也能知道对方所想。如果他硬来,她没有余力抵抗,周时放不想这样,他让她心甘情愿,而不是他强制的手段得来的。
指腹在她手腕骨上摩挲了两下,而后松开,捻了捻手指,似乎还带着那把骄软柔滑,终是不舍的抄回口袋,低头看向地面的影子,过了几秒,轻轻吁出口气。
钟瑜手掌撑着桌面,剧烈的心跳这会儿也还没完全来得及平息,望着他的样子有些发呆。
他刚刚手心炙烫,她能强烈感受到,他的冲动。
可能是她下意识的反应熄灭了他心里的火。她很想告诉他,并不是讨厌他,但是对他的这种突然生出来的要命占有欲,生理上产生的害怕,不是她理智能控制的。
她不知道怎么用语言去表达这种情绪,但确确实实,刚刚他猛然将她拉起的一瞬,她是害怕的。
他应该也感受得到。
钟瑜望着他,他望着地面,更让她不知道如何解释,如何说明。
很多事情看似能用一两句话交代清楚,可事实上,根本说不清。
因为你不能保证对方不多想,你也不能确定自己能表达清楚。
突然心里产生一种迷茫的感觉,他们怎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时间在静默中一分一秒流逝。
周时放终于抬头来,像是跟自己斗争良久,“从朋友做起,也没那么困难,对吧?”
钟瑜张了张口想说话,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鞋子,笑意收敛了一些,低声道:“我说过不会再对你做你不愿意的事,下次如果还有这样的情况,我会忍着。”
“忍一下,没什么的。”听语气,像是在安慰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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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阳光从裂缝的木板漏进来。张烁星在此起彼伏的呼噜声中爬起来,掀开被子,穿着拖鞋走出门洗漱。
因为人多,卫生间洗漱台的设计能容纳五个人同时洗漱。杨芊樱正在对镜画眉,看到张烁星走进来,头也不转说道:“早啊星星。”
“芊姐,你怎么这么早。”张烁星打了声招呼,打开水龙头弯腰往脸上泼水。
杨芊樱继续化着妆:“我习惯了,每天六点不到准时醒。你们年轻人爱睡觉,不多睡一会儿?”
“害,”张烁星拿过一张纸巾擦了把脸,“芊姐,我跟你说,你要睡我那房间你就知道了。”
杨芊樱动作停了停,看向他:“虐惨了吧。”
“吴导和华老师打呼噜,我睡中间,一整个晚上,这边停了,那边又起了,跟双重合奏交响乐似的。”张烁星真不愧是演员,一边说一边模仿那两位老师打呼噜的声音,杨芊樱笑得妆也化不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