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喜欢修行,喜欢剑术,又被上一代家主要求必须成为所有人中最厉害的那个。
从小被宠着长大,却没有迷失自我,但因为过度的自傲,导致他无法接受挫折。
人生的第一个挫折,是他同父异母的姐姐。
在风云鸿勤奋参悟神术剑意时,他看见庭院中的女孩双手掐着剑诀,金色的光芒自她周身而起,那让他还有些难以理解的剑意,正温柔主动凑近女孩。
这一幕在他心中种下一颗种子,缓慢地发芽生长,深深扎根他的人生。
风云鸿二十岁时已是风家的掌权人,他强大,且工于心计。
一生追求的是独一人的至强,大道飞升。
即使知道那女人是姐姐的好友,让他不喜,却又因为她的家族是这世上最古老的咒律仙一脉而出手救下。
他跟女人说:“从今以后你跟着我,可保你族剩余血脉,你们与人间的恩怨我也能替你摆平。”
这一族只修咒律,女人的哥哥坏了规矩,参与人间内斗,咒杀了一位妃子和一名将军,帝王震怒,誓与该族不死不休。
风云鸿一开始只是要她的家族咒律,并没有要嫁娶的意思,但后来族中催他婚事,自己又并无意这种事,催的烦了,便娶了女子。
因是与人间帝王结仇的身份,所以婚事低调,哪怕长老们一致反对,他也照娶不可。
成亲那夜,女人问他:“你不后悔吗?万一将来你有喜欢的女子……”
“不会。”没听她说完便给出回答。
女人微怔,似乎抿唇笑了下:“那你会喜欢我吗?”
风云鸿定定地看着她,伸手轻捏她下巴抬首,再凝望那双漂亮的眼。
他没有回答。
但他觉得可以试试。
他与女人之间似乎也曾有过美好的记忆。
风云鸿从不会在女人面前伪装善恶,所有的野心都暴露着。
得知夫人生下的是个女孩时,风云鸿抿唇笑了。
彼时他还没被扎根心底的阴影整个笼罩。
直到他看见一岁的女儿熟睡时,有金色的萤光环绕着,是他最熟悉不过的神术剑意。
风云鸿站在门口面无表情地看着,阴影将他整个笼罩。
他的女儿天赋很强,才一岁就被神术剑意选中,家族千百年来第一人。
从这天开始,风云鸿心底的黑暗逐渐扩散,越来越大,直到将他整个吞噬。
风云鸿跟女人说:“再生一个。”
女人起初以为他是想再要一个孩子,可临近生产时,才知道,他要的不止是一个孩子,而是一个男孩。
得知二女儿出生时,风云鸿没有笑。
他在门外站了片刻,转身离去,一夜未归。
他与女人之间原本越来越好的关系逐渐分裂,变得僵硬诡异。
风云鸿说:“封住她的灵脉,她不能学这剑意。”
女人愣在当场。
“你知道我最讨厌那个人。”他眼中流露的厌恶让女人心里发颤。
她垂着头低声道了句好。
被封住灵脉的女儿一天天长大,当她身上没有神术剑意的气息时,风云鸿还能说服自己面对她。
这是他的女儿,不是那个瞎了只眼的女人。
可这女孩最终还是拿起了剑,她小小的身子挥舞着长剑,带起一阵金色的流萤,龙吟声浅,却已显形。
女孩朝他笑着喊爹爹,我学会这剑术啦!
而他盛怒之下斩断了她手中剑,透过女儿眼睛看见的姐姐,冷冷地说:“你只是一个连剑都拿不起的废物。”
风云鸿对孩子的态度让他与女人逐渐疏远。
直到有天,女人红着眼来质问他:“是你要左白嫁人的吗?”
风云鸿沉默。
女人罕见地发怒:“是不是!”
“是又如何?”风云鸿冷眼看去。
“我知道你因为神术剑意恨她,但她已经没了灵脉,这难道还不够吗?为什么你还要这么对她!你让她嫁给一个憎恨她的男人,她甚至被人挖眼斩手——”女人说着,却见他漠然的脸,顿感心灰意冷。
她说什么都没用的。
女人哭着笑道:“你也会这么对自己的女儿吗?”
风云鸿皱眉看她:“只要她不学神术剑意。”
女人踉跄后退一步,捂着眼笑道:“我怎么敢……怎么敢对你还有期待……”
第二天,女人要与他和离。
风云鸿怒极反笑:“和离?你离开我能去哪?这天下哪还有你的容身之处?”
“从哪来就回哪去。”女人平静道,“我不再需要你的庇护了。”
风云鸿觉得自己这些年惯着她,让她已经忘记当年走投无路的恐惧,于是签了和离书。
他倒要看看这女人能撑到什么时候。
女人离开时说:“年初时,有人传信约我在南山城见面。”
风云鸿冷眼看着她。
女人继续道:“她是西旧教坊司的女人,说自己生下了风家的孩子。”
是他得知二女儿出生那夜,他满心阴霾,同好友去厮混的唯一一次。
风云鸿当着女人的面吩咐属下道:“去都杀了。”
女人却笑道:“那可是个男孩。”
风云鸿微怔,压着眉头,属下见此顿住。
女人自己斩了后路,断绝所有的期望,带着两个女儿离开了他。
她与那教坊司女人见面那天,险些下了狠手,将母子二人一起杀了。
风云鸿认为女人还会回来,他只耐心等着,期间却因为见到那个孩子而逐渐遗忘等待这回事。
这个孩子在他眼里刚刚好。
男孩的存在像极了当年的他与阿姐。
风天耀也有个姐姐,一个天赋强大、一岁就会神术剑意的阿姐。
风云鸿告诉自己,这次他绝对不会输。
于是他遗忘了女人的存在。
回了离宫的女人,每天都要应付人间的麻烦,以及因与南山雪河而结仇的妖魔报复。
在世人都谈论南山雪河掌门爱上一个教坊司女子并娶为掌门夫人时,离宫被妖魔与修者踏碎,家破人亡。
铃萝从离宫被大火吞噬那天晚上开始在人间颠沛流离。
她曾想过要去找她的父亲。
可每次她决定抛下自尊去卑微求人时,都因为听见人们谈论风掌门是如何宠爱妻儿后难以接受。
无论如何都做不到。
哪怕她因为偷一个包子而被人追着打骂,活得连狗都不如也做不到去求南山雪河的掌门。
如今她又一次拿着剑站在风云鸿身前。
她不再需要向任何人求助。
山顶上的剑势横扫越发汹涌,频率也越高,爬到半坡的仙门弟子们逐渐觉得不对劲。
“这不像是跟魔在打……更像是两个会神术剑意的人在对打。”子修气喘吁吁道,“这魔巢怎么还有这么高的山,简直岂有此理!”
楚异皱眉:“除了风掌门跟风天耀,还有谁会神术剑意?”
玉沧连连摇头:“总不会是掌门在打少主啊。”
子修擦着汗道:“你家少主的神术剑意怕是也没这么精湛。”
他说完左右看了看,“咱们中跑的最快的那个呢?”
宋圆圆喊道:“御剑飞了!”
子修:“……”
楚异恼道:“能御剑你不早说!”
即使能御剑,也因为这里魔息太重,速度有所减缓许多。
铃萝今日就是让风云鸿有来无回,一出手就用了全力。
风云鸿惊艳她的剑术时,内心的阴霾也越增多一分,更加难以接受铃萝的存在。
“你既然都已派人监视我试图刺杀,又何必在这假惺惺。”铃萝笑道,“风掌门,不用尽全力,你可是会死的。”
风云鸿面色阴沉:“你想杀我?用神术剑意?”
“不管是用神术剑意,还是别的剑意,你都得死。”铃萝单手掐诀,咒纹自她脚下浮现并蔓延扩大。
她瞥了眼从之前开始就呆站在那的风天耀,风云鸿立马掠身而去斩断蔓延的咒纹。
铃萝忍不住笑出声:“你们可真的是父子情深啊,风掌门放心,上辈子把他狠狠折磨了一番,这辈子我可没多少耐心。”
“你以为就凭现在的你能杀的了我?”风云鸿依旧是不可一世地傲慢与冷漠,他看着铃萝时,带入的是他的心魔。
所见不是他的女儿,而是笼罩着他的阴影,阿姐。
铃萝挥出的每一次致命剑都被风云鸿身前的神护之障抵消。
“神护之障,世间所有修者剑意都无法击杀你。”铃萝握剑的手微紧,“是这天地赠与人类的最强庇护,可天道瞎了眼,偏偏给了你这种人。”
风云鸿淡声道:“我说过了,你杀不了我。把神术剑意封印,回你师父身边,我可以当做今日什么都没发生。”
“神护之障破了后,你还能有如此气魄站着跟我说话吗?”
铃萝挑眉笑道。
风云鸿根本没有多想,他自信,也自傲:“你做不到。”
铃萝看着他,心底的那一丝丝魔息正在迅速蔓延散去,岁雾散形,白色的薄雾中隐约透露出点点魔息。
顷刻间,黑色翻涌的魔息如云浪遮掩此方天地。
修者破不了神护之障,但魔可以。
在当年决定杀风云鸿时,铃萝堕魔就已不可避免。
风天耀不敢相信地看着被黑气包围的铃萝:“你……”
风云鸿皱眉,也有几分惊诧地朝铃萝看去,他甚至还有点茫然。
不对。
那个女人就算是死也不可能放任自己入魔!
“我曾经做到过的事,如今只是再来一次而已。”
铃萝低笑声,清亮的黑瞳眼中却有一抹暗淡的红光隐现,岁雾尖啸,以魔的姿态斩出世间最强的剑意会有何威力?
黑龙咆哮,雷鸣闪烁,天崩地裂。
那天地赐予人类最强的防御,神护之障破了。
遇见赶来的仙门弟子看着山顶翻涌的魔息和黑龙都惊呆了。
“神术剑意……怎么是黑色的?”宋圆圆惊道。
子修也怔住:“那是魔息?白骨魔还没死?”
越良泽刚落地,就听风天耀凄惨道:“爹!”
风云鸿没想到铃萝这一剑能斩开神护之障,那锐利霸道的剑气斩向他,破开皮肉,削断骨架,鲜血四溅,沾染血迹的透明长剑却没有停下。
血珠飞洒,一些顺着岁雾剑身流露。
风云鸿被挑起至虚空,对剑时心智被岁雾影响,铃萝看见剑身反射出的一幕幕。
是意气风发的少年行走世间除魔卫道。
是青年曾于烈火燃烧的夜晚救下女人。
铃萝如前世,每斩出一剑时便问他:“你可有悔?”
风云鸿被剑势伤到,衣下渗血,闷哼声,下一剑又到他身前:“你对她有半点悔意吗?”
“住手!”风天耀崩溃拿剑砍着结界道,“你们快住手!”
可风云鸿的结界拦住了他。
越良泽微怔地看着虚空中被杀戮与暴戾掌控的铃萝,她的眼中看不见自己。
铃萝将风云鸿打落虚空坠地,砸出一个大坑,传来清脆的骨头断裂声响。
漂亮的长剑映着男人满身血污,模样狼狈不堪。
铃萝持剑指着风云鸿说:“风掌门,把剑拿起来啊!”
风天耀崩溃跪地:“铃萝!算我求你,我求求你!”
“你看清楚,现在压制你的不是那个被你害死的阿姐,是你因为自己的懦弱而抛弃的女儿。”铃萝却只盯着风云鸿,她久违地又一次享受这片刻的愉悦,“玉婆婆总说我比玉芝更像阿娘,你看着我这张脸,还能记起阿娘的模样吗?”
剑刃定住他的四肢,将试图护住主人的神术剑意碾碎,铃萝长剑刺入风天耀胸口,无视风天耀的哭嚎声,弯腰凑近风云鸿说:“玉芝在花楼被人从你眼前带走,试图跟你求救的时候,你却无视她离去,怎么,是因为玉芝长得不太像阿娘,所以你没认出来那是你的女儿吗?风、掌、门。”
这是铃萝永远无法饶恕风云鸿的事。
她不敢面对玉灵珠里的记忆。
哪怕玉灵珠保存着玉芝的音容笑貌,她也不敢多看一眼。
因为玉芝那天看见了风云鸿。
而风云鸿也看见了她。
可他无动于衷,径直越过玉芝离去。
越来越多的人都到了山顶。
人们看着眼前的一幕皆是难以置信。
“铃、铃萝?”宋圆圆看着拿剑刺风云鸿的铃萝感觉心都揪起来。
“掌门!”
“少主!”
南山雪河的弟子们更是看得肝胆俱裂,
铃萝已经无所谓风云鸿的回答,她凝视这个人逐渐暗淡的目光。
风云鸿没有说话的力气与存活的灵力,他只能再看最后一眼人间。
她真的长大了。
像她母亲。
风云鸿在生命最后一刻时,才想起当年那个他以为一定会回来的女人。
铃萝神色淡淡地直起身,决绝狠辣地拔出长剑,剑上鲜血甩在了风天耀身前。
“掌门!”
“风掌门!”
弟子们的惊声哀嚎被她无视,铃萝径直走到左白身前,将她手上的飞霆珠拿起。
死雾门在她身前展开,铃萝头也不回地走进。
她听见楚异愤怒地叫她名字,还有追随而来的熟悉剑意,却还是没有回头。